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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平容在电话那边声音沉沉“我打不通江南的电话,你们来一下医院吧。殢殩獍晓”
彼时辛荷怔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一处。
江南提着公文包从房间出来,见她有异,走过去问。“怎么了?”
辛荷双目空洞地转过身看他的时候,江南只觉得右眼直跳
医峥院
推开高级病房房门,江南便见平容坐在江海祥的病床床畔,江海祥靠坐起来,放在被子上的一只手与平容的交握在一起。见了江南他们来,江海祥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淡笑。“你们来了。”
这半个月来,江海祥一直在危险的边缘徘徊,昨天凌晨才被移出icu,如今连氧气罩和吊针都撤走了,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似乎,似乎能回家了
可是—客—
可是谁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爸。”辛荷抑制着哽咽,叫了江海祥一声。
江海祥淡淡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江南。
江南望进自己父亲的眼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眼就望进了他的眼底。以往只觉得自己的父亲眼里只有事业,利欲熏心,冷漠无情一时间,三十几年来的记忆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
江南沉声唤道:“爸。”
“你们过来。”只说了几个字,江海祥的胸膛就明显起伏。
江南走近他的床畔,江海祥拉过他的手,江南就静静地等他说话。
江海祥的嗓音极低且沙哑,他似斟酌了良久,才道“江南,这辈子我有许多对不起你和你妈的地方,但是,对不起是一回事,对不对又是一回事。江南,我没有做错”
江南缄默点头。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恨我在多年前在你和谈若星之间掺了一手。”江海祥看向江南身后的辛荷,又将目光移回江南脸上“这件事我同样没有做错。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做,现在你会错过辛荷这么好的女孩。”
“我不恨。”
江海祥阖了阖眼“还有,江氏就交给你了。如今不比以前,褚单二家,合作多多益善。”
“好,你放心。”江南不禁轻轻回握了一下江海祥的手“你安心养病,一切交给我。”
江海祥又叫了辛荷前来,握起她的手,将平容的手和辛荷的手一同交到江南手中。神色凝重,道:
“她们,也交给你了。”
江南的目光从手上移到江海祥的脸上,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硬气万丈的男人,原来已经这么年迈。当江海祥微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眉峰间的智慧纹深如沟壑,原本威气逼人的一双眼睛也显现出了说不尽的衰老,里面盛满的不再是冷睿之气,只有期盼,还有乞求
“爸——”辛荷哽咽出声“您别这么说,我和江南还一心想要在您膝前尽孝”辛荷的眼底泛起薄红。
江海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脸上闪现着长辈的慈祥之色。“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们妈妈说几句话。”
江南牵着辛荷出了病房,关上了病房门。
“江南”辛荷将头埋进江南的胸膛,十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江南收紧了怀抱,一脸的愀然,没让怀里的她看见。
“对不起,跟着我,你受苦了。”江海祥抚过平容鬓边的白发。
平容笑着说“是苦,你都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看。幸亏有咱儿子”
江海祥一脸歉疚之色“对不起,结婚这么多年,没有过一次结婚周年纪念,没送过你一朵花,没给你一份开心幸福的生活。”顿了顿“平容,你知道的,我不会”
平容微叹了一声“我很满足了,海祥。至少我这糟糠之妻不仅没下堂,还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江海祥喟叹,深吸了几口气“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本可以嫁得更好的。”
平容轻笑出声“刚刚还跟儿子说什么都没有做错,怎么这会儿又怨起自己来了?”顿了顿“你不是后悔娶我吧?可没机会反悔了啊!”江海祥坚定摇头。
“要不,像小年轻那样儿,我们也约定下辈子吧。”平容说。
“不要约了。”江海祥说“这辈子我让你哭,下辈子会有别人让你笑的,就像当年,你在平公馆生活的时候”
平容敛了敛笑容,眼泪呼之欲出。“海祥,让我先走好不好?这辈子没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让让我,好不好?让我先走”
江海祥呼出一口气,叹息一声,又一次摇头。只是努力地扣住平容的手。
“海祥,海祥,海祥!”
病房内蓦地传出了平容的痛呼,带着沉痛的呼唤,不是哽咽,更不是大哭。
可是那一种痛,微婉地入了骨,叫人这辈子死也忘不掉。
江南怔怔看着眼前的房门,有时候,生与死的距离,或许只有一门之隔。
——爸,走好。
这一天,c市下了一场小雨。雨点打在江家草地上,草尖儿颤巍巍。
江家男仆撑着黑色大伞给江南辛荷遮雨,江南面色凝肃,以江家主人的身份站在通往主屋的通道旁,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戚,以及江氏的合作公司负责人。
江南身着纯黑色西服,左胸的位置别了一枝纯白色的花,辛荷也是一袭黑色长裙装,别了一枝白花,一双眼睛余肿未消。
平容则在主屋大厅,也就是江海祥的灵堂处,静静等待前来吊唁的人。
对于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江南都会予之九十度鞠躬——不管那些人是真心抑或是假意。
辛荷站在他身旁,跟着他行九十度鞠躬礼。某次弯下腰的那一霎,辛荷顿觉头脑眩晕,身子向一旁斜去。
“你怎么样了?”江南及时拉住她微凉的手臂,沉声说“你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就够了。”
辛荷摇摇头“我没事。刚刚只是没站稳罢了。”
“还说没事,你真以为能瞒过我么?”江南蹙眉质问着。脸上闪现出一抹痛色,微顿,他又道“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们的。”
辛荷很清楚,江南在怨恨自己。江海祥生前,父子间矛盾颇多,偏偏两个都是硬邦邦的男人,于是谁也不让谁半分。江南从国外回来不久后就搬了出去,江家就成了他无事不登的三宝殿。
于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成了江南心头永生的痛。
“可我也答应过爸,要好好照顾你和妈。”辛荷给了他一抹安慰的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没事,真的。”
江南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道“你回屋里照顾妈吧。下雨了,别在这儿淋雨。”
辛荷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眼江南不容反驳的神色,便应了声好,跟撑着伞的男仆回了主屋。
刚踏进主屋,辛荷便催促道“你快回江先生那儿,别让他淋雨了。”
亲眼看见男仆跑回那道伫立细雨中的黑色身影旁,辛荷才轻轻走到平容身后侧。
辛荷轻叫“妈。”
平容只是微微侧了头看了眼辛荷的方向,辛荷注意到,平容眼底的那抹薄红从未消退,也从未让泪水呼出。
平容大半辈子柔柔弱弱,对于命运总是顺从得让人匪夷所思。所以几十年前在平公馆,平父让她嫁给一个她从未谋面的男人时,平容犹豫了会儿还是点头答应,只因为平父的一句话:那个男人的祖辈有恩于平家。
然后那一嫁,又让她默默地柔弱顺从了几十年之久平容和江海祥之间一开始是没有半点爱情存在的,生了江南后,他们之间的感情由尴尬潜移默化直接成了亲情。
一点都不浪漫,却也是出人意料的坚不可摧。
因为融入了生命。
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在丧夫之后没有哭哭啼啼,没有一病不起,而是一改常态,身着一身纯黑色衣裤,发髻高高挽起,一言不发且坚定地站在江海祥的棺木旁。
“江老夫人,少夫人。”一瘦削的中年男人面含悲色,向平容与辛荷打了招呼。平容微一颔首,并未将目光停留在那男人身上,而是偏过头对辛荷道“小荷,带张先生去上柱香。”
“张先生跟我来。”辛荷领着张姓男人走开。
平容依旧站在原地,深深地阖了阖眼。
——海祥,你放心吧。从此之后,我会和孩子们好好活。你走了,还有他们庇护我
半个多钟头后,辛荷上楼取了样东西,正下着楼,就见江南掸着身上的雨水进主屋来。
“江——”
辛荷眼前一黑,往下栽去。
幸好辛荷所在位置不高,近处又有陈姐及时扶住。江南一个箭步冲至楼梯口“辛荷!”
“快叫120!”平容沉稳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