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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被一个小喽啰模样的小魔请了去,不知去了哪儿,总之那以后很多天我都没见着他。我当然不会去问婢女,不然说起来倒像是我多想见他似的。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天以后,他来到我住的屋子,亲自指挥底下的人往我屋里搬东西,月影纱帐,浩海汪洋十万年才出一颗的巨大巨珍贵的碧色珍珠,天山山巅灵狐狐裘——这狐裘得在灵狐还没断气的时候生生剥下来,所以灵狐往往不是因外力致死的,而是被活活疼死的。我不想把狐裘搁屋里,一方面觉得残忍,另一方面我猜想灵狐死的时候怨气一定很重,晚上想想就觉得瘆人,于是苦口婆心央求魔君,他到底还是没答应我。许是听到了我和魔君的对话,旁边一个正在替我将万年雪莲收起来的婢女小声地自言自语“这不是以前顶喜欢的东西么,一回来怎么性情大变”我自然是听见了,也没多问。
因为我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底下人还陆续搬了琉璃屏风、几株盆景、两只白玉枕芯儿攒锦丝软枕等等东西进来。
等等!辂!
两只软枕?!
这屋里目前就我一人儿住,哪要两只软枕?我回头看了眼魔君,莫非——
他要我搬出去,把房间腾出来给别的人住?也就是说—孚—
他打算让我回九十九重天了?!
魔君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干脆直接走掉了。
三天后,这个地方张灯结彩,这个景象我在轮回仙君的一个法器里见到过,是人间成亲时候的装饰,满眼都是大红色,有龙有凤,喜气洋溢。我好奇,跑去问那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婢女,她弯着眉眼笑说“魔君陛下要成亲了啊,这是魔界亿万年来最大的喜事呢!”成亲?!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末了拍着桌子大笑说“哈哈哈哈哈,谁那么倒霉要嫁给你们那个阴晴不定的魔君陛下啊?委屈那姑娘一辈子——”
那婢子呆呆地看着我笑完,才轻轻告诉我“魔君要娶的人,就是您啊。”我嚯地站起身来,神经病似的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冲出了房门。他没在我屋子周围设结界,于是我能出去找他,冲出屋子后在杏林里漫无目的地跑,因为我压根不知道他住哪儿,除了我住的屋子,这里没有显眼的宫殿或是屋舍,只有杏花,满眼的都是杏花。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还是没找见他,我跑累了,靠着一棵杏树坐下来,突然就嚎啕大哭。
大哭就像是人间夏天的暴雨,来得且急且大,幸好去得也极快,我在杏树下坐了好久,想等眼睛不红不肿了再继续去找他,不然顶着这样一双核桃眼去,万一半路碰见他,他免不了会生疑的。
一个时辰后,我在我觉得离屋子很远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魔君,他坐在亭子里喝酒,亭顶落满了杏花,他身边摆了十来只空酒坛,他是知道我来了的,却依旧不停地自饮自酌,我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久,只知道他依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似乎只是浅酌了几小口。我坐到他对面,他没看我一眼,我问他“听说,你要娶我。”“嗯。”他淡淡应了声。我得到了他无关痛痒的回答,眼前又渐渐模糊起来,可我不敢在他面前哭,他生了疑我以后就逃离不了这里了。
我清楚地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要娶我的,准确地说,是真心实意娶我这副躯壳的。那次他被小喽啰叫走了,扔下水晶球给我玩,那只水晶球就好比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导航仪,水晶球告诉我,这里是魔界边境地带,与天界可谓是一衣带水——以弱水河隔开。水晶球把我瞬间转移到了弱水,或许是还没有表现出越界之举,残暴的远古异龙也只当看不见我。其实我来弱水的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顺着弱水游回天界。我走到弱水边,刚把脚丫子怯怯地伸向弱水水面,猝不及防,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吸入河底
我不会水,没有大白鹅驮着我,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我却在河底醒来。弱水和浩海汪洋果然不一样,在弱水河底,我呼吸畅通,就是行动起来有点不能自主。我看见一只四四方方的池子模样的东西浇铸在河底,我费力地走过去,发现池子里空空如也,我扁了扁嘴正欲转身离去,不料转身时手指碰到了池子边缘,就像被开启了似的,我身后的池子发出一阵强光,几乎要照亮整个弱水河底。我回身看向池中,池中几个大字漂浮着:十一万年前起。字慢慢隐去,十一万年前魔界与天界的景象展现出来,我看得心惊
十一万年前,山林杏妖因一次偶然被魔君看中,飞上枝头做凤凰,成了魔君身边唯一的女人,他宠她爱她给她修为,二人一起度过了九千年的日日夜夜。最后一千年,杏妖乘魔君闭关修炼之时,悄悄溜上天界,杏妖是魔君的女人,因此没有仙人敢贸然阻止她,凭借魔君赐给她的法力与修为,她轻松飞至一百重天,潜入天帝的宫殿。没错,她人心不足,同时她也很傻很天真,觉得魔君能一眼就喜欢上她,天帝也会。她不想做魔的女人,魔君虽好,可跟了他她这一生就算修为再高都不可能位列仙班,飞升成仙是她们那些山林小妖的夙愿,几万年的愿望她不可能放弃。而弃魔从仙最快的方法,就是做天帝的女人。所谓做天帝的女人,说白了就是让天帝碰她,她看准了天帝不可能杀她一个小妖,何况她是魔君的女人,她以为只要事后提出成仙的要求,天帝定会答应,于是她一开始便以魔君的名义与天帝饮酒,并事先在酒壶里下了药,那种药是她从狐妖那儿讨来的,为了验证药是否有用,她在魔君身上用过一次。魔君情动了,她以为是药效发作,不曾想是魔君动情,换做别人,这点药根本无法使他情动
酒过三巡后,她突然清醒过来似的后悔了,可天帝已觉察出来了,他狂怒不已,几欲想杀了她,又顾及天魔两界太平,只将她关押起来。十万年前的仙魔大会,就是魔君上天索人之时,魔君二话不说便对天帝发起攻击,二人愈战愈烈。天界狱卒都去支援了,牢狱中守备松懈,杏妖逃出了牢笼飞身去找魔君。后来,或是杏妖为了赎罪,替魔君挡了天帝的一击,当场魂飞魄散再后来,魔君上天遁地,在六界之中苦苦找寻她散落的魂灵,又与天帝定下盟约,天界魔界不生战事,条件就是——找一个最合适的魂灵安放在天界九十九重天的杏树下,塑造一个肉身。天帝点头答应。
于是魔君在第一重天找到了我的魂灵,把我的魂灵塑成杏妖魂灵的模样,然后撕心裂骨,把我护在他的心血里,然后忍受比剔骨上几万倍的痛苦,把我安放在九十九重天的杏树下,为的,就是等找齐了她的魂灵,她能有肉身栖息,而我,终会被他抽离魂灵,魂飞魄散。而他,不介意回到他身边的杏妖智力极低,不介意他的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池子里现出的景象已是几日前的了,我的眼泪一颗一颗滴在画面上,眼泪又一颗一颗从池子里漂浮起来,漂浮在河底四周。一度觉得自己没心没肺,那时候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有心的,因为它痛了,我顺着痛觉就知道它在我身体的哪个地方叫嚣。我在弱水河底傻不啦叽地哭了很久,直到晶莹的泪珠盈满了我的四周,我才反应过来要回去了,不然等魔君找来,他看见我知道了真相,不定会当即抽离我的魂灵。于是我借用他的水晶球回到屋子,托婢女将水晶球还给他,然后自己裹进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
我坐在他对面想起这一切,我想我是该感谢他的,不管出于什么,毕竟他不论多么痛苦都要带我上九十九重天,毕竟他对我好过,尽管不是为了对我好而对我好我垂着眉眼发呆,蓦地一股醇香酒气袭来,我眉心一凉,是他俯下身在我眉心落下的吻,转瞬即离。我因为这个吻,可怜自己可怜得想哭,还好我生生忍住了。我没看他,没敢看他,就这样走出了亭子。
出去后,我回头看了眼铺满杏花的亭顶,这个地方,永远都会是春天,也就是说,这里的杏树永远不可能像我说的那样结很多很多杏子。他用法力维持着一场杏花旧梦,十万年。他说他要娶我,于是把屋子塞满了杏妖以前顶喜欢的东西。
我怨天帝,怨他为什么当时不把我这株草斩草除根。我怨魔君,怨他为什么找我的魂灵作傀儡却不找别人,怨他为什么那么自私要剥夺我继续生在天地间的权利,怨他为什么要待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