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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外的喧嚣渐渐散去。打开窗子,有风吹进来,把书桌上的纳兰词吹开又合上,书签散落一地。在浓郁的夜色中站着,我觉得身上有些冷。
给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放到电脑台上,随手打开微机:这样的夜里,我喜欢用文字来打发时间。当书写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也就成了生活中的一种习惯: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黑夜中开始的,而我也在用黑夜特有的方式演绎一个故事的结局。
这种结局,往往就是悲剧。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美的。在夜晚回家的路上,我摆弄着手机,在屏幕上写下:你那里下雪了吗?然后发送。
城市中流行着一种“时尚”那就是“手机短信”在公车上面,总时不时有提示音响起来,主人很幸福得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微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复着。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怀念、开始追忆一些东西:比如一枚普通的邮票、一个浅蓝色的信封和一种早已被人们淡忘的心情。
在公司,我的电脑桌面是两个模糊的人影,怀旧的背景下面印着一行文字:“时光倒流七十年”我郑重其事得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话:“生于七十年代的悲哀”我不知道人们怎么定义“七十年代”这个词语,在我看来,其中包涵了很多东西:七十年代是无根的一代,也是躁动着寻找灵魂归宿的一代。灵魂在动荡的时期渴望发出一些巨大的声响,可惜这种声音往往被时代浪潮所淹没,然后沉寂下去。苍白、灵魂、浪漫、民谣一时间成了那时特有的词语,在那个逝去的年代书写着历史。回头看看,在记忆深处发出微弱光芒的往事屈指可数,而偶然间提及就会从心底荡漾出温馨感觉的词语就是-“信笺”
这种情结的由来要追溯到小时侯。记得那时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半导体抱在怀里,找那个有“小喇叭”的频道。一说到这里,从记忆中蹦出来的话就是:“小喇叭现在开始广播了”相信我的同龄人对这句话和我一样颇有感触,这也是我们这一代所特有的记忆之一。后来在某一个清晨,我小心翼翼地把一张五分钱的邮票贴在一个粗糙的黄牛皮纸信封上,投到邮筒里,然后满怀希冀地等待回音。可惜,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主持人的回信,也没有在收音机里面听到自己的名字。
后来慢慢长大了,邮资从五分升到了两角,信封也变成了白色的标准信封,后面还印着编号。那时侯我大概已经上初中了吧,信也写得勤了-不过,忘记写给谁了,那时侯所体会的是一种单纯的乐趣,和谁通信是不重要的。
真正开始频繁写信的日子是在1993年。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回头想想依旧历历在目,可以说正是那一年改变了我生命的轨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这一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不曾谋面、但是彼此理解的女孩子,她说,我们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她叫“雨冰”一个和我在文字中交流了近十年的女孩。
说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有人以为这是网络里面的一个代号,或者说是一个“笔名”其实,这是她的真名-那是在我参加少男少女记者培训班通讯录上、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名字。认识她很偶然,我先写信,后来她回信说:“让我们介绍一下自己吧”于是我们开始了这段“鸿雁传书”的生活。
学校生活本来是枯燥无味的,却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朋友,竟泛出一些光彩来。记得那时侯我们海阔天空谈理想、谈学习、谈生活,喜怒哀乐通过文字表达出来,也别有一番情趣。有时候,打开厚厚的信封,首页的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这些天心情不佳,抄几阕词给你吧”后面是十几页用工工整整的碳素钢笔抄下来的李清照、苏轼、纳兰性德的词,读譬如“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样的句子,总是让人觉得生活在诗意里面。让我感怀的事情是每一个元旦,雨冰总会给我寄一张漂亮的贺卡,写几句问候的话语,读罢心里总会升腾出一阵暖意。冬天的校园里面,在飘雪的黄昏,手握贺卡、满脸笑容的我,本来就是一处风景。碰巧的是,每年那个时候,天空总是白雪飘飘,禁不住哼起的那首歌:“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于是在新年的第一天等雨冰的信,成了我最大的期盼。
后来大学毕业,我在家整理信件,收拾了整整一天,而这些文字,记载了我的青春,有着那个“白衣飘飘”时代的印记。晚上,我燃起一支烟,开始追忆、开始怀念、开始诠释一个白衣少年的纯情年代
工作了,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在各个城市停驻、然后离开。住址也一变再变,渐渐地雨冰和我不再写信了。邮资也从两角涨到五角,然后升到八角,这其间,电脑取代了纸和笔,电子信箱的英文字母成了通讯地址的缩写,邮票、信封渐渐从生活中淡去,电话、手机短信息拉近了人们之间的距离,可是,文字里面的交流越来越少,人们开始习惯于这种快餐式的文化
一个清晨,雨冰打电话给我:“很久没有动笔、字迹也难看了。给我你的地址吧,我想给你写一封信”
朋友回信息给我:“怎么?开始怀念雪了吗?”
是啊,我开始怀念北方飞舞的雪花、开始怀念那个有信笺、有淡蓝信封、有两角普通邮票的年代
2002年12月15日凌晨1:00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