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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黎明正在越来越近的赶来,就像我手中的烟蒂正在燃烧的越来越短一样。那烟蒂好像怕见阳光似的燃烧的速度极快,不经意间,灼疼了我夹着它的手指,烟蒂掉在枕头上,还有一截长长的灰烬。拣拾烟蒂抖落烟灰,便连悠长的回忆也嘎然而止,像是在悬崖边上的急刹车。
有人说黑夜一如陷阱,其实白天何尝又不是陷阱呢。只不过因人的心态各异罢了。我这样说,足见我心中是惧怕白天的。惧怕的原因是白天对我来说无法隐蔽,无法遮掩,无法不包装自己才能出门。而夜晚则不然,夜晚的我在绝大多是时间里是真实的我,是裸露的我,是本来面目的我。今天晚上和一文友在网上聊天,他的小说写得不错,对小说欣赏和理论也颇多感悟。今天才知他是在电力部门工作的,遂想起以前对电力部门有“电老虎”这一揶揄比喻,于是开玩笑说:“你白天做虎,晚上做猫;白天是学猫做虎,晚上是照虎画猫。”言罢,尚不知对方心中会不会因此而生气,但自己心里则已经凄凄然,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白天穿戴齐整人模人样走出门去,不管心里装着千般愁,万般苦,也要面带笑容或者最起码是和颜悦色的与别人说话,累死累活干自己份内的事情。你知道白天见到的这些人大多与你无关,至少与你的生活情感没有利害关联,你无须替他们承担什么,他们也没有责任分担你的什么。你们仅仅为了各自养家糊口的那些薪水才走到了一起。所以,没有人想要或者会看你的脸色行事,你的苦你的痛只能装在你的心里。其实,即就是说给对方,对方又能与你分担多少呢?说不定你对对方裸露伤痕累累的心灵,有朝一日,当相互之间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对方会用这些伤痕把你的心灵蹂躏的支离破碎。
六
我这样说,足见我的心已经是一片荒凉。
黎明丝毫不理会我心中的荒凉,越逼越近。曙色,已经透过窗帘隐隐约约地泛出一片白光。这白光像极了铁轨的颜色,朦朦胧胧的,不很清晰明了的,却充满诱惑,让你的思绪你的心一看见它之后,就如在陡峭的冰面上滑行,刹那之间已经在另一个城市的一间房子里和某一个人对话,或者是在某一处街道,与谁牵手而行。
说到铁轨,自然就会使人联想到很多老电影上的学校大多挂着那半截工字型的锈迹斑斑的家伙,它威严十足,许许多多的小孩在它被敲出的声音里茁壮成长。其实,庄严的并不是那半截铁轨,而是声音。声音才是这世界上最具威严的东西。我当过兵,就在戈壁深处。我的当兵生涯与声音缠绕交织在一起,声音贯穿了我当兵经历的全部过程。我所听到的声音,并不仅仅是立正、稍息、齐步走等等。我成天与嘀、哒—这种声音打交道。
或者已经有朋友想到了。对,就是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孙道临所扮演的脚色——报务员。通过对电波的长短所发出的不同长短声音的组合,军事命令被下达。这种通讯工具在二战时期被广泛运用,因战争原因所死亡的每一个人几乎全部与这种声音有关,可见,声音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每个生命都是在充满期待的声音中诞生,在寄托希望的声音里成长,又在哀痛惋惜的声音里逝去。今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文艺晚会上打动人心的节目千手观音,除了演员表演的精彩、灯光的绮丽之外,也有因为那些演员生活在无声世界中,广大观众对她们付出比常人多数十倍的艰辛努力而取得的成绩的肯定。
无声的世界是痛苦的,有声的世界就一定是美满的吗?
七
与声音经常联系在一起的,是颜色。与人具有三本性一样,颜色具有三原色,即红、黄、蓝。人之本性必须是平衡的,休息、性欲、食物,太过于侧重哪一方面,人类的发展就会走向畸形。颜色亦然。所有颜色之中,除黑与白无过分之说外,其它颜色太过,则必至失去本意。红太浓则为紫红,太浅则为粉红;黄太深则是棕黄,太浅是为屁黄;蓝深便是墨蓝,蓝浅则是水蓝。而其它万种颜色,皆由三原色调和而来,方呈万紫千红的世界。
或者是因为颜色与声音紧密相连,声音的威严延伸,致使颜色也有了另一种威严。你看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其威严程度比之声音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职业的不同,也从颜色上可以区分。大夫是白衣象征依靠,军人是和平的橄榄绿,警察是凝重的深蓝。小女孩喜欢红色,那是对生命如火一般充满热情,小姑娘喜欢粉红,意味着青春正悄悄绽开奇异的花蕾,俊俏新娘用白色的婚纱隐喻心灵、情感和身体的纯洁,及至年龄渐老,生活工作稳定,则所选衣服颜色逐渐加深,以示心态平和,与世无争。即就是相同颜色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有了不同的含义。
而我的家乡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呈现出贫瘠荒凉的焦黄色。黄土地,因为数十代勤勤恳恳的耕种,苍苍老矣,已经不再肥沃,一如含辛茹苦辛勤拉扯儿女逐渐成人而自己的生命渐渐走入黄昏的父母。体力不支,精力不支,生命也正在逐渐不支。
我的黄土地正在逐渐老去,焦黄色,正是我父母亲脸上日渐呈现出来的晚年生命的颜色,和给予我生命的黄土地一样。每当看到父亲母亲,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八
过年后我从外地回到家里,一推门,父母亲正站在门口等我。尚未放下包裹,我说,爸爸。我说,妈妈,新年好。
而泪花正在爸爸妈妈的眼睛里打转。我不敢看他们盈满泪水的眼睛,就向他们的头发看去。就这一眼,突然就看见母亲老了,还有父亲。我说不出话,就在一个瞬间我明白我是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精髓。所有的场景,所有的时空,所有的过程,一下子猛扑而来,凝聚在一个点上:发芽,开花,结果,枯萎。那么快,揉揉眼睛整个过程就结束了。
放下包裹,和母亲向房间里走去,大病未愈的母亲走路还不很稳,脚步有些趔趄,我搀扶着她的胳膊,但我不能说让我扶着你。亲人之间,需要动作的支撑,而非语言的提示。前两天听我心里一直牵挂着的一个朋友说,过完年他的小家庭从父母家里出来的时候,车驶上外环路,姐姐说,你看爸爸妈妈家的阳台。于是他抬头望去,便看到母亲手中频频摇晃着一块红色的织物。姐姐说,妈妈在用这种方式祝福你一路平安,一年平安。这么远的距离,又是这么车如流水的马路上,已经暮年的母亲绝对分辨不出自己乘坐的是哪一辆出租车,出门的时候,母亲也没有说会站在阳台上向自己招手。那么,母亲这样做,不仅仅是一种送别的方式,而是一种仪式,有宗教般祈祷的虔诚和玄色的神秘期盼。
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液体的语言在他的指缝间恣肆渲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