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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搬了家以后,她第一次回家。走进大门,一眼望去,她就喜欢上了院子里的那棵树。屈曲的枝干向上伸展,绿叶在云端私语。
这是一个废止了的修车厂,四周很安静,除了蝉在不停的闹。底楼的门都是关着的,那是以前的修车间,二楼上,响着哗哗的水声,她知道,一定是爸妈在为她准备好吃的。她的家庭从来不富裕,可是她活的很幸福,有那样的父母疼爱着,任何人都可以从她眼里读到幸福。她爱笑,笑得像春风里的水仙花,有种恬静和美丽的幸福。
拖着她的行李箱,她幸福的走向二楼。一个男子,戴着墨镜,蓬乱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在阳光下更是发黄。他嘴角稍稍向上翘着,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见她,忙取下眼镜,笑着问:“是陈雨吧?”她笑,微微点了点头。他看的有点出神。
绕过他,她正打算上楼。他就转过身,拉着她的行李,也笑“我帮你拿吧”桌上已经摆好了好多她爱吃的菜,她悄悄的走进厨房,一把蒙住了妈妈的眼睛,笑个不停。这一笑,点燃了屋子,也点燃了寂静的院子和寂静院子里那双寂寞的眼睛。
他们是幸福的,即使他们很贫穷。在这个院子,平时就只有爸妈两个人,两个老板只是偶尔过来住一晚,他们说喜欢这里的静;或是偶尔装一车东西停在院子里,第二天又装走。他们两个很不一样,大哥是个很少说话的人,平时脸都是僵着的。弟弟是个很活泼的人,总喜欢来逗她玩。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暑假回来,他们两个就经常回这院子。她喜欢斜躺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看书,翘着二郎腿,还打着拍子。他就在她旁边绕,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她知道,他喜欢她。在学校里,也有很多这样的男孩。
他叫虎彪,她说,好象黑社会的杀手啊。他说,是的,我就是。可她不喜欢那样叫他,她喜欢叫他阿虎。至于的他的哥哥,她是很少看见的。他似乎总喜欢躲在屋子里,也很少和她说话。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窗前总有一双眼睛望向那棵树下,望进她的眼睛。当他知道,她的眼睛里没有他时,又是那么的怅然。
阿虎很喜欢给她讲他哥哥。在他的心目中,他是一个英雄。他们很小就在一起流浪,其实,他们不是亲兄弟。小时侯,是张浩救了他,然后,带着他一起流浪到现在。她喜欢听他的故事,也喜欢阿虎讲故事时的表情。
她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到后山上去采点野花或是坐上一会。最近几天,阿虎他们都没有来,可能是很忙。她坐在山头,看太阳以何种姿态下山。远远的,一辆车开来了。这地方平时连车都少有,除了那两兄弟的车。她在等待,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车。
这时,一两很熟悉的车开了出来,一下撞到那辆车的右门。“轰”的一声,那辆车翻下了山。熊熊的火一直烧,从山腰烧到山底。她已经吓傻了“啊”地的大叫出声。那哥俩走下车,走到她的面前,张浩恶狠狠的眼睛里写着“斩草除根”几个字。阿虎看上去有点急,也有点为难,他轻轻的拉了拉张浩的手臂。张浩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这一切,对于这样的一个女孩来说是绝对难以接受的。她哆嗦着,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阿虎心疼的抱着她,搂的紧紧的。这一刻,她忘记了害怕。夕阳在天空中渲染的最后一朵浮云散去,她的恐惧也慢慢散去,留下的,是满满的幸福。
从此以后,她和张浩更是不说一句话了。在她眼里,他是一个恶魔。她曾经劝过父母重新找一份工作,可是他们不理解,最后也只有作罢。阿虎对她是那样的温柔,有时,竟也让她忘记了他是黑社会人物的事实。她喜欢他,可又不准自己接受他。
从小就幸福着的她,第一次面对人生的考验和折磨。她仍然在树下看书,他仍然在旁边瞎掰,他仍然在窗前默默的注视,可是,她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笑容。他心痛,他更心痛。这个大院,废止了的大院,又寂静了。
一天,车急急的驶进大院。她在洗澡,只是听到那车狂躁的声音,直觉告诉她,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连忙冲洗干净自己,正打算穿衣服,就听见外面“啪啪啪”的声音,和着争吵的声音。等她穿好衣服出去,她看见自己的父母躺在地上,脸上青一团、紫一团的。她望向他,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眼里有他。可是,她的眼神里那么多恨、愤,他觉得心疼。
她走上来甩了他一巴掌,他没有动。他转身,她冲上去,本能告诉他,他将受到威胁。就那么轻轻一甩手,她撞到了墙角。额头上,殷红的血流下来。他的手抖了一下,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没有看见,他也没有看见。他只是冲上来大叫“哥,你干什么啊?”然后,抱着她往楼下跑。他就这么看着他抱着她跑远,然后他,弯下腰抱起了她的父母。
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疤,虽说不明显,可是她、他,还有他都可以看见。她的父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隔天就去医院看他们,给他们最好的医疗条件,可是每次,什么话也不说。他每次都在等待,等待可以看见她。他等到了,可是每次都是她和他在一起。
他走的时候,总会对他们说“对不起”他很虔诚,那样子,似乎很后悔。她的母亲知道,他很喜欢她。可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个大魔头,而阿虎,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她真的很好。她在潜移默化的接受他。
时间过得很快,暑假就快结束了。阿虎更是天天来陪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看见,她又有了那样的笑容,那种可以感动人的笑容。他很痛苦,每天都喝着酒,麻痹自己。自从他十一岁起在火车站流浪,他就不知道什么叫痛苦。
他做过很多事,坏事,好事,只要是有利益的事,他就做。所以,他有今天。在常人眼里,他是个不尽人情的老板;在道上,他是个心狠手辣的老大。他不相信任何人,只有这个在火车站救来的小弟。这个废止的修车厂,其实是他们的藏宝地,这里的地下室里,有他们打拼20几年的家底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有过很多女人,在他眼里,女人就是一种宣泄兽欲的工具。对于女人,他一向认为是“红颜祸水”所以,他绝不在情感上沾惹女人,他躲避一切的女人。就是因为这样,他对她的爱与日俱增,到了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即使他是那么的想冲上去拥着她,紧紧的拥着她,他还是没有勇气。他知道,她恨他。所以,他只有喝酒,一直喝酒,喝着酒看她和他一起欢笑。
她走了,那天,还下着小雨,像她的名字。他为她打着伞,开车送她去学校。他也开着车,一直跟在她的车后,直到看见她走进了校门。以后的日子,对她和他而言,是长长的相思苦。他天天晚上给她打电话,讲笑话、聊天;他也天天给她打电话,不说话,从来也不说话,也不挂电话。久了,她也不挂电话,也不说话。最后,他们竟然都可以从电话里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她的学校离他们所在的城市不远,所以,他每个周末都来陪她。他也每个周末都去陪她,只是每次都只能远远的望着她和他。她笑,他就笑,他也笑。她的笑可以感动所有内心没有幸福可言的人。他越来越爱她,他也越来越爱她。
一次和妈妈聊天,她说起了那个不说话的电话。在她的生活里,除了等他的电话,她还在等着他的不说话的电话。妈妈只是很平静的说,一定是他。她开始怎么也不相信会是他,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也很对。于是,她给他打电话,也不说话,然后,他们都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像他给她打电话时一样。
有一天,她告诉阿虎,她爱上了别人。阿虎疯了似的,半夜开车到了她的学校,她抱着她,说他不可以没有她。她被他抱的那么紧,眼泪都从那狭小的空间里被挤了出来。她再也不敢说那样的话,因为,她怕。
之后,她再也不接那个不说话的电话。之后,他就每天喝着酒,一次、两次、无数次的打着电话。之后,他告诉他的大哥,他要过一点平静的生活。之后,他流着泪把他这个不是亲兄弟的兄弟埋下,然后,为她递上他的手帕。之后,他在大牢里过了好几年,每天他都写一封信,没有内容,只有称呼。之后,她嫁给了体贴她的学长。在她结婚那天,她在那个院子里种了一棵一样的树,至于是什么树,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