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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春的时候，我发现所有的花朵都离我很远，我只能在萧的声音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返青。
于是我开始爱上了文字这样的游戏，把一些词拆开又重新组合，让它们在新的句子里改头换面，让它们在我的白色健盘上熠熠生辉。细细的花和青青的果，在春天的纸上相继出现，生命中满怀希望的部分，就在我的笔尖上面涌动。我知道我的灵魂只有在文字里才能活得滋润，才可以不朽。
在文字后面，我是一个自信的女子，我知道我喜欢什么，什么就是我的宝贝。
他先是出现在我们的一次聚会上，然后就出现在我的文字里了，最后他渡过那些个夜晚，出现在我的书房。
这样也不过是隔着一年的距离。
他的光芒照着我，盖过了我所有文字的光彩，他叫我花骨朵，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一朵在枝头上婷婷袅袅的花骨朵，一朵让人暗恋的玫瑰的花骨朵。
它们只有在黑夜里才为我发出暗香，他笑。
我也笑，幸福在这个时候象头顶上的灯光，照着我的全部，无遮无掩。我知道，在去往春天的路上，我比一朵桃花更幸福。
我试着描绘阳光，并且不动声色。我不问他的过去，也不去想我们的将来，我在黑夜里对自己说：这样活着很好。
我们从来都不会一起走在大街上，他的身份和我的尊严一样，怕身后的目光象一把利箭，刺穿我们所有的骄傲。我宁愿守着一地的月光，等他回来。
偶尔也会和他在同一个场合相遇，但我的目光从来不去纠缠他，在旁人眼里，我们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他的庄重，我的衿持，都恰到好处。
在我们独处的时候，他会说：连翘，你是一个好女孩，一个让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好女人。
我笑，一种心无城府的样子。我说：我本来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他看不到我的泪，即然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为什么要把泪流给他看？我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让我们长久的幸福的，但我要让他在我的笑容里陶醉，我要让我鲜花般的笑容开满他的一生，我要让他的肩头布满花香鸟语。
二
女友芬芳会在星期天的时候约我出去，她带了她刚满周岁的小孩子，给我看她做为女人的那种无边的幸福。
我把她的女儿抱在怀里，我说，芬芳，让我也做孩子的妈妈吧。
芬芳说：好啊，连翘，哪一天摆一桌酒席，我们正式认亲。
芬芳一直是个好女人，结婚之后便在家里做了全职太太，他的先生一直以此为荣，我看惯了他们在大家面前的恩爱，象一朵浓浓的山茶花。
芬芳的幸福无边无际，至今我还记得她给我们介绍她的先生时那甜甜的样子：他叫唐力，唐朝的唐，力量的力。
她的先生在她身后无声地笑着。
芬芳说：连翘，你究竟还要等什么样的男人你才肯嫁掉？
我嘻笑着说：我在等一个叫钻石王老五的男人呀。
芬芳说：你呀，别以为自己条件好，就挑花了眼。
我说：不千挑万拣，我怎么才能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会象金子一样发光。
芬芳说：连翘，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有着幸福生活的芬芳怎么会看懂我的人生？她眼波轻轻，她娥眉秀秀，她的美丽与善良让每个男人都心动，而我与她是多么的不同，我是在忧郁中长的，却要在别人面前流露着幸福的情绪，这样的累她不懂。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让芬芳看到，我明媚的笑容总是比一朵桃花更炫目。
她说：连翘，你越来越象一个小妖女了，一个才气逼人的小妖女。
我说：是妖里妖气的妖吗？
芬芳说：不，是骄妖的妖。
我们一起笑起来，孩子在我们的怀里也是一幅笑逐颜开的样子，这小小的家伙，也知道笑容比什么都好。
爱一个人没有理由的，我在心里说。
三
黑夜的时候，他过来，灯光下的那张脸依旧是一幅历经苍桑的样子。那么久了，我爱的就是他这种苍桑感，一个成熟男人身上的苍桑永远让我迷恋，虽然我们的恩爱里永远有着将要逝去的那种伤痛。
他说：连翘，我一直是想给你一个名份的，却又一直做不到，我知道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笑：名份？我从来没有跟你要过的。
他说：我知道的，连翘，可是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于心不安。你可以告诉我，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我仰着脸看他，浅浅地笑，我说：我可以不回答你吗？
他沉默地拥着我，紧紧地。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他额角些许的白发，我看到了他的忧伤，淡淡的，小小的，在我们的周围的空气里飘散，让屋子有湿湿的感觉。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坏男人，我也不是一个坏女人，而我们的相爱，却是一场无法逃避的宿命。我们错了，但我们已是身不由已。
我们还能说“我爱你”吗？这全部的生命里都铬印着岁月的唇印，每一句问候都是一个可以触摸的痛处，是的，我爱，我便永不回归，象一棵小小的知风草，我只能在风中独自舞蹈。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哪个句子能够道破我的天机，平凡的日子就象春天里偶尔路过的风，暖暖地吹着我们的脸。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在黑夜里被他拥抱，而且不能是每一天。
“你是我的亲人。”我在他的怀中喃喃自语，泪水在将要流出的那一刻，被我狠狠地咽回去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的，有一种燃烧，没有灰烬，只有火光，可我喜欢这样的燃烧，我喜欢在这样的燃烧里变成一只火凤凰。
四
芬芳的孩子渐渐地长大了，等到她可以到幼儿园的时候，芬芳就在家里呆不住了。芬芳约我到休闲吧里去喝茶。
芬芳说：连翘，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我不想再做全职太太了。
我看着杯里那些嫩绿的茶叶在水面漂浮，一闪一亮的，全都是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对她说：芬芳，这样的生活不好吗？有钱又有悠闲，有多少人想做你，都做不得呀。
芬芳说：不好，一点都不好，连翘，你看，悠闲的生活让我都胖了这么多，我越来越觉得有些傻气了，照镜子的时候，我常问自己，镜子里那个富态的女人就是当年的芬芳吗？她当年的才气哪里去了呢？
我知道的，这个时候的芬芳和我一样怀想着过去，想当年，我们是班上的两朵锋芒毕露花，虽然各有千秋香气不同，但是那时的我们都是青春的、骄傲的。
但是现在呢？到哪里再去寻找那些春青的影子？芬芳的也好，我的也好，我们的花刺都被岁月磨掉了。
芬芳说：连翘，你不知道现在我有多么羡慕你，自由自在而又保留着一身的锐气，一如当年校园里的你。我常和我们家唐力说，你是一个用笔在纸上跳舞的女子，有一种冷艳的美，唐力也说，连翘的光芒真得与众不同。
我笑。芬芳依旧看不到我笑容里的忧伤的成份。
每日从痛疼与艰辛的文字里穿过，我的心在我的文字与故事里柔肠百结，我会迷失在我的文字里找不到心灵的出口，象一只海边的鸟儿，找不到一个地方和我的老家一模一样。芬芳不会知道，当那些文字在纸上轻轻一滑的时候，我的伤痛就在裂深。我的泪水是为我故事的主人公们流的，而她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我的影子，我爱她们，就象爱我自己。
当那些忧郁的文字找不到出口的时候，我开始知道，有一种理解就是对自己微笑。我尽量笑得莞尔，笑得轻松，笑得不带一丝苦相，我努力地茂盛着我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更象一棵枝繁叶茂的树，而不是一棵缠住大树的柔弱的藤，而这一切，陷在无边幸福里的芬芳可以理解吗？
五
那一日，我和芬芳在休闲吧里聊了很久才回各自的家。分手的时候，芬芳说她想从我的身上找回从前的她自己，她说她能做到的。
回到我的小屋，一个可以把心留下的地方，我点燃了一支烟。
今夜我还会有缤纷的句子在屏幕上自言自语，如熟透的果子在秋季里相互问候。而我从那些秋果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芬芳说，一个女人的婚姻生活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战争，而我们所做的就是不能自己打败自己，坚决不能。
此时的芬芳有多么坚强呀，我知道她是聪明的，聪明的可以一眼把世事看穿，但她不会说。
而我只能选择无语。
对着屏幕我默不作声，我知道世界就是这么简单的，就象冬天的白雪紧随着秋天的落叶而来，就象我们的声音已经沉寂，而深陷内心深处的一大片果林，却无法找到他绽放芬芳的出口。这时的痛苦便让一个人一塌糊涂，我目睹了一个季节的温度在另一个季节的火热中悄然死去，而我就是在那个火热的温度里死去的蝶。多年后我记起这一些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平静如初。
他来的时候，我依旧在电脑前坐着，而电脑上一个字也没有，他低声唤我“花骨朵”我没有转身。
我说：今天，请你不要理我，好吗？
他过来，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放在我的肩头，他说：连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
我说：没有发生什么事，真得没有，你别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些与未来有关的事。
他欲言又止，随后，坐在我的背后，当我将一盒烟抽完的时候，我发现，他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沉默，也是他第一次对我不辞而别。但他坐过的地方，落下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天鹅湖边鸟飞绝，良无一点双人行，双木非林心相连，您惹无心先自飞。
我的泪流了下来，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很想你”这是我们经常玩得文字游戏。
我把那张纸贴在脸上，那有泪流过的地方，我轻声说：我也是。这充满血泪的声音，不知他是不是能听到？
早晨，当我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的时候，他给我打来电话：连翘，我有一个假期，想带你到外面散散心。我们一起去黄山好吗？去看满山的红叶，那是多年前我们就盼望的，你该记得的，连翘。
我愉快地说：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明天吧，明天我们一早出发。
我开始收拾行装，我化淡淡的妆。我把他送给我的那件昂贵的睡衣放到皮箱里，然后又拿出来，轻轻放在床头，我带上我的手提电脑，它是我的命根子，多少年来我们相溽以沫，没有一刻我可以离开它，走到天涯我也要带着它。
在天还未黑下来的时候，在他还未到来之前，我提着行李出了门。我坐上了飞往昆明的飞机。那是一个鲜花能够四季盛开的地方。
忘记了告诉大家，他叫唐力，唐朝的唐，力量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