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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方十五年二月初八,黎育凤出嫁。
没有杨家心中盘算的十里红妆,只有稀稀落落的二十四抬嫁妆,花轿抵达杨府大门时,杨家老爷、太太脸色不豫,前来贺喜的客人都看得出来,这门亲,两家都结得不甘愿。
不过事情己经发生,若杨晋桦坚决不娶,一来得罪黎府、得罪姑奶奶杨秀萱,二来也影响杨晋桦的声誉,科考时定会给考官留下坏印象。
也别怨杨家长辈满脸不悦,人家一门心思想娶的是怀恩公主,谁知道却迎进骄纵任性、嚣张跋扈的黎育凤,还没订亲呢,杨秀萱就指东指西、插手杨家内务,也不想想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因此自亲事定下那天起,杨太太心情便差到极点,若不是丈夫坚持儿子的前途要紧,否则就是同黎家撕破脸她也不怕,^不了举家搬迁嘛,难不成走到哪里,黎老太爷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但这些还不是最令人难堪的,黎府嫁女儿,老太爷、老夫人没回乐梁就算了,几房伯伯、伯母竟然也不见踪影,更可恶白是,黎家二房嫡子都在,背黎育凤上花轿的却是三房庶子,而且婚礼从头到尾四夫人都没现身,就由着一个小小的萱姨娘送儿出门,这不是摆明看不起杨家吗!
这大门大户的规矩谁不知道,儿女是宝、姨娘为奴,姑娘是主子、姨娘是婢仆,身分相差之悬殊,怎能由仆嫁主?
满肚子气憋得杨太太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把宾客给送出门,净了脸、她坐在桌边,等候老爷进门,她有一堆子话等着向与爷抱怨。
可老爷尚未进门,羽蝶先进到屋里,她送来几碟糕点,二放在桌上,接着巧言浅笑,温柔说道:“太太今儿个忙了一整天,怕是没有好好吃东西,快填填肚子吧,莫要饿坏身子,老爷和少爷心里都要难受的。”几句软绵甜话,疏通了杨太太心头那股怒气,她看一眼羽蝶,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丫头样长得好、性子也好,勤劳、嘴又甜,每次她心情不好,这丫头软软几句话就说得她心平气顺。
人与人之间就是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可自从见她第一眼起,她就是忍不住欢喜。
至于那个黎育凤是,她是高门姑娘,读书识字、从小被娇养,又是与自家多了那么层关系,可是每见到一次,她就厌弃一分,当然,这多少得归功黎育凤那个苛刻歹毒的娘。
因此在迎进新媳妇之前,杨太太为出一口怨气,先把羽蝶送到儿子房里。
儿子的心思,当娘的哪有摸不透的?还没开脸呢,儿子就迫不及待拉着人家温存,但也别说儿子风流,羽蝶本就是朵解语花,哪个男人不爱她。
杨太太牵起羽蝶的手,轻拍她的手背,笑道:“你心里别难过,虽然育凤嫁进来,可依她那副烈脾气,我瞧着,晋桦肯定不会喜欢,你也甭想太多,尽心尽力、好好服侍晋桦,早点给咱们家生个大胖儿子,到时,你就是杨家的大功臣,晋桦绝不会亏待你。”羽蝶羞红双颊,急急道:“太太说的是什么话,少奶奶是主、羽蝶是奴,羽蝶怎么敢有非分心思?”
“行,你嘴上不说,我心里&能不懂,总之啊,女人仰仗的是男人、是孩子,这个规矩千古不变,你好好拢络住晋桦,快快生个儿子,下半辈子才算是有依靠。”杨太太说着说着叹起气来,想起当初嫁进杨府,多少苦头只能往肚子里吞,婆婆、小泵哪个是省事的,她们给自己受的气还能少?幸而自己肚皮争气,一举生下儿子,丈夫的心又能拢在手上,否则多少宠妾灭妻的事呐这就是女人的命,谁也逃不了。
见杨太太心有所感,羽蝶笑着走到她身后,替她松活肩颈,巧言笑语,说着日里见到的笑话,逗得杨太太一面吃点心、一面呵呵乐不停。
两人说说笑笑正开心呢,突然,下人在门外低喊“太太不好了,少爷和少奶奶在新房里打起架了。”打架?羽蝶和杨太太面面相觑,杨太太心头急,拉起羽蝶说道:“走,咱们看看去。”
“你嫌弃我,我还没嫌你脏呢!没钱、没功名,连个象样的活儿都做不了,成天只会和府里的丫头在床上厮混,哈!还想考进士、考状元?痴人说梦吧,连我们黎府最笨的五少爷都考上举子啦,请问黄榜单上头,杨晋桦三个字写在哪儿?”黎育凤的嘴巴像蝎尾针,恶毒到让人直跳脚。
“你这个女人,什么叫做你们黎府?从大红花轿送进杨家大门起,你就是杨家人,黎府和你再也没关系。”啪!重重一下,杨晋桦说不过人,便甩黎育凤一个大巴掌。
从小到大,她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哗啦哗啦,桌上的杯盘尽数被她扫到桌底。
“杨晋桦,你听清楚了,若黎府真与我没关系,要哭的人恐怕是你吧,没有我祖父、伯父和哥哥们,你想当官?要不要先寻个池塘把自己给淹死,从头来过?”杨晋桦冷笑,酸道:“会跳池塘钓男人的是你黎育凤,不是我杨晋桦。”他的话刺进黎育凤心中,是啊,会跳池塘的是她,可若不是他急着跳下来,会生出今天这等事?他乐意娶,她还不乐意嫁呢,她这辈子全教这个瘪三给毁了,他怎么不去死啊!
她气急败坏,转身,啪!狠狠的巴掌落在杨晋桦脸上,打散他的醉容。
“没脸皮的东西,我们黎府办喜事,关你们杨家什么事儿,好端端的热脸来贴咱们家的冷**,你存了什么肮脏心思,还当没人知晓。”
“我没脸皮?端着乐梁美人名号、四处勾搭男人的可不是我!我杨晋桦好歹是有功名的秀才,见到县老爷不必下跪的,如今却要捡别人的破鞋,交代清楚吧,你到底睡过几个男人,也好让我日后见到他们闪远一点。”她无耻,他就比她更下流,她存心不让他过好日子,他还怕她住得不安妥,搞清楚,这里是杨家的地头,不是黎家的。
“下贱、卑鄙,如果不是你,我怎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你当真以为我乐意,我想娶的是谁,你心知肚明。”
“就凭你这号人物,也想娶怀恩公主?撒泡尿照照呗!”
“现在承认人家黎育清是公主了?你不是老是说,黎育清是不要脸的下贱货,是寡妇生的婊子杂种?你不是总说自己才是正牌的嫡女?怎么,闪到舌头没脸了?连出嫁都没有半个长辈愿意回来送送。”杨晋桦每句话都深深锥入黎育凤的心,她恨呐,恨透、恨死、恨极那些下作货,她恨之入骨,凭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他们会得皇帝看重,凭什么老太爷要把他们捧在掌心,他们、他们他们都该下地狱,都该被火烧、被油炸,都该永世不得翻生!
黎育凤气哭了,可她不服输,怒指杨晋桦说道:“如果我嫁的人家够体面,长辈们自然会欢欢喜喜回乐梁城来送嫁,偏偏我受你陷害,嫁到杨家这等破烂门户”
“闭嘴!”
杨太太再也听不下去,怒气冲冲推开喜房大门,走进屋里。
只见屋里乱成一团,床单棉被、枕头散落在地,茶壶、杯碗碎了满地,还真是大打出手,下人们半句不夸张,看着衣衫不整的黎育凤和杨晋桦,两人正伸手怒指对方。
看见杨太太,黎育凤这才忿忿地闭上嘴。转过身,抓起床边的衣物往身上套,心里依然咬牙痛骂杨晋桦。
不要脸的男人,嘴巴说不想娶,结果掀开盖头、见着她的美貌,还不是和牛大锭一样,扑上来就要了她的身子,没想到这男人不要脸透顶,完事了还说出那等恶劣话,嫌她破鞋、嫌她骚货、嫌她千人枕、万人睡,哼,他不想想自己又是什么?
杨太太等黎育凤把衣服穿好,才冷声道:“黎育凤,你给我听清楚,不管你甘不甘愿嫁进来,你这辈子都己经是我们杨家人,要死,也只能死在我们这个破烂门户,至于那个高高在上的黎府,你想也不要再想了,如果人家还在乎你,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
“你也别以为我们娶你是占多大便宜,有空去清点清点你那些嫁妆,那些小东西,还不够咱们家塞牙缝,收下,不过顾全黎家的颜面罢了。”
“你不要脸,敢想媳妇的嫁妆?那全是我的!”
“你的?不是吧,那是黎府给咱们杨家的遮羞费,否则黎五姑娘和青楼妓子一样,到处被男人玩弄,这话传出去,黎老太爷能不在皇帝跟前失去体面?至于黎府嘛,我不信还有脸在乐梁立足。”儿子的话,她在外头全听见了。
“你敢传出去?我祖父要是不抄了杨家,我把头砍给你!”黎育凤出言恫吓。
“我要你那颗头做什么,能种出两朵花儿吗?是,我明白,皇帝有多看重黎家,你们家八姑娘不是还封了公主吗。”
“咱们不是没眼色的,也只能把这闷亏给吞下来,只不过,为了以后大家日子好过些,你还是乖乖收起千金小姐派头,好好伺候晋桦,我们杨家不会少你一口饭吃。怎么说我们和你娘还攀亲带戚,但若你还是这般没眼色,继续任性张扬,企图在杨家呼风唤雨那可不能怨杨家苛待你,谁家婆婆不管教媳妇呢。”杨太太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若非有几分功力,怎能应付杨秀萱那等厉害小泵和精明婆婆?
如今,多年媳妇熬成婆,若是真把公主给娶进门,为儿子前程着想,免不了要矮上一截,把人给好好端着捧着呵护着,可现在娶的是谁?不过是一个破烂货,她要是再过得憋屈,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黎育凤本就不聪明,她冲动莽撞,以前有母亲在旁边提点,多少还有点心机,可现在母亲不在身旁,又被婆婆、丈夫连手欺辱,她竟气得一时间找不到半句话可说,只能怒瞪眼前母子,两只眼睛泛出红光,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可以让她在他们身上尽情戳刺。
见黎育凤闭上嘴巴,杨太太轻哼一声,说道:“儿子,咱们到前头歇歇去,这女人呐,没教训就是学不乖,下次她再这般张扬,你也别总顾虑你那个姑姑的颜面”杨太太一面说一面拉着杨晋桦往外走,她朝羽蝶猛使眼色,这是让她留在屋里,给新媳妇下脸子,教黎育凤别傻傻地看不清境况,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黎五姑娘。
羽蝶微微一哂,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呢。
埃身送走太太和少爷,她低声对门外的丫鬟们说:“还不快点进去,把屋子给整一整,乱七八糟的,让少奶奶怎么安歇?”丫头们应声进屋,大伙儿分工合作,不多久屋子便恢复原状,众人退下后羽蝶方走进屋里,对着呆傻在妆台前的黎育凤微微一笑,柔声道:“久违了,五姑娘。”听见熟悉的嗓音,黎育凤猛然转身,看清眼前女子,她两颗眼珠子瞠得老大,惊恐浮在脸庞。
“五姑娘不认得奴婢了?”她柔柔笑着,替自己斟了杯茶水,不是要奉给主子,而是气定神闲地品起新茶叶。
“你、你彩蝶你没死?”乍见到这张熟悉的脸,黎育凤的胸口像被人用大锤狠狠砸碎,连呼吸都不顺。
她知道的,母亲痛恨彩蝶在老夫人跟前出卖自己,怎能轻易饶过,虽然老夫人命赵嬷嬷将彩蝶连同黎育岷、黎育莘屋里的丫头一起发卖,但母亲气恨难平,便使银子买通人牙,要破她的身、取她性命!
那人明明就收下娘的银子了,怎么她没死?
见着黎育凤眼底的疑惑惊惧,羽蝶失笑,原来黎育凤也有害怕的时候。
“少奶奶喊错啦,奴婢是羽蝶不是彩蝶,那个彩蝶早就被萱姨娘买通的大恶人给谋害性命,怎么会死而复生?”她放下杯盏,朝黎育凤走近。
黎育凤怕得频频后退,挥舞双手嚷道:“不关我的事,你要报仇,与我无关,你去找我娘。”
“可真是狠心的女儿呐,不知道萱姨娘听见你说这话,心里会有什么想法?”羽蝶摇头,这对母女还真相像,一个比一个自私,一个比一个恶毒,连母女亲情都能弃之不顾,当年自己怎么就错长了一对眼珠子,选择对她们母女效忠。
定定看着黎育凤,满腔恨意涌上,回想那时,自己被赵嬷嬷关进柴房里,以为自己终是逃过一劫,不会被萱姨娘卖入青楼,谁晓得是八姑娘施的恩,她知道八姑娘有多拮据,萱姨娘克扣梅院姑娘少爷的月银,用来贴补自己一双儿女,这事儿大伙儿心照不宣,但八姑娘竟然大方地将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银子交给她。
八姑娘说:“跟错主子不是你的过失,你是个聪明人物,不该有这样的下场,把这笔钱交给人牙吧,买下你自己,当自己的主子,别再让人作践你。”听见这话,羽蝶有说不出口的感动,她被狠心爹娘发卖、让恶毒主子背叛,到最后,却是一个自己害过无数次的八姑娘,让她对未来重新燃起希望。
那个晚上,她满心期望的计划着将来,以后不当奴婢,她要去绣庄做绣娘,她要好好过日子,给那些曾经待自己不好的人看看,她也能活出一片天。
没想到,所有幻想因为杨秀萱的阴毒而毁灭!
那时出卖杨秀萱是为求自保,可那毒妇居然狠心要谋害她的性命,幸而她用八姑娘给的银子说服人牙,让他两边收钱,还能够再将自己发卖一遍,他的口袋丰了,却不必做伤天害理之事。
总算是老天有眼,让杨太太一眼挑中她。
她知道的,知道杨家是杨秀萱的娘家,只要自己进了杨家,总是有机会报仇的,做恶事之人,不会永远幸运。
果然,她等了几年总算等到机会,等来了黎育凤嫁进门。
只是没想到会闹出这一出,不费吹灰之力,黎育凤就被狠狠踹上一脚,往后就算自己不想赢、不想一路将她踩到底,还真是难办的事。
黎育凤被逼吓到墙角边,狠狠咬牙,一把推开羽蝶,硬声怒道:“你不要吓我,我不会被你吓倒的。”
“少奶奶又在胡言乱语,奴婢怎么会吓你?咱们之间可是有旧,情分不同一般,自然是要帮着你的。”
“不过少奶奶,奴婢不得不劝你几句,这男人呐,最要紧的是面子,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就让少爷用上次等货,你说,他心里能舒坦吗?如果你懂点事,乖些、谦卑些,说不定少爷这口气忍过也就算了,哪会像现在这般,闹得人尽皆知。”
“你也知道下人嘴碎,就算府里千防万防,也不能堵住每张嘴巴,就怕明儿个整个乐梁城上下都晓得,乐梁第一美女在出嫁之前就己经不是清白身”羽蝶轻笑两声后又接着说:“奴婢受萱姨娘悉心教导,自然是明白尊卑有序的道理,虽然太太要羽蝶唤你一声姊姊,瞧,不也是守着本分,不敢僭越。”
“今儿个还是新婚日呢,奴婢怎么好往少爷跟前蹭,可现下少爷那边总得有人替他熄熄火,这会儿奴婢就不陪少奶奶啦,还希望少奶奶花点时间,想想奴婢的话,收敛收敛性子,别再闹了吧。”羽蝶扯唇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浓浓的鄙夷,气得黎育凤抓起东西就要往她身上丢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下作娼妇,想和我当姊妹?你去死吧!”黎育凤怒吼。羽蝶轻轻一闪的躲过,没有愤怒,只有满脸满眼的笑意,彷佛是看着虫子在滑不溜丢的钵碗里,拚命划动六只脚也逃不出去,只要她乐意,一根指头,便能结束牠的性命。
如今两人易位,黎育凤再也无法占尽优势,而她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丫头,日后可以较劲的地方多得是,她可舍不得一下子就把乐趣给玩完了。
她叹口气,似笑非笑道:“少奶奶,你的嫁妆己经少得可怜,别再连这点东西都给砸毁,奴婢心里都替你可惜呐。”走出屋外,轻轻带上门,羽蝶对屋外丫头说:“少奶奶火气大得很,你们还是少在她跟前出现,免得遭受池鱼之殃。是了,叫守门的小厮警醒点,别让外头的野男人摸进来,唉,这黎府也是高门大院的,怎么就”羽蝶的意思,丫鬟们能不明白?
是啊,谁想伺候这位少奶奶,不贞不洁就算,还泼辣得紧,也不想想他们家少爷是何等人物?风流俊朗、才高八斗,曰后可是要当官的呢,哪容得她这般作践?
羽蝶走后,一个丫头低声对旁人说:“回去睡吧,让嬷嬷把园子给守紧,免得有人在咱们杨府做那等肮脏事。”另一个胆小的问:“万一少奶奶要人服侍怎么办?”
“黎府不是有陪嫁吗,要使唤,还怕没人?”说着就将她给拉走。
这晚,黎育凤在屋里又发了一顿脾气,陪嫁的彩玉、彩玲却没在跟前服侍,她连想要一口水都喝不得。
她气得砸门破窗,直到天明,方才晓得彩玉、彩玲这两个死丫头,竟然背着自己爬上杨晋桦的床,两女一男厮混了整夜。
杨晋桦睡到日上三竿,没有人领黎育凤去祭拜祖先,也没人带她给长辈奉茶,黎育凤这位新少奶奶,前脚才进杨家大门,就没了立身之地。
杨家花轿刚离开黎府大门,黎品为就差人将杨秀萱拉进屋里,派上两个人守在屋子外头,不准任何人进屋。
杨秀萱不知道四老爷有什么可气的,该生气的人是她吧,黎家上下没有人把凤儿看在眼里,要知道,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居然长辈们都没回来,只命人送一点贺礼添妆。
“一点”不是客气说法,是真的只有一点,她怎不知道黎府老爷们一个个都穷成这样、又忙成这样了?她的面子没了,凤儿的面子也没啦,这样的场面若是话传出去,她就不信黎府的面子能多好看?
别人给她气受就算了,谁知连自家侄子也敢给她难堪。
想当初,杨晋桦进黎府来拜见姑姑时,那神情姿态是何等谦卑,哪像今天,一看见府里寥寥无几的客人,立刻撂脸子给她看。
这些都罢了,想起凤儿的嫁妆,她就心急火燎,狠狠瞪上黎品为。
这等嫁妆,他居然拿得出手?老太爷、老夫人可以对凤儿苛刻,总是凤儿做错事,失去他们的欢心;四夫人可以听不明白自己的暗示,反正她就个外人;可老爷是当人家爹的呀,他宁可把银子拿去贴补外头的女人,也不肯给女儿添添颜面。
望着杨秀萱气势凌人的五官,黎品为怒火中烧,她以前的温柔体贴到哪里去了,自从被人揭穿真面目,她便里子面子全然不顾了?!
真想不透,当年自己怎就迷恋上这个女人,任由她只手遮天,欺凌育岷、育莘和育清,而绍瑜和青舒两条性命他愧对她们呐。
父亲在离府进京之前找他深谈过,将杨秀萱的罪行一一揭露。
看着如山罪证,他无法想象,那样贤淑温柔、宽厚大德的一个女人,虚伪面具之下竟是如此蛇蝎心肠?昔日柔情,瞬间消失无影。
案亲对他说:“容她,是为着育凤、育武、育文着想,只要育文、育武说定亲事,就可以安排她住到静安寺。”几句话,他理解父亲的隐忍,皆是为着黎府名誉着想。
他学父亲,硬把这口气给吞下,他不要求杨秀萱什么,只希望她安安分分、不要再生事端,双方都维持住那层薄薄的脸皮,没想到她连面子都不想要了。
见相公死死盯着自己,她也给不出好脸色。
哼,要气要恨,谁都没她有资格,以为摆张臭脸她就得买帐?错!这恰好给她一个出气借口。
“老爷这样看我,是怎么了吗?”她口气尖酸。
“没面子,丢脸!”黎品为咬牙恨道。
“老爷也这样认为?是啊,我也这么想呢,这老太爷、老夫人就罢了,身居朝堂高位嘛,没空回来送嫁,谁也不敢多话,可几房老爷就做得太过啦,他们可没把你这个弟弟看在眼里,四房女儿出嫁,居然没半个人回来?”
“女儿的面子丢啦,女婿面子也给卸啦,往后要是凤儿日子过得不好,这要怪谁去?说来说去,他们不就是看不起老爷的官小”黎品为气得头上冒烟,直到现在,她还想挑拨他们自家人?娶到恶妻,简直是破家败户。
“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你就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黎品为气得将杯子往杨秀萱身上砸去,那个杯子不偏不倚砸到她额头正中央、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丝渗出皮肤、汇聚成珠,滴入眼中。
杨秀萱吓得噤若寒蝉,一颗心不断鼓噪。他知道了、老爷知道了,他知道凤儿和姚松岗的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事不能说,一旦说破自家嫂嫂是什么货色,她会不知?那是个外和内锐、再厉害不过的女人,事情揭穿,她会活活把女儿给逼死对!否认,她要否认到底,只要凤儿生下杨家长子,再大的事都比不上亲骨血重要,而老爷定会以黎府名声为要,不会强行将此事掀开。
咬住黎品为的弱点,她挺直肩膀,绷紧牙关说道:“请教老爷,妾身做错什么事?”
“你是不知道,还是以为否认到底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炯炯目光瞪住杨秀萱,脸上满是熊熊怒火。
杨秀萱回眸望他,一脸的平静,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不承认,就没人能逮到自己。
黎品为冷笑,这个杨秀萱果然不简单,比他想象中更沉稳,难怪做那么多坏事还寝食能安,无半分心虚,不怕天、不怕神、不怕根应来敲门这女人,是他小觑了她!
“我一个内宅妇人能做出什么大事,老爷何不明示?”她抓准他的心理,让他再生气,有些话还是得斟酌几许。
黎品为咬牙切齿,心底再恨还是得憋忍,这次她猜对了,姚三公子和牛屠户之子的事,现在还不是挑破说明的好时机,若非黎府仁义,绝不容许后宅脏事尽出,一个姨娘死得不明不白,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好,他忍下,为育武、育文也为刚出门的育凤,他留她一命,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得到该得的报应!
黎品为紧紧盯着她,好半晌,终于将喉间怒火二吞下,他深吸气,凝声问:“管理梅院让你忙坏了是吧,儿子在外头做什么,你半点都不知情?”是因为这个杨秀萱放松袖中拳头,吞下紧憋的那口气,只要不是姚松岗的事,她就不怕。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值得老爷发这等大火,拿杯子砸人,不就是育文、育武被朋友怂恿,一起去了趟赌场,输了点银子。”
“输了点银子?是两百两,你哪里来的钱?”母亲从她口袋里抠出贪渎公中七万两的事,他全知晓,也知道为筹办育凤的嫁妆,她手中那点钱几乎全花光,既然不能插手中馈,她只能在梅院里抠点小钱。
“总有些私房吧,过去老爷赏我不少金银头面”她还想狡辩,但黎品为没有耐心听她扯谎,冷笑两声,怒问:“自从夫人嫁进黎府,你给挽月楼送过月银没有?扣下夫人的月例就罢,连几十个下人的月银你都扣,你的心真黑!”
“挽月楼有什么资格拿银子,老爷可不曾到那里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碗饭、睡上一顿觉呐!”杨秀萱冷声嘲讽,这会儿是想同她算帐?行呐,那么他就长点本事,给家中妻小弄点额外开销。
黎品为大为震怒,一掌拍上桌案,怒指杨秀萱道:“你还有理了?不管我喝不喝水、睡不睡觉,夫人都是我的正头娘子,将来要进黎家柯堂的,你一个奴婢居然敢克扣主子月例,好,好得很!”他说她是奴婢?跟了他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苦头吃尽,竟换来奴婢二宇?!
她气得口不择言,扬声道:“不扣下挽月楼的银子,难道老爷要我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赌坊的打手剁手剁脚?那可是老爷您的亲生骨肉,不是仇人,您不心疼,我心疼,他们可是堂堂正正的黎府少爷,可不是私养在外头的杂种贱货。”他被她气倒了,这女人是非不分、黑白不论,什么话只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讲,连偷别人的银子都还能振振有词!
黎品为摇头,这种女人说不通,不需同她分辩,他说:“好啊,既然心疼,你把心思全花在育文、育武身上,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念书,别再往外跑,若是他们再敢涉足赌坊、破坏黎家名声,不必别人动手,我会亲自打断他们一双腿,至于梅院的事就交给柳姨娘,你不必再碰。”丢下话,他甩袖转身。
连梅院掌理权都要从她手中夺走?这是不想让她活吗?该死的男人,没良心的男人,她的青春全葬送在他身上,竟然换得一个悲凉下场。
激动的她忿忿推了黎品为一把,扬声怒道:“黎府名声不必等儿子来破坏,早就让老爷给败光了,妓女也要、寡妇也好,现在又是哪棵烂葱烂蒜爬上爷的床了?”听见她的话,黎品为猛地转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加大,冷眼看她的脸发红,他真的想把她活活掐死,若不是他深吸气,松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自高处俯视呛咳不止的杨秀萱。
“如果你敢碰丽华一根寒毛,我保证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口气阴森,表情狠戾,让人忍不住啊上一层层鸡皮挖疼。
看见黎品为浄狩的面目,咚地一声,杨秀萱听见自己心脏坠入深渊,他竟为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不顾他们多年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