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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滚滚红尘里是谁种下了爱的蛊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能不能再为你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你看那衣袂飘飘衣袂飘飘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柳叶垂荫,长空碧水,西湖的水纹打碎了阳光,水纹中被折叠的点点黛山在娇羞舞蹈,像越女的刘海水袖。乌蓬船头,我虔诚的跪倒,双手捧心对着远山上的佛塔许愿,头磕下的那一刹,长头若瀑布般一倾而下,发尖入水,涟漪四起,水中的佛塔在微闭的双眸中模糊成了满天的混乱的星象,霎时,天际那悠远的梵音似飘入了耳膜,心头荡起的鸳鸯梦里,三生石上的誓言在这一刻、在脑海中竟变得如此的荒诞,我抬起头,一拢长发,水滴打湿了我的嫁衣,这水渍杜鹃滴血般的令我触目心惊。
状元桥头昨日欢庆的笙箫还在空气中回荡、小贩们还在交口称赞着昨日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可是我这个远来的状元新娘心中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多不可名状的哀怨?这是不好的预兆吗?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千年前,我很小的时候,猎人的钢爪囚住了我觅食的脚步,在明月照松间的夜晚、在流水潺潺的清泉旁,我作出了绝望的哀号。流血染红了我的白裳,一双罪恶的手把我扔进了兽笼,我没有作困兽之斗,我是高贵的,就算我命殒油锅,我也要冷眼看着他举起的屠刀,我是高贵的,我不会弄坏我纯白的皮毛。
在瓦房竹屋里,松汁的浓烟中,一双细柔纤长的手抚摸着我秋霜般的毛发,她给我敷上了清香的草药,给我包扎了伤口,那个男人的双眼中闪出了不解的神色,她幽幽地说:这是灵狐,不比野鸡野兔,你看她的眼神
孩子快生了,你要补身子
它怪可怜的,放了她吧山岩绿草才是它的家。
在明亮的月化中,我转过身,我看见了她,倾城倾国。布衣草鞋遮掩不住她母仪天下般的气质,在溶溶的月色里,她双眸当中的淡定从容彰显了她别样的雍容华贵,她仿佛就是月的女儿。
一千年过去了, 我在月辉中孤独修行了千年,片刻不怠。我看尽了苍海桑田,看遍了山寺中不断兴修毁灭的高僧坟塔。生前的辉煌与舍粒的光芒在善忘的人心中一天天暗淡。黄土终究掩盖了一切。
我得道的那一天,观音来到了我的面前,说:凡尘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再修行千年,你也可以位列仙班。
我拒绝了:我忘不了曾经放我的女人,她在我的心中种下了善的种子,我要去找寻她的前世今生。
观音:我给你一个修成人身的机会,记住,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因为那一切都是幻影。
江南花红的时节,我看到了因难产我而死的母亲,母亲临死时的撕心裂肺我没有动容、父亲把我当妖孽一样养着,虐待着,我没有出声、十六岁,我嫁给了一个奇丑的男子,结婚后是另一个恶梦的开始,我十月怀胎,分娩了一对龙凤胎,丈夫当时掐死了女孩,我没有变色、儿子六岁时被他乱棒打死,我没有眨眼,可是当他手拿休书在我面前念读的时候,我的瞳仁因为扭曲而失色,灵魂深处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声音:不要啊!
一切的幻影随声而灭,我睁开了眼,看到了漫山的火光,观音洒出了甘露汁,说:你终究过不了爱情这一关,你看这漫天的火光了吗?这就是你的
我看着我慢慢变化的身躯说:我不是变化成人了吗?
不,只有经历了爱情,你才能变成真正的人,你现在的心还是狐狸的,你去吧
紫金山半,我结庐而居,杉皮为瓦、翠竹为墙,竹庐左依僧寺、右临流泉。我乘雾而起,风吹动着流云从我的指间飘浮而过,风吹拂着我的白裙长袖在流云中漫天而舞,我看到了我的小屋在流泉的氤氲中点缀着竹影松虬。
似水流年里,乌飞兔走,白驹过隙,樱桃红了又红,芭蕉绿了又绿,在这其间,我饮甘露、沐涧泉、食山果,吸月华,偶尔地,我也调丝竹、阅佛经,与寺中高僧一起打机锋。
那是个月上柳梢的黄昏,我撑起杏花伞,迈着莲花步在秦淮河畔寻找我的旧世人。泓如少女眼波的秦淮河水,不知有多少红粉佳人在这洗尽凝脂、泪尽人亡。这粼粼的碧水是历代无数怀春少女的泪冢,这泪冢在今天又泛着不尽的浮光虚华,各色的画坊之上,香风阵阵,灯红酒绿,俊俏的文人墨客、低俗的市侩小民、显山露水的艺伎在弥漫着你侬我侬的丝竹管弦的靡音里推杯换盏中虚与委蛇。你慕我黄金万两,我羡你二八芳龄。
我想着观音临别时对我说的话:紫金山麓,秦淮河畔心中蓦地悲凉,难道我那个旧世人在红尘千年中己经灵气尽褪成凡尘俗子了。
明月楼的烟云窗关不住里面的似锦繁花,一波一波琵琶古筝曲漫过窗外的柳梢浸淫着路上的行人。我侧目而望,工笔画的窗纸上映着婆娑人影,画工笔下的“四君子”在人影中羞怯着摇动。柳叶下、牡丹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瑟缩在古老的青石板上,这个时候斑驳的月光透过垂帘般的柳枝斜照着他,点点月光映着他脸上的落寞,他双目空洞无神呆呆的望着明月楼的阁台。
我冷冷的看着他,这,又是一个十年寒窗进京赶考误入风尘的考生吧?明月楼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薄情寡幸迎张送魏呢?可怜的书生,我向他走去,霎时,我发现我走过的地方犹如“春”猛烈的到来,我走过的地方草长莺飞、花以可见的速度竞放着、柳叶疯狂的生长着,在柔风当中舞动着,我从惊异当中醒过来时,我知道,多年的等待终有了结果,我怀中形如眼泪的轮回珠飞出,从轮回珠里不断变化的图象我知道了眼前这个书生的前世今生,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她。千年的轮回转世,爱与恨操控着他的生命星象,红尘的爱,红尘的恨,发生在她的身上原来可以是那样的哀婉悲伤,一个轮回就是一个过场,一次转生就是一次消磨,奈何桥、孟婆汤、往生道,她的生命在这里重写又重写,轮回珠里映着她千年的际遇。
原来,她受苦了。我走了上去,帮他收拾好地上杂乱的书本说:走吧,跟我回家。
一千年了,他不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了,他成了一个落拓的书生,在红粉胭脂中他荡尽了书生意气、消磨着流金岁月,这一夜,他的泪打湿了我的衣摆,在我的竹屋里,他泣不成声,我紧抱着他,极尽一个女人的温柔缠绵。记得一千年前,是他抚摸着我的发,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是最让人悲伤的了,我说:再读书吧,还有半年才考试。
他依偎在我的怀里,口中喃喃:桃浓桃浓
桃浓是秦淮河的花魁,许多的王孙巨贾臣服在她的裙下供她驱使。
我叹息,这是灵魂深处深深的痛,这一夜,烛光不灭,在他的眼前,我跳起了霓裳雨衣曲,我洁白的长袖流云般的漫天飞舞,曼妙无比,我唱起了清心曲。他说:你的声音是天籁,音符中的节韵有着珠落玉盘的动听、有着风动碎玉的悠扬、有着水激寒冰的清越。但是,你不是桃浓
我的心深深的沉下去,软弱地像要停止跳动,说:可是,她给了你什么呢?
他的泪又流了下来,一瞬间,他苍老了十岁,脸上是无穷尽的落寞与后悔:她给了我什么?给了我什么?声音低低,一直到几不可闻。我拭去他脸上的泪说:忘记她吧,试着爱我,好吗?
爱你,你懂爱吗?
我记起来了,我还是狐狸的心。我懂爱吗?我问自己,爱就是感恩吗?
我说:我可以让你金榜题名,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以
不,这不是爱。他说。
禅院古佛前,我问老和尚:什么是爱?你懂爱吗?
爱,爱是毒、是蛊。素白长眉遮住了老和尚的双眼,但是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刻骨铭心。
我说:原来你曾经也施过慧剑,斩过情根吧!
他说:僧人也有七情六欲,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一个小狐狸不也一样在迷惑。
老和尚取出了檀香木盒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观音要我把这一个交给你,这是爱蛊,吃下去你就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不过
爱蛊,这是毒药吗?我问。
这是世上最毒的毒药,你要想清楚。老和尚说。
你懂爱吗?昨晚他的话浮在了我的脑海,我不再犹豫,说:是毒又如何,我千年的道行难道还控制不信它。
我吃下爱蛊的那一刹,我的眼前尽是他的影子,张郎,我就回来给你烧水做饭。
我奔出禅院的时候,我听见了老和尚轻微的叹息声。
爱,我明白什么是爱了。我抱着张郎幸福的说,你想吃什么呢?我给你做,我养蚕给你纺最好的衣服好吗?分别几个时辰,你想我了吗?我不许你再想桃浓了,不然我会吃醋的,你以后只许想我。我兴奋的看着张郎,满眼都是等爱的神色。
他怔怔的看着我说:你比桃浓美,昨晚的灯光太昏暗了。
我听后高兴的亲吻了他的脸,但是我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男人的了色。
从此,我和张郎漫步白堤、依偎孤山、泛舟西湖、红袖添香夜读书。
竹影消泉边,他捧一把沁心的甘泉,自我的额头洒下,我眯着眼看着泉水帘,七彩虹在我眼前坠落,我伸出手接着滴落的水珠,清凉的感觉刹那传遍周身,水珠在我的手心飞溅开来,反射着点点柔光,在我的瞳仁中映着节日的火树银花样。
我说:张郎,我为你扯一把阳光,为你织成锦锻,好不好?这时微风吹来,我的几缕青丝在他的脸上飞舞。我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他半跪在地,褪去我的祥云鞋、柔羽袜,他的双手握住了我的三寸金莲,说:今生不求万户侯,妾意郎情一枕卧。
浅草吐绿花露红,泉眼无声细细流,在泉水里,我恣意地摆动着脚指,翻动着泉底的碎石,他轻轻的揉着我脚部的穴位。这感觉:我是绿荫丛中盛开的茉莉,蜜蜂用它的细针轻刺着我的花蕊,吮吸着我的琼浆,蝴蝶用它的翅膀轻拍着我的花瓣,这感觉是这般的细腻可人,这感觉是这样的沁人肺腑。
我说:春有百花盛,张郎可会多采撷呢?
他说: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
这个时候,阳光斜照在林间,遍地金黄,我抱紧了他的头说:张郎,我爱你,今生,不离不弃
月辉下,竹窗内,我掌着琉璃灯,给他磨墨铺纸,说:功名就在你的指尖,你就是状元郎。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定上书皇上策封你为一品夫人。
我沉醉在甜美的幻想当中。
匆匆地,半年一瞬而过,这半年中我尝到了幸福的味道,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为他打点了行装,西湖的断桥边,我们惜别。我说:张郎,我等你。离别的泪水滴在了西湖的碧水里,打破了湖面的平静,我们分开了紧握的双手。翘首期盼,无尽相思,行看天色坐看云,行也思张郎,坐也思张郎,终于,官府发出了文榜,长长的榜单上,他果然就是状元。我换好了亲手织的嫁衣,风尘仆仆,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我的脸上总洋溢着春风般的笑。
再见张郎的时候,公主府前,车水马龙,大红灯笼高挂,他穿着大红的新郎服戴着紫金冠,公主倾慕,皇上钦点。我赶上他的婚礼了,可是新娘应当是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说:张郎,今生,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他说:你,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吧。
我扯烂了我的嫁衣,撕破了他的蟒袍,说:张郎,今生,不离不弃,不离不弃我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家丁举起了木棒,在乱棒中我的血染红了我的嫁衣,桃花盛开般的红艳、惨烈,我说:为什么?为什么?说好不离不弃的
他分开了家丁,腑在我的耳边说:不为什么,他是公主,你是谁呢?快点回去,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吐着鲜血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吗?
这时,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我听到了他冰冷的声音:把这一个疯女人拖出去。
我的血奔流而出,我说:张郎,我爱你,你弃我而去我也不恨你,你杀不了我的,我是一只千年的白狐。这一霎,我明白了老和尚轻微叹息的声音,我明白了老和尚的话,爱是这一个世界上最毒的毒药。
我说:张郎,你不要我了,我却还爱着你,你还看我给你跳的最后一支舞吗?你还看我衣袂飘飘吗?
我舞动了,我的长袖舞着我的血泪,这是世上最凄美最惨艳的舞蹈,血星星点点的沾满一地,我抽出了刺入我胸膛的匕首说:张郎,一千年前,是你救了我,现在你又让我明白了爱,一千年后,我为你而死,张郎,我死后,请你为我伤心她吗?
我剖开了我的胸膛,我取出了我的心,这是人心啊,我喃喃地说,这是人心啊。想不到观音的指点没使我修成人心,红尘半年我竟修成了人心,我惨烈的笑着:别了,张郎,永别了,张郎。
我捏碎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