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美的时光相遇

白寒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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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记得谁说过,诗三百是前世无邪的记忆。好似水镜月明里窥见云端美人,烟雨飘摇的白瓷中生出古韵青花。心宜的句子只提笔一点,就已是明澈如玉,暗香横斜,久久不能自持。读惯了书卷,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遭遇一首好词,一阕旧曲,心底如同水漫花田,不自觉的绵衍出柔软。因为对岁月怀有深情,所以愿意相信,每一段古典诗词的背后都有一幕不为人知的温柔,唯有至情至意的人方能体会文字之外的疼痛与动人。

    野有蔓草,不见归客

    漫野清风,酣睡的天色尚未醒来。及腰的蔓草丛中,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明净如水的画卷,悄悄布展一角温柔的心事。应该是仲夏的季节,不知是谁家的女儿着一衣风尘,环佩叮当,自远处徐徐行来。那个藏匿在古风里等待已久的男子,眸光灼灼,心里却是如同千树繁花开遍,渴望的幸福还未落实归宿,竟脱口唱出这样烈艳的歌谣。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亲爱的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执手把简易的年华消磨,安然的岁月渡尽吗?歌声清朗明亮,感情直接了当,没有一丝的矫作。暮春之野相逢佳人,本就是美事一桩,怎能不艳羡。即使是现在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年代,我亦是没有这份勇气得。也许唯有那时的人,才具备这般冰雪纯粹的欢喜。如同食一粥一饭,平常而充满温饱。柳腰轻舞,长发飞扬的姑娘,对你的喜欢就是这样随意清新,好比深海游鱼,每一次深切的呼吸,都是一滴晶莹的牵念。

    在我年少的认知里,诗经与爱情是密不可分得。郑风卫雅迎着淳朴的民声涉水而来,宛似羯鼓三叠,春雷阵阵,天地间弥漫着欢快的味道。始终相信,即便是诗经中粗衣素布的农家女孩,亦是有其独特的清丽与秀婉。娉婷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当是目如秋水烟霞,眉似春山黛色,与现在那些整日过着灯红酒绿,身姿妩媚的女子,有着天差地别。尚若每个人的前生是一株草木,那么她定然是一朵沐浴晨曦绽放的白杜若,不慕世俗风雅,不争人情冷暖,扬手投足间处处透着灵澈,所以才能初相遇便让男子陶醉其中。

    相信很多人都曾在脑海图绘过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场景,那样安之若素的站立,不是飞燕惊鸿一舞,或褒姒展颜一笑可以媲美得,也唯有苍苍蒹葭的诗经担得起这份优雅和从容。白露点点,芦絮翻飞的年代,就这样许下一场简单相遇。两颗玉壶冰心触碰出爱的火花,至于以后的故事我们已无需追溯。正像不是所有的前因都会有后果,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蘸尽笔墨守候在千年后默默祝愿。此后,不论山花灿烂,或是凄风冷雨,唯一值得庆幸得是他们在最好的时光里遇见彼此。

    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微妙,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携手一缕寂寂清风,一簇昨日烟花,一阕温暖的诗歌让人甘愿沉沦。相思是隐于诗经中无形的利刃,苍苍如同田野上疯长的卷耳,未尝食,就已伤及肺腑。骑马扬歌的山路上,邂逅采摘野菜的邻家女儿,就是邂逅一段缠绵的往事,待得细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朝花事。

    世有桃花,只待佳人

    无论在任何季节,对于桃花,心底难免要生出一层淡淡的柔软。世有桃花,灼灼其华。一语道破所有明媚的时光,于冷漠的人间多出一丝温暖的触感。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与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笔下的桃花同样让我心惊。白马书生,青衣彩笔,趁着大好的青光,莫要让似水光阴辜负了郁郁年华。少年崔护踏歌而行,心的愉悦自是无法言说。走过一篱繁花,撞见一户烟水人家。定眼望去,柴扉门前的桃树下竟站着一位俏佳丽。烈日春花,早已分不清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桃花灼灼,日子太过荼蘼,总需要些许刺激来迎合今春新绿。四周寂静,连语言仿佛都变得苍白。此时此刻崔护心绪涌动,掀起了滔天巨浪。我们很难得知是真的口渴,抑或只是诗人搭讪的托词。借着一声含蓄的问候,想要成功捕获一枚豆蔻清丽的心。一切的风月不谋而合,故事就这么自然欢快的发生了。也许崔护和这名女子有过一见钟情的笃定,有过同修同缘的温柔。不管是碍于当时世俗风气,抑或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都注定这是一场露水情缘。似天籁一曲,让人分不清梦幻和现实。该结束终究要结束,但也正因为短暂,让这段才子佳人的神交得以褪去俗尘风雅,成全了后人无限美好的想象。

    关于这场相遇,因为有太多美好令人艳羡,所以产生了杜撰的后续充满神秘色彩的爱情故事。次年崔护旧地重游,却意外的从其父口中闻知女子相思成疾,已是病入膏肓。崔护心如绞割,自是悲凄无比。不想,女子对于崔护的到来竟心生感应,与那个游园惊梦死而复生的杜丽娘貌离神合,奇迹般病去身康,最后有情人得以再续前缘。

    我是崇尚悲剧的人,相对于花好月圆式的皆大欢喜,我更欣赏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决绝凄惨。现实虽然痛苦,却如同金石作响,令人神思动荡。世态微凉清况,不会因一草一木而动了恻隐之心。风云聚散人事迷离,走过一处春景,卿与我竟是相隔陌路。水仙已乘锦鲤去,一夜芙渠红泪多。既然今生情缘已尽,何必眷恋着不舍放手。人生如临镜看花,虚实难辨,唯有拨开时间这层保护膜,才能洞悉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关于世上情深缘浅,思来昆曲桃花扇里的唱词最是贴切

    想起那拆鸳鸯离魂惨

    隔云山相思苦会期难

    倩人寄扇擦损桃花

    到今日情丝割断芳草天涯

    前景尽翻,旧人皆散,并不是岁月相欺,而是我们想要的幸福太过完美。相见不若怀念,或许无疾而终的相遇,才能躲避情天孽海的纠缠。莫不如将那份桃花的记忆规置笔下,让其恒久弥坚,隐漫深长。

    执手红尘,白首不离

    多年后听一首红豆曲,饮一盏杏花酒,露三分醉意,眉下藏埋七分痴迷,不禁被酣醇的气味唤起遗落在芙蓉画帘外的断章残篇。

    “长卿,起来吃药了”文君干涸的眸子,安静注视着眼前卧榻不起,赢弱病态的老叟,屋内泛着水汽嘟嘟的汤药味,心底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想想那时他还是个风流翩翩的少年郎。云鬓墨涂,眼神明亮,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一转眼竟陪这个男人走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此中有悲欢落寞,亦不缺酸楚无情,但念来,不论怎样仍是甜蜜。

    那一日满座宾客,觥筹交错,她目光盈盈,耐不住好奇,自碧帘后一角偷偷望去。宴席上一名俊俏的小生手抚镶着璎珞长尾的绿绮琴,志得意满,朗月清风。娴熟的技艺,悠扬的琴声似一汪流淌的湖水,搏得众人的阵阵叫好。

    司马相如对卓家之女亦早已有所耳闻,生得朱唇樱口,鲜艳照人,是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又岂会不知她躲在帘后,默默关注着自己。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指转谱换,一曲凤求凰扬扬洒洒如同晚烟残霞平铺袭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相颉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中相思意,似江南弯弯折折的水路,生长着碧鲜的荷莲,一片片绿满天涯。遇见一个良人,有时就是遇见一个世界。文君当时虽不掷一言,荒芜的生命却再难以平复,冒出凄凄芳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却害相思。初见惊心,理应是春水映梨花,有着别样的热烈。甚至来不及告别,平淡的人生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奔赴。不顾父亲的反对,趁着苍凉的夜色,当文君将手交付给了这个男人时候,或许还没意识到,许多事已是此生不换。

    他是穷徒书生,她是富家之女,这么不相匹配的一对人儿凑到一起,竟也是要鸿雁双飞。亲人反对,世人不解,让他们不得不面临进退两难的地步。元稹说的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久了,一些现实的问题也就暴露无疑。毕竟完满的爱情当不成饭吃,在食不果腹的形势逼迫下,曾经仆从如云的她亦是要放低身段乖乖曲就。他与她垆前卖酒,夫唱妇随,惹得卓老爷子被迫接受了这场的私定终身的婚姻,留下了一段莞尔的传奇。想来两人也是有故意的成分,你阻挡我们相爱,我便把幸福亮给世人看。这样的欢喜明晃晃,实在照得人心花盛绽,自叹不敌。

    以后的岁月,他们的爱情也并不如想象中美好。司马相如凭借出色的才华,在那个好大喜功的朝堂之上赢得了一席之地。男人一旦有了名气,便少不了要面对各种诱惑。他再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可以从容自如的对待各种应酬。只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这碌碌红尘需要一根绳索将迷失的心依依牵回。在他遍寻花柳时,她用慧颖的数字诗唤醒长卿记忆深处的真情“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流水。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语气凿凿,冠艳群芳,不知比那些凄凄艾艾的闺中怨妇要强上几百倍。又在其意欲新欢时,写下文辞具佳的白头吟,决绝相离。“皑如山间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诗句言简意骇,一个女子的风骨脱然而出。恰当一季春事了,此中有荼蘼的热烈,亦不缺少莲花的清绝。愣是把爱情利刃化作绕指的温柔,赢得了这场婚姻保卫战的胜利。若说世上女子的一生是一部史诗,那么卓文君定然是其中最为精彩的段落,因为历朝历代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经历能够这般丰满长情。

    时过境迁,诗经的传说渐渐销声匿迹,我们没有为崔护爱情扼腕叹息的闲愁,亦无需追究司马相如是否薄幸。茫茫众生,桐花万里,并不是说了天长地久就会白首不离。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不易,每一份感情的结局都应是珍重。世事虽然残酷无情,但换个角度来想,亦是一种慈悲。剔除了最初的浮芯浪蕊,遗留下却是款款真意。白发苍苍,余生将尽,已无力拥你入怀。对不起,我不能再爱你了。但我答应你,若有来世,再也不轻易说分离。

    旧时月今时人,我痴迷于古色古香的物件,花间艳词,梨园唱曲,翻覆着流年来感染人生。乐意用一枚瘦瘦的红豆,在烟光草色的文字里种下了一段前缘。待结出意深言浅的句子,捡拾少许来慰藉这千年不老的情歌。一个秋日午后,给自己沏上一杯清茶。读倦了案头山水,开始思念着远方未知的爱人。纵笔写下,只愿在最美的时光里,与长发及腰的你,诗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