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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经营的店铺，是专卖农资的。所谓农资，是农业生产资料的简称。即所有用于农作物生产所需要的种子，农药，肥料，喷雾器，地膜等等。六年前我无路可逃。像很久远的费翔歌中唱的那样，满身疲惫，回到故乡。在朋友的帮助下，支起这样一间店面。
农业原本就是弱势产业。虽然近几年来，因了政策的倾斜和政府的扶持，种粮种菜的农民都能得到一些实惠，很多的农民也更懂些科技致富的道理。但农业毕竟是农业，农民毕竟是农民。尤其一些老实本分的粮农和菜农依然辛劳。我所在的湘东一隅。大家没有工打了，没有熟人关系可以相求了，没有本钱做其它营生的行当了，才会老实本分地扛起锄头，顶着晨星和落日。走向田野。当然也有些地道的粮农和菜农，他们从一开始就对土地怀有很深切的感情，他们也习惯了这样一种与庄稼共忧喜的日子。他们每年里按部就班地随着季节的变迁，到我这里购置农资用品。
我在这个普通的小镇呆了六年。也自然地习惯了一些老菜农的影子。久了，我和他们就都成了朋友，农资行情，家长里短，趣闻轶事等等都可以成为我们无话不谈的题。六年了，我看着他们的日子；我的日子；大家的日子。在春苗夏禾，在秋黄冬雪里渐渐安康，在我们共同的作息里渐行渐远，自有一种怅惘的欣喜和忧愁。
也有一些外地的农民来到我所处的小镇，多是四川大山深处的人。听熟识的人说，他们在就在离小镇街面三五里的砖厂干活。我经常能看到这些与本地人服饰，表情和面部轮廓都有些差异的外乡人。他们春秋的季节里也经常到我的店面来买蔬菜种子。很节约的。每次都是三五元的生意。
也许我是个有悲悯心的人。也许每个人都有心里最善最纯情的一面。每次见这些四川的中年夫妻拖儿带女来到我这里，商量着选择种些什么种子的时候，我总是尽可能地给他们方便。如果不是很忙，每次望着他们离开，我心里总是有些难言。
又是一年春种的时候，前几天青光明媚的上午，我正埋头在屋里清货。人声里回头。见一个看上去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跟我招呼。我问他要什么，他抄一口有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我现在是不是种毛豆的季节。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子；粗壮的骨骼但身躯又不显强壮；神情有点抑郁；但表达很清楚。他的身后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很胖。胖得眼窝被挤成一条细线，皮肤粗糙的褐黑，一看上去就有些智障。他牵着女孩的手，但女孩却有些不安分，东张西望地看我货架上摆放的花花绿绿的货物。
我望着他停在店面门口的崭新的电动车，看着他有智障的女儿，听到他一本正经嘱咐女儿看护新电动车的话。竟有些水样的轻愁缓缓摇摆。我详细地跟他讲解着种植要点，特意叮嘱他盖上薄膜，以免突袭的寒潮来到，冻坏他精心培植的大豆幼苗。称秤的时候，在原有足秤的基础上他又加了几十粒。他最大限度地陪着笑，抓着豆种的手骨节粗大，想在足秤的基础上多加点又怕我呵斥他。也许他见我很随和，也许从前的日子里他一直都是精打细算过来的。我微笑着许可，并没有因为他小小的贪婪或者对我的不信任而让他感到难堪。这是我乐意的事情。
他来自湖北。生活拮据，而且带着他的傻闺女。在附近种植着廉价的蔬菜。这是我知道的关于这个男人的一点信息。同样我们以前素不相识。也许以后他会继续来我的店子买农资用品，我还可以遇见；也许下次他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也许过不了多久，接踵而来的夏秋，他就会背上他自己单薄的行囊，一路往北，回到他更贫困却熟稔的家乡。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个来自北边的男人，这个带着自己的傻闺女来到异地的父亲已经像一场我亲身经历的往事，烙在我清晰的人生印痕中。
网上某些有意思者曾将父女的前世分析成彼此的情人。我不知道，前世的宋朝或明朝。这个长得一点都不差劲的男人和他的傻闺女，是否真是前世里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富商和妓女；是否就是唐时明月下风姿绰约的女人和书生；或者仅仅是一见钟情深陷情网的饮食男女。或者男人辜负了女人，或者女人伤害了男人。或者恩怨情仇纠缠不清，男人欠下女人的债，注定今生偿还。我只知道，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傻闺女，让我看到浮沉人浪里真实的安稳，深爱，酸楚和甜蜜。
前世的前世，谁是我们刻骨铭心的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