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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苑里,陆氏放下了竹笛,她看着沐浴着月色的“夜华”,眼前都是瀛姝闹着要把“夜华”酿酒时的情景,其实她和王岛都知道,女儿就是故意淘气,女儿爱看王岛惊恐的“护花”,她觉得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也确实是件很有趣的事。
“都是我惹的祸。”王岛唉声叹气,一脸自责。
陆氏却笑了:“怎么成了你的过责?我其实明白阿谢对帝休其实没有恶意,阿谢只是不知道她的不孕竟是陛下有意为之,她才寄望于夺储,我也相信阿谢对帝休并非只是利用,说到底,我明明知道实情,却一直瞒着阿谢,让她还存着侥幸,是我先背叛了她。”
但这一切的因果,却偏偏落在了瀛姝的头上,她这个阿娘,没有庇护好自己的女儿。
陆氏起身,仰望那弯残月:“帝休已经入宫了,从此只有阿谢能庇护她,我现在担心的是阿谢日后知道计划落空,帝休竟也在骗她……也许那时候她已经不能再伤害帝休,可她也只有恨着我们,才能继续活下去,但我知道阿谢本性不恶,她,很可怜。”
“其实如果她当时坚持不入宫也是可以的。”
“你不懂。”陆氏摇头:“男子和女子终归不一样,男子生来就拥有了更加恣意的特权,而女儿家呢,不管多有才识,最终还是要依赖家族,闺阁时依靠娘家,出阁了依靠夫族,当时阿谢若不能嫁入琅沂王,她只能选择入宫,她没有别的选择,而我相比起她来,是有更多选择的,这段时间我总在想,如果你心悦的女子是阿谢,或许我们三个人都能得个美满幸福。”
“没有这样的如果。”王岛刚准备陪妻子一起看月亮,听了这话,赶紧只看妻子。
“没有这样的如果,而且就算时光逆流了,再重来一回,我也不会把你舍让出去,因为我舍不得帝休,不管日后如何,帝休是我们的女儿,她还活着,她也许会受很多的磨难,但我还能看见她,还能像现在一样期盼着一切顺利,帝休会嫁给南次,南次一直爱重她,她比世上很多的女子还是幸福的,美满的,我不是圣人,我就是这么自私。”
“你只舍不得帝休,那我呢?”王岛可怜兮兮。
陆氏知道他这是装可怜,用这法子安慰她的愧疚心,她拉着了王岛的手:“帝休入宫,为的是我们,她所说的都是些全局大势,但她最初衷的想法就是为了我们能够继续平安,不为她操心,不两难于忠孝,我们是三生有幸,才有了她这样一个女儿,所以夫君放心吧,我不会只顾着悲愁,我们得活得更幸福,还要活得更坚韧,我们要成为女儿的后盾,一直支持她,无论她将来走多么远,攀得多么高,我们都要在她的身后。”
“早知道我就把‘夜华’酿酒了,让帝休喝了再入宫。”
“留着吧,迟早帝休会把这花酿成酒的。”
陆氏笑了,不再望月,看着女儿的“本命花”,她想起那年生产,王岛被拦在产房外,她已经开始了腹痛,听见王岛的声音传进产房——娘子,我昨晚做梦了,夜华开花了,我养了她八年,她终于开了,不,不是做梦,昨晚夜华真的开了,真的!你别担心,我觉得我们会有个女儿,我连闺字都替她拟好了,就唤瀛姝,一定会顺利的,一定的。
真的就很顺利。
因此,当头回生产即便那样顺利,她根本没在生产时落下疾症,最终却再难有孕时,她也从来不存遗憾,她想也许是天注定吧,她有了这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也只能有一个女儿,那又如何呢?因为有了女儿,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
端午节前,王青娥赶紧的出嫁了,这倒不是因为她闹出了丑闻的原因,而是大豫时期的婚嫁,一般情况下得尊重长幼有序,但这个“长幼”限于二服内,简单讲就是同一个祖父的孙辈,大郎得比二郎先娶妻,大娘得比二娘先嫁人。
王青娥理当比瀛姝先出阁,但瀛姝是应选,应选就不会有婚礼,而且入选的日期也不会由女家决定,是统一的,帝制的,减省了不少程序,王青娥要赶在瀛姝之前出阁,必得在上巳之前,因为上巳没几日就是寒食和清明,待清明过后,就是瀛姝入宫的日期了,王青娥总不能在同一天出阁,活像打擂台似的,但毕竟出嫁再怎么减省程序,做为世族的婚礼,也不可能太过马虎,时间实在太赶,因此这就成了特殊情况了。
但这特殊情况也不能延迟太久,否则就有破坏约定俗成之嫌,王青娥既没这样的“殊荣”又没这样的耐性,连她自己都巴不得快快的嫁出去,免得婚事再节外生枝。
婚礼相当的赶,且姚氏自己还舍不得往女儿身上多贴补财帛,虽然祖母温氏答应了要贴补,却因着王青娥那天的表现,温氏多少对这个孙女儿也有点寒心,想想三房唯一的独女都舍了送进宫去,小儿媳陆氏那样一个厉害人硬是忍着剜心之痛顾全了大局,她要是再过于偏心二房……不用王节去挑拨离间,怕是连长媳都会对她这婆母有看法。
于是乎,温氏的贴补就是出了笔大钱请了有名的好些绣娘来,总算是替王青娥赶成一套华丽的嫁衣。
大豫的贵族嫁女,新妇坐的多是彩幄轺车,也就是没有厢壁,车舆自顶上垂着彩幄,而这彩幄也不是意指五颜六色的纱幄,“彩”的意思是,随便你用什么颜色的纱幄,看新妇自己的审美。
就连嫁衣,除了白色不能穿——那是皇太子纳妃的时候才可以穿着的大婚服——除白色之外婚服嫁衣的颜色绣纹也都没有限制,爱怎么穿怎么穿,穿不穿都行……原则上来说礼服可以不穿,衣服还是要穿的。
但男女成婚,男方之所以叫做“求娶”,意思是在新妇正式入门之前,男方的姿态得放低,而毕竟是婚礼,男方的婚服和女方的嫁衣至少要和谐搭配才算吉利,故而一般来说,新郎的婚服得配合新娘。
又因为礼法上虽未多限制婚服嫁衣的款式,但贵族门第自有坚持,一般来说不许新人太过“叛逆”,因此不少婚服嫁衣还是沿用了古制,玄衣纁裳为主流,可自从东豫以来,贵族也接受了更“新潮”的婚服嫁衣色彩,那就是青衣朱裙。
偏王青娥既不延古,又不随新,她知道皇太子纳妃时不仅可穿白色礼服,还有绛碧、丹碧、紫碧等等“穿搭”供选,礼法只规定了白色礼服为太子纳妃专属,对于其余几种色彩的礼服是允许贵族采用的——理论上来说甚至平民百姓也可以这么穿着,但这几种色彩的绫罗绸缎平民百姓根本买不起。
王青娥今天穿的是一身绛色的衫裙,为了搭配她,裴瑜自然也是周身的大红色。
车幄也是绛色,围观的百姓们看一阵,有议论。
“我怎么觉得好像头晕了呢?”
“我也头晕了,连新妇是肥是瘦都没看仔细。”
“这新妇定是个傲慢的性情,连身影都不屑让闲人看清。”
“新郎倌倒满脸是笑。”
“那当然得笑,我听说啊,今天这新郎门第不如新娘,是高攀。”
“哈,这些世族子弟其实不通人情世故呢,娶妇又不是娶尊菩萨回去供着。”
“你们不知道,今日这新妇可了不得,起初是要和新郎私奔的,谁知碰头的时候,新妇的婢女被杀了,没私奔成,就前不久栖玄街的劫杀案,听说匪徒还没抓获呢。”
“因为个婢女被杀就不用私奔,今天被名正言顺娶进门了?”有围观群众觉得不可信。
“说是这新郎的高堂没看上新妇,但后来事闹大了,新妇的本家也不好惹,新郎的高堂只好认了。”
“你也是只知个一半,不知就里的,这对新人啊,男方是阳羡裴,女主是琅沂王,你居然不知道。”
“啊,难道新妇就是传说中神女转世那位?”
“想什么呢,神女转世那位入宫应选了,这个多半是个庶女,要是嫡女的话,为何反过来竟招阳羡裴的嫌弃?王、裴两家门第谁高谁低,是个人都是知道的。”
婚车行得慢,裴瑜意气风发的满耳只有喜乐声,按道理说王青娥也听不见路边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但今日是她特别重视的日子,她尤其重视的还是路人的“意识”,竖着耳朵听,听不仔细,悄悄的瞥路人的神色,怎么都是鄙夷和讽刺??!!
她心里就跳得慌,脸越发绷得紧,手执的团扇都发抖了,喜乐声刺着耳膜,整个脑子都痛得发昏。王青娥越是紧张,就越是竖直了耳朵,可越是想听见议论,就越是什么都听不清,她身上冒着冷汗,暗暗安慰自己。
别多想,你就有多想的毛病,其实没人胆敢看不起你,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阿娘完全不在意你,你得相信,如果琅沂王还是以前的琅沂王,连谢家子你也能挑三拣四,要嫁就嫁谢十郎,都轮不到谢七这个矮冬瓜来诋辱你,不过你现在选择的是裴九郎,你是低嫁,他是高娶,但平民布衣是不懂这么多的,他们眼睛里看见的永远是你华丽的幄车,矜持的仪态,新郎满面春风的愉悦之色,他们会羡慕你,妒嫉你,他们凭什么鄙夷你?!
似乎浑浑噩噩,王青娥就拜完了堂,她被送入喜房,听裴瑜了吟了却扇诗,他们喝了合卺酒,喜房里渐渐安静下来,隐约的还能听见丝竹声,王青娥问婢女:“都有哪些宾客来了?”
其实巨室门阀的重要人士几乎没来。
但这个婢女很聪明,笑着说:“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来了。”
请原谅她刚被提拔成大婢女,没来得及学习皇子们的称号,只知道太子是紫微君,五皇子是鬼宿君,这两个都没来。
王青娥笑了:“心宿君竟然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