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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沪吉终于明白了他今日是落于谁的手中,竟然是率部亲征的四皇子!关于大豫的这位心宿君,原本“藉藉无名”,未涉夺储之争,也从未听说过立下半寸功业,世人大约也只知道他风流倜傥,其清新俊逸,可与陈郡谢十郎齐名。
谁也没想到,陛下竟会让心宿君这么一个少年皇子,持大将军节令,夺复义州,更没有人能想到,心宿君竟然真的能够重创北赵铁骑,一雪旧岁时兵败的耻辱。
贾沪吉心中已经被凉透了,可这时,他也只能再做无谓的挣扎。
“王五娘,你明知小女与此事无关,她只不过侥幸得到了鬼宿君殿下的怜惜,你这蛇蝎心肠的女子,竟然意图借机冤害小女!”
“贾户吏,你可别再伪装父慈女孝了,我呢,这人是很讲道理的,我当然明白你卖国求荣的罪行不会告诉你的女儿,你还指望着她为你争取荣华富贵呢,说不定啊,还想利用她,打听更多的机密,出卖给他国的细作。
我根本没想过用你的女儿来威胁你,因为我看穿了,你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司空月狐又再笑着击掌:“原来如此,那么你难道还想成全贾氏女不成?”
“我为何要成全她?”瀛姝白了司空月狐一眼。
“你知她无罪,难道不会对她遇见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生父,心存同情?”
“那固然是她的不幸,但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良家女子,她自己不也妄图靠色貌获宠?当然这不算罪行,人嘛,总难免贪婪,但她得靠自己争取荣华富贵,我为何要成全她呢?不过是等心宿君你的使命达成了,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回淮南郡而已,相信她凭靠着她的色貌,不难找到容身之所。”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审出无终时的下落呢?”
“也简单,因为贾户吏其实不想死。”
“哦?”司空月狐挑眉。
瀛姝笑着说道:“心宿君你刚才那记炙铁,打他脸上,下足了力气,他当然觉着了剧痛无比,但咬牙硬是连脸都没偏侧半寸,为何?因为他不知道南次架在他脖子的冷剑其实没开刃,他害怕他的脖子和脸一歪,立时就血溅三尺了。”
南次也干脆收了剑,贾沪吉这才敢扭动脖子,呆呆看着南次。
“怎么?你莫不是还把我视为你的救星?”南次将剑还鞘,冷冷垂注着双膝跪地的罪徒。
瀛姝却看着司空月狐:“还需要我帮忙逼问么?”
“为何不需要呢?早前是我负责把人逮来此间,又是泅渡,还怕把人直接给淹死了,真真累得慌,现在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
瀛姝:……
这只……真真是一只狡诈的狐狸!!!
“他刚才之所以‘宁死不屈’,无非是判断出心宿君你已经察实了无终时确为北齐细作的身份,知道就算承认也是死罪难逃,反而若是咬紧牙关不开口,你追察不到北齐细作的行踪,尚且可能找不到坐实他通敌罪名的证凿。
可后来,他知道你是心宿君,心里就明白了,不管承认与否,必然死罪难逃。他就开始激怒我,打算让我诛连他家女儿,他还怀有侥幸呢,以为南次会出面维护,这样一来,贾氏女不仅能够得活,连他的幼子,不过是个懵懂的孩童,就更加不会受到株连了。”
话音刚落,就听贾沪吉一声猛吼。
南次这回换了一把开刃的长剑,毫不犹豫再次架在了贾沪吉的脖子上。
“我知道了。”司空月狐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关注大发兽性的罪徒:“这人也不是完全泯灭人性,他将他的女儿视为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而他的幼子,却是荣华富贵的受益人。”
瀛姝冷冷看向贾沪吉:“卖国求荣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当夷族。不过若是能供出北齐细作的下落,也算将功折罪,你的儿子懵懂无知,并非共犯同谋,有心宿君为之求情,相信陛下会予以宽赦。
我也可以予你一个保证,你所犯的罪行不会公之于众,你的妻儿,当然不会受到任何诛连,他们仍是良籍,我家祖父近几年,收容了不少佃客、部曲之子弟,给予他们学习经史子集、兵法骑射的机会,你的妻儿均可投靠于琅沂王氏,不仅能得安居之所,且若你的幼子学业有成,日后还有望入仕。”
贾沪吉没有再怒吼。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公开处死,就势必诛连妻儿,哪怕皇帝仁慈加以赦免死罪,妻儿也必将被贬为官奴,平民良籍已经无望荣华富贵了,更何况是官奴?另一个选择就是无声无息死去,妻儿不仅不会受到任何牵连,还有望得到贵族的照济。
瀛姝起身,再次半蹲于贾沪吉的面前:“我问你一件事,你识得杜昌此人么?”
远远传来鸡鸣声,清晨即将来临。
得到了贾沪吉亲口给出的答案,瀛姝不再关心后来的事,她向司空月狐礼辞,司空月狐竟还送她了一程——此处田庄,本就归司空月狐所有,正是位于西郊,远远能望见琅琊山,郊野幽僻,夜暮仍旧低垂,星河寥落,司空月狐手里执着一盏灯,昏黄的烛影,将他跟瀛姝间隔开来。
“很胆大啊,竟敢决断如何处治通敌的罪徒。”
“殿下执行的是密令,并不会把北齐细作押送回朝,而是逮获即杀,因此陛下之意也绝非要将贾沪吉明正典刑,而相比化名为无终时的细作下落,贾沪吉的妻小是否受到诛连更为无足轻重之事。”
司空月狐将手里的灯递给瀛姝,他再看向南次:“就此与五弟先别,回京再见。”
南次拱一拱手,转身,眉心微微蹙起,清风入怀,撩动的是满腔的郁气,他知道自己介怀着刚才瀛姝和心月狐间竟那样的配合默契,这份默契,原本应当专属他们之间。
“瀛姝。”
南次从瀛姝手中,拿过了司空月狐交予的那盏灯,他看着烛火在靴子前晃动,问:“心月狐是否重生人?”
“不要去试探他。”瀛姝抬头,很远的天边,露出了模糊的苍白:“他若是重生人,不会露出端倪,他若不是,也可能会从我们露出的端倪发觉蹊跷,他这回执行的密令不普通。”
“那北齐细作是追杀神元殿君的主谋。”
“是,这件事前生应当没有发生过。”
“父皇已知世上存在重生人,因此,认定北齐细作必为重生人。”
“光只是大豫存在重生人,不管有多少,不管是谁,对于社稷国祚而言尚且不存燃眉之危。”
“可要是北赵、北齐等国也存在重生人……”
“他们会以先知之事,针对大豫的国策作出应判。”
“因此没有必要审问,先杀,才能斩除祸患。”
“可,杀得完么?”
两人站住脚,对视着,南次心中已经不存郁气了,沉重的压力让他忧虑不安。
“心宿君是司空皇族,乃至于还是大豫社稷不可或缺的智将,北齐细作这回没有针对他的出征有所应变,一是当下时势而言,北齐的确不能和大豫为敌,另则恐怕关于重生人之事,那位细作也不敢据实禀明,因此他才企图劫杀殿君,未遂后,潜入大豫,他想先争取北齐君主的信重,再酌情决定是否实话实说。”
“父皇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才有秘密逮杀之令。”
“陛下会担心,敌国的重生人会针对心宿君,我想,如果再有波澜,陛下也许会将重生人一事告诉心宿君,让心宿君提防戒备。”
“那我们岂不更加无法判断他是否重生人?”
瀛姝摇头,缓缓前行,她沉默许久,才长叹道:“有重生人一事,阿伯连我都不瞒着了,迟早也会告诉心宿君,不管阿伯知道多少前事……就算阿伯怀疑心宿君是篡权之人,但被篡权的人是我,阿伯应当不会怪罪心宿君,反而会心生宽慰,司空一族的子弟中,到底还有心宿君,有他在,才使大权不曾旁落。”
南次心中更是沉重。
瀛姝忽然又笑了:“我不会埋怨阿伯的,阿伯这样想无可厚非,南次你可别为这事焦虑,我还是那句话,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与心宿君为敌,大豫是我们的亲人挚友耐以生存和安居的家国,复仇不是最重要的事,为了我们的平安,一定要力保大豫繁盛安定。”
南次故作轻松,回以微笑。
他陪着瀛姝登上马车,看着瀛姝靠着青媖,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闭目小寐,她侧着脸,避开了车里那盏灯影,他只能看见她乌亮的垂鬓,以及一小截鼻梁,浅睡的女子,像没有任何心事,那样的安静和柔美。
他看向车窗外,一排黯黑的树影。
如果心月狐是害死瀛姝的主谋真凶,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哪怕心月狐是守护大豫必不可少的智将,他也要义无反顾的将复仇的利刃,刺透心月狐的胸膛。
他只想守护一个人,此时在车厢里安静浅睡的女子,她对大豫而言或许不算不可或缺,但于他而言却是全部,司空南次没有王瀛姝,就没有生存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