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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戏班子瑟瑟发抖的缩在台角,花园之中寂静无声,席中服侍的奴仆婢女大气都不敢出,衣着不凡的宾客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收拾摔碎的瓷杯的家奴匆匆忙忙,仿佛要拼命逃离这儿一般。
这样紧张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挡风遮雨的帷幕被掀开,换了一身新衣裳的张道河走了进来,满脸堆笑的拱手致歉:“诸位,实在抱歉,愚人方才一时失态,请诸位见谅。”
在场的宾客纷纷起身拱手行礼、示意无妨,但恐怕所有人都忘不了刚刚张道河听闻武乡百户所在清丈军屯的消息后忽然间脸色大变、捧在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身、怒气冲冲出了帐幕闯进雨中的场景。
张道河坐回主座,挥挥手示意台上的戏班继续唱戏,端起一杯新茶啜了两口,这才说道:“诸位应该都知晓了,武乡百户所正在清丈军屯,今日便清到了愚人名下的林山屯,不知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在场的宾客都是本地的乡绅地主,一个个都是利益攸关,互相对视一眼,有一人呼喝道:“让他们去清便是,往年又不是没清过,万历年张居正搞出多大动静来?到最后还不是随便报了个数字上去糊弄?朝廷向来只看赋税数额,哪管清丈田额多少?大不了咱们退些土地出去交差便是。”
一个人赶忙接口附和道:“老洪说得对啊,清丈这么麻烦的事,最后还不是得靠吏员去做?衙门的吏员跟咱们绑在一起的,不还是咱们说多少是多少?”
“对啊!对啊!”又有一人出声附和起来:“再说了,他们若是认死理,咱们便把田土摊到底下的佃户头上便是,当年张居正的清丈最后是怎么敷衍过去的?不就是豪绅和官府把田土税额摊给佃户农户,搞出一波波民乱来吗?到最后张居正不也只能只看数字、不管实际清丈如何,上下都有了默契,他张居正的政策才能推下去,这小小百户所,还能比张居正权势更大不成?”
张道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两位兄台不知内情,此次清丈并非朝廷下文要求,而是武乡百户所自行其是,且他们的清丈没有使用衙门的吏员,是从旗军中挑出来的人进行的清丈。”
宾客们一阵面面相觑,有一人出声问道:“慎卿,此事当真?一群贼丘八,大字都不识一个,鱼鳞册看不看得懂都两说,怎么去清丈?”
“武乡百户所里开了个书堂,教授旗军识字、算学.....”张道河牙齿咬得喀哧作响,脸色极为难看:“教书的,是杜魏石、杜常之!”
花园之中一阵哄然,不少人垂下头去偷眼看着张道河,山西穷困,文教自然比不过富裕的南方诸省,能出一个十二岁的秀才可以算得上文曲星下凡了,杜魏石在山西的士绅中名气不小,张道河谋夺杜家祖宅、毁其前程、逼死杜母的事迹,自然不少人也知晓内情。
“杜常之,竟然还活着啊.....”有人喃喃说了一句,杜魏石几年不见了身影,不少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得好好的,还和武乡百户所搭上了关系。
武乡百户所的新百户在朝中有关系,可能是因为张大的党争才安插在武乡的,杜魏石更是与张家有深仇大恨,如今勾结到了一起目标是谁,并不难猜,也难怪张道河刚刚会那般失态。
宾客之中不少人看向张道河的眼神都已经变了,一个个默默考量着当前的局势。
张道河将他们的眼神尽收眼底,顿时发觉自己一时激动以致失言,杜魏石和平日里压榨的那些百姓佃户不一样,虽然没中举正式迈入士人行列,但那也是因为张家从中作梗的缘故,在不少士绅眼中,杜魏石已经属于士绅阶层的一员了,既然是同阶层的一员,做事自然得留着几分薄面,而张道河毁人前程、逼死其母,此事做的太绝、太恶,不少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满的。
兔死狐悲,谁知道哪一天自己会不会像杜魏石一样家道中落,若是没有个底线,张家逼到自己头上来怎么办?
张道河干咳一声,赶忙找补道:“杜常之的才学,愚人钦佩不已,但诸位也知道,咱们山西穷困,科考场上一直比不上南方水乡之人,全靠晋商士绅开办私学培育人才、官场上同乡互相帮扶举荐才能在朝中站住脚,他杜魏石不入书院读书、童生试后也不与我等山西士绅交际,让他继续科考,岂不是浪费我山西为官的名额?”
“故而愚人才借夺宅和乡试之事试图压服杜常之,哪想到他一家死脑筋,闹成了那般结果,愚人心中也愧疚不已,若是杜常之愿迷途知返,愚人保他一个进士的前程又有何难?”
好话说尽,但在场的宾客没一人相信,只是纷纷拱手吹捧,一个个喊着“慎卿兄高风亮节”。
张道河微笑着一一回礼,他心里也知道这些吹捧之言没一个出自真心,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咳,诸位,还是回归主题吧,武乡百户所清丈军屯此事,该如何对付?”
没人搭话,在场的没有傻子,武乡百户所和杜魏石勾结在一起,等于是朝中那个幕后之人弄到了张家操纵科举的人证,此事往大了说是要杀头的重罪,若是张老大在朝中倒台,单凭这条便能灭了整个张家,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坐山观虎斗,等上面斗出个胜负再说,何必在这时候跳出来替张家当炮灰?
张道河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搭话,当即猜到了这些人的心思,顿时心中怒火升腾,强压着咬牙道:“诸位,你们以为他们只会对付一个张家吗?西山村中为何要杀了老秦的管家和家奴?王家的人是怎么挨的揍?转山屯清的地,可不是我张家的地吧?诸位平日里靠着我张家也做了不少恶事,如今想要摘出去,就是我张家肯,朝中的那些大人们,他们肯不肯?”
宾客们又是一阵眼神交流,有一人问道:“我等一贯以慎卿兄马首是瞻,慎卿兄要如何做?尽管吩咐便是。”
“简单!当年如何对付张居正,今日就如何对付那帮贼丘八便是!”张道河呵呵一笑,眼中藏着凶光:“我倒要看看,乱民闹起来的时候,朝中的大人还会不会由着这些贼丘八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