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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抽出一根禅杖,仙道以为他要和自己比兵刃,哪知他以杖划地,笔直地在草地上划了一条长线,青草向两边翻开,便似一条细长的犁沟。他划完一道,又在其旁数尺划第二道,并列地划了十九道沟后,转个方向,垂直于这十九道沟又划了十九道。纵横十九道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正是一副棋盘。
仙道在他划到第三条沟时便隐约猜到他用意,见他似是毫不在意,随手而划,地上青草便一一向旁让道,且每一道沟都中规中矩,便用尺规比照而划,也划不到这般工整,心想此人内力深厚,远在阿舍罗之上。他若单同自己比试下棋,他自不惧他,就怕他另有诡计。
迦罗划完棋盘后冲仙道道:”贫僧的题目便是想与你在这草坪上下一盘棋,你若能赢我,这关便算过。”仙道道:”不知大师想用何物作棋子?”迦罗微微一笑,道:”你我。”
仙道一愣,旁观众人也均不解他是何用意。
迦罗拍手叫来几名小僮,都是他带上山来的弟子,早已照他吩咐准备好了纸墨笔砚。荫绿堂前唯一一张石桌已被安西击碎,此刻一张竹篱编成的长几放在原石桌位上,一名小僮将一张白纸铺在几上,提笔沾墨,在纸上迅速画了张棋盘,然后停笔等待迦罗示意。
迦罗道:”公子聪明多识,机变无双,若似常人般比试下棋,贫僧一来怕棋艺拙劣,贻笑大方,二来也怕有辱公子才能,是以苦思一宿,想出了个妙法,既考公子棋艺,又考公子记性。”仙道道:”愿闻其详。”迦罗道:”这法子说难也不难,你我二人各充当一方棋子,贫僧虚长几岁,便任黑方,公子任白方。到时我先跃到棋盘上一处,算落了一枚黑子,公子也跃上,算落一枚白子,然后我再跃开下第二枚黑子,如此继续。条件是:你我二人于曾落子之处均不能留下任何脚印或标记以供识别。”他未说完,樱木已忍不住跳了起来,道:”二师伯,你这不成,不留下标记,你们怎知先前曾下过哪几处?万一重复怎么办?这——这不是乱来么?”
仙道看了看对纸执笔的小僮,却已明他用意,道:”我们走过的棋子这位小兄弟都会一一画于纸上,以便到最后定输赢;如若我二人中有一人重复踩在自己或对方曾下过的棋位上,也算是输,对吧?”迦罗点头笑道:”不错。”心道:”这种下法我在十年前便想了出来,与人练了无数遍,到现在虽仍不能记全全部三百六十一招,但总比你这小娃娃强吧,你再聪明,也顶多记到一半,一百八十招后,你定会混淆方位。”见众人听了自己的话后均目露诧异之色,虽然出家人要摈弃七情六欲,脸上仍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似已胜券在握。
仙道见了却暗暗冷笑,心道:”你若要比武,我功力不若,要胜你大是不易,偏偏附庸风雅,要和我下什么棋,便是盲棋又怎样?左右不过三百六十一子,三百六十一招,就算棋盘再大个两、三倍,我又怎会记不住?老和尚坐井观天,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你家公子的手段。”
仙道平日杂务颇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旁的也罢了,毕竟他忙于武学与政务,年纪又轻,再怎样聪明,所学也不过皮毛。惟下棋一道,最讲究悟性,有的人十岁便成国手,有的从小学起,到了七老八十棋艺仍不过平平。仙道学会围棋基本法则后,不三四日功夫,已把教他的师父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后他虽殊少练习,但兴至时偶尔找高手下一局,棋艺非但没退步,反而大有长进。他知棋场便如战场,他近年来屡次参于军务,又读了大量兵书,因此棋艺自然而然跟着进步了。
迦罗自以为这种不在棋盘上落子、全凭记性下盲棋的法子是他独创,怎知仙道与牧绅一十二三岁时便常以此比试记性。两人背对棋盘,各自叫出落棋方位,由宫人执子代下,初时二人各有胜负,到后来牧便渐渐不是仙道对手。仙道离海南去投无极门前,棋艺在当时国内已无对手。迦罗昨日与安西对奕时他曾于旁瞄了几眼,也不见有甚妙处,是以迦罗要与他以此法比下棋,他是求之不得。
樱木跑到流川身边推了推他,轻声道:”他行么?要不我们想个法子帮帮他?”流川摇摇头,他虽从未学过下棋,但瞧迦罗神色也知他出的题目不好解,然他对仙道极具信心,嘴上不承认,心中却一直把他作为自己的目标,想这和尚再厉害,仙道也一定有办法对付他,何必作弊?万一被发现,仙道定要大大不快,是以拒绝。樱木原已想到了个作弊的好法子,盼在流川面前一展身手,好让他对自己感戴之下也明白一件事:他的本事总比不过自己,谁知他竟不要,不禁有些失望,道:”你不怕他输么?二师伯可能有鬼。”流川道:”他不会输。”樱木嗤了一声,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轻轻骂了声”臭仙道”流川专心于仙道的一举一动,也未听见。
这时迦罗已在棋盘上跳了两下,占住先手,仙道在右上角的星位上站住后,轻轻一跃,又落到左下角的星位。木暮在旁噫了一声,道:”对角星。”
安西点头道:”不错。这是海南华光道长先创的围棋布局法,专门用以对付坚实的小目布局。”木暮道:”弟子久闻对角星布局的大名,却从未见过,师父,你看它真比小目厉害么?”安西道:”对角星的星位可以不守角,能不受限制地向两边展开,大大加快了布局速度,仙道将先手让于二师兄,便布了对角星以求快速夺回先机,你看,你二师伯也在占星位了,他也是想加快布局速度,保住先机。”木暮是安西所有弟子中最喜文厌武的,平日经常陪师父下棋,对此道也颇为着迷。只是平日与安西对奕,步步稳妥,总要到二三十招后,才展开剧烈一点的地盘争夺战,但仙道与迦罗对奕,一开始便短兵交接,厮杀的异常激烈,他看得兴奋之余又觉不解,忍不住问:”师父,依你看,哪种布局更厉害些?”安西道:”对角星易于将战局导向激烈,但不易形成大的势力,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围棋之道,布局虽重要,胜负还得看个人的决策应变能力。”
流川一边听安西与木暮的对话,一边观看战局。迦罗在边角连续几招妙着后一个大意,被仙道从两边连续打吃,闹了个手忙脚乱。众人这时已看不明白二人在闹什么,纷纷围到竹几边,看小僮画的棋谱:实心黑圆代表迦罗,空心黑圆代表仙道,被提的子便用红墨在上打个大叉。
众人见迦罗在边境逐渐失势,而仙道不慌不忙,以坚持取地的定式着法,逐步侵消迦罗之势,步调平稳有序。迦罗额上开始渗出冷汗,落子越来越慢,但他一跳之后,仙道却想也不想地跟着跳跃落地,神态闲雅,还不忘时常向一边的流川露个笑脸,高低之势简直一目了然。
仙道在第二十九招上一补,迦罗一咬牙,连续九招,以下边实地作代价,形成对中间仙道所下白子的围攻之势,显是寄希望于中盘攻白取利,以补边境失利。众人见二人在空空的草地棋盘上你来我往,纵横跳跃,便如一般人下棋时无异,心中都暗暗钦佩。
仙道见迦罗主动放弃下边边界,想这人倒不是毫无决断,一味逞勇之徒,微微一笑,往元位边一跳,形成虎口。迦罗一惊,原先推算好的十七八步棋被他这么一搅,全不管用了,自己反而面临抉择:若继续攻击仙道中盘,恐难奏效,一旦落后让仙道在下边再补一手,则他实地落后;若就此放弃,则自己刚才放弃的下边地界等于白送了人,又不甘心,悄立半晌,狠心抛下自己一方棋子不管,抢去阻拦仙道,要和他胡乱纠缠一番,不让他轻易连通上边的白棋。
仙道心道:”下不赢就混赖么?可是你占的方位又怎能阻我连通?”正向预定方位一跃,忽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心中一凛,半空中无可借力,眼见下落之处是对方黑子所占方位,连忙身子半倾,往旁一扑,这下虽双手着地,颇为狼狈,下的子也完全莫名其妙,正所谓”废招”但总算避免了踩上对方棋子,全盘皆输的厄运。
他手一撑地,立即借力翻了过来,拍拍双手,向迦罗笑道:”大师嫌这样下棋不过瘾,还要考较考较在下的内功么?妙极。也不怕大师见怪,大师刚才指责在下以巧计赢了阿舍罗大师后,在下还奇怪:这样的人真懂得下棋么?看来大师也是良马,故意深藏不露,出其不意地给了在下这么一击,在下险些举手投降,果真高明之极。比赛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迦罗脸上一红,心中却暗暗警惕:”这人年纪虽轻,棋艺却比我高明多了,记性也好,为人不骄不躁,大是劲敌。也是我刚才过于托大,现在看来,不用武不行。”
仙道虽下了一招废着,但他棋艺比之迦罗高明太多,不久就抢得先机。迦罗甩开长袖,以内力阻挡他,他便以牙还牙,用内力抵挡。他的内力比之迦罗自是大大不及,好在并非当真比武过招,迦罗发力不是要伤他,而是要阻挡他落到想落的方位,仙道运起玄微神功,还不难阻挡。挡得几下后,他看出机妙,明明要在右上方九三路落一子的,偏偏向左侧跃去,引来迦罗掌力时只需用四五成功力消他来势,防他伤己便成,迦罗却被他虚虚实实弄得头晕目眩,加上一心二用,渐渐连棋路也看不清了。
到一百二十三招上,仙道故意卖个破绽,不补成打劫活,让迦罗用三手棋打劫吃掉他几枚白子,再突然反扑,连着三招占尽便宜,第一百四十五招起,连续五子,连通了上界白棋。至此为止,全局尽在仙道掌握之中,迦罗便再有能耐,也难以扳回劣势。
安西、木暮等看着棋谱上惊心动魄的厮杀抢夺,目眩神驰之余,暗暗摇头,安西已把目光投向大师兄那迦叶。
场上迦罗也知败局已定,他虽痴迷于棋,到底不是心中只有胜负之人,起初对仙道略微不满,待见到他棋艺如此高明后,这点不满早就散去,反而对他颇为佩服,暗暗存了个向他请教的念头。
这时他已记不清棋盘上到底哪些下过子,哪些没下过,又有哪些是自己下的,哪些是仙道下的,正想一笑认输,却见仙道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流川,满眼温柔之色,心下一凛,暗道:”胜负又算什么?如此一个大好青年,我须得让他迷途知返才行。”想到这,突然厉声道:”我这局反正输了,你也别想赢!”说着摆动双掌,纵身向仙道扑去。
仙道本见他焦头烂额,已有服输之意,怎知他会突然爆起攻击自己,眼见他从空扑落,如飞天将军一般,势道猛恶无比,自己前后左右皆已有子占位,退到别路却又不及,当下狠一狠心,凝气于掌,硬接下迦罗这凌空一扑。以他内力,攻击迦罗尚自不足,但如全力防守,即便受伤,也不会太重,但他昨日受了安西用尽全力的一掌,伤势只是暂时隐藏起来,尚未治愈,适才与阿舍罗一番比试,虽耗力不多,却也牵动了内息,在抵引迦罗内力时体内便感隐隐不适,这时又受他凌厉无伦的正面一击,有如雪上加霜,内息突然决口,山洪爆发般在体内乱窜,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去。迦罗也觉不妙,忙撤力落地,急问道:”你没事吧?唉,你干么不躲?贫僧又不是真心要伤你。”说着来到他身边,要为他治疗。
仙道试着运了运内力,觉得自己虽受重伤,却还可坚持一会儿,当下推开迦罗伸过来的手道:”不碍事。”见流川在一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向他微微一笑让他放心,又冲迦罗道,”大师,你踩到我的棋了,这关在下算是过了,对不对?”迦罗连连点头,道:”公子棋艺胜我百倍,贫僧甘拜下风,只是你的伤——”仙道却已遥向那迦叶道:”如此,便请那迦叶大师赐教吧。”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大惊,眼见他受了迦罗一掌后已自脸色恍白,站也站不稳,如何还能与那迦叶动手?但见他一脸坚毅,又似并非玩笑。赤木等心中原对他很是厌恶,这时见了也不禁暗暗折服,木暮心软,已是眼眶含泪,暗盼师父就此饶了仙道,允他带流川离开。
流川知仙道外表随便,内里却极为傲气,他既已决心如此,自己若拦阻他,那是当众怀疑他能力,伤他自尊了,是以极力忍住不去拉回他,却已四肢发冷,不断打颤,心中暗暗懊悔:”早知如此,我也不必上山来确认师父病情了,带着他远走高飞,岂不干净?省得他又为我受这许多苦。”懊悔虽懊悔,仍是坚信仙道不会输。
那迦叶本来一直闭目盘腿坐在地上,仙道过来后,他睁开眼睛向他点点头,道:”公子请坐。”仙道不知他闹什么玄虚,心中烦恶,极盼他快些出下题目,再过片刻自己怕要支撑不住,但外表上仍是一派镇定,微笑在他对面盘膝而坐。
那迦叶忽然开口道:”从前有一个人,一天晚上对他的儿子说,明天你和我一块去一个地方,我要去索取一些东西。儿子听后,第二天一早,也不过问父亲,独自前往那个地方,走得身体疲软,却什么也没得到,饥渴欲死,最后只能回来见他父亲。他父亲责备他道:’汝大愚痴,无有智慧。何不待我?’世间之人,亦复如是:年纪轻轻,自以为不需通过长辈指点,不需遵循前人留下的礼仪法则,凭一己之力,便能到达幸福之地,结果徒劳往返,空耗青春,岂不可笑?”
仙道听他引用这段佛教宣讲大乘经时常用的百喻经中故事,知道他是暗指自己和流川,所作所为离经背道,却不以为非,不知悔改,将来必定后悔。心道:”这和尚定是听安西师父转述了我昨日之言,才故意讲这段故事来点化我。n,他是和尚,自然相信和尚经上的话,我若只直白地同他讲道理,他必然不服,不如也引用几段和尚经上的话。”
当下也引用了一段百喻经的故事,道:”从前有一个人,远离故土,寄住在异乡,娶了当地的一个女人为妻。他妻子每次为他做好饭,让他吃时,他都迫不及待地把饭菜吞下口去,也不顾烫。一次,他妻子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此中无贼劫夺人者,有何急事,匆匆乃尔?不安徐食?’这人答,’我祖父以来,法常速食。我今效之,是故疾耳!’自己不思索人生的是非善恶,而云我祖父以来作如是法,借以压人,这样的人,就不可笑了么?”
那迦叶含笑点头,道:”公子慧人,可惜过于执着眼前之美色快乐。从前有一群伎儿,王答应给他们许多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奏乐作乐。他们奏完了乐,问王要钱,王却不给他们。王说,’汝向作乐,空乐我耳!我与汝钱,亦乐汝耳!’人中天上,虽受少乐,亦无有实。无常败灭,不得久住,如彼空乐。”
三井长久以来一直为流川美色所扰,这时忽听那迦叶说”无常败灭,不得久住,如彼空乐”便如五雷轰顶一般,登时呆住了,暗道:”无常败灭,无常败灭,是啊,世间又有什么事物能永保不变的?今日的流川虽是颜色如花,让人一见之下便难以自持,但过不了多久,还不是一样要褪色凋落,归于尘土?那么,我这般痴恋他这即将败灭的美色,不是个大大的蠢人么?”但偷眼向流川看去,如此一个人物,玉枝作骨、秋月炼神,他又怎能视他如”败灭”?
仙道道:”依大师之见,世上所有快乐无不是过眼云烟,今日过于执着,只会导致他日失去时的痛苦,是么?”那迦叶道:”不错。”仙道道:”从前有个女子,看到另一个女子患了眼痛,问她痛得厉害么,那女子点点头。她便想,有眼必痛,我现在虽未痛,恐怕将来不可避免,不如把眼挖了,以绝后患。想七情六欲,与身俱来,便如一个人的眼睛一般。眼睛若在,或痛不痛;眼睛若无,终身长痛。在下和流川一起,将来或有苦楚;但若听大师之言,就此摈弃对流川的爱恋,无异于自掘眼目,势必终身长痛。”
那迦叶知他痴念甚深,难以化解,叹了口气道:”老衲再问公子一件事,公子便算过关了。”仙道精神一振,道:”大师请问。”那迦叶道:”有两个人,一起到陶师的家去看他作瓦瓶,看得入了迷。一人中途克制了自己的欲念,离去赶至一个大会,得到了很多美膳和珍宝;另一人却因控制不住自己,仍旧留着观瓶,看到天黑,失于衣食。公子不是佛门中人,自不必强行摈弃七情六欲,但若公子今日一意孤行,此后势必难容于世俗。以公子之才,原可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如此一来,却只能遭人轻贱,落魄江湖。公子今日不忍挥慧剑斩情丝,便真不怕他日后悔么?”
仙道微微一笑,道:”一切诸天众,业尽故还退;譬之焦败种,种之不复生。观心性相续,念念如灯焰;心因念念灭,诸业亦如是。无常业因故,终必有败坏;谓乐有常者,是则不可得。诸天尚且逃不过轮回,在下又何必念念不忘于追名逐利?何况大师觉得受人尊重可乐,受人轻贱可悲,但对在下来说,得能与心上人相伴天涯,便是天下至乐之事,又何必有珠求珠,骑驴觅驴?”
那迦叶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问完了,公子请便。”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仙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与流川四目交投,又一齐望向安西。
安西见仙道一一通过三关,再也无话可说,将二人召至面前,道:”仙道,我既已答允你,只要你闯过三关,便把流川交给你,自也不会失言。不过流川是我弟子,做师父的宠爱弟子,总是不能不顾及许多。我希望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你和他成婚后,如要离开童山,便须找个地方隐居,从此不得再涉足江湖。你能答允么?”仙道听到安西终于答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欢喜得怦怦乱跳,道:”这是自然,我们本就是这个打算。”
安西点了点头,又环顾众弟子道:”仙道与流川之事,为师已亲口应允,从此,仙道也算是我门中之人,你们不得再无端找他们麻烦,明白了么?”
众人虽仍不情愿,但师尊有命,不敢违抗,只得一一答应。
仙道受了内伤,一直在苦苦支撑,这时安西亲口允婚,好事得偕,一口气缓了下来,突然站不住,一跤跌倒在地,流川忙上前扶起他,他刚能开口说话,便忙道:”流川,我没事。”流川骂道:”白痴,闭嘴。”暗暗将内力传送到他体内。
安西道:”你受伤不轻,先在这儿好好养伤吧。”看看流川,又看看他,叹了口气,负手离去,似是意兴萧索之极。众弟子也均觉情形尴尬,默默无语地一一散开。惟樱木留了下来,看着他们背影,怒道:”这些人,怎么一个个这么薄情寡义?以前不帮狐狸也就算了,现在也不来祝贺一声,不过这都是狐狸你以往不会做人,换成我就大大不同了。”
流川白了他一眼,要将仙道背起,樱木抢上来道:”我来背他吧,你先回去收拾你的狐狸窝。”流川不觉自己房间有什么可收拾的,但想了想,也没拒绝,当先回去。
樱木等他走远后,才对仙道道:”喂,臭仙道,你本事不错么?不过狐狸这人最喜欢闹别扭,你可不能仗着本事欺负他。他怎么说也是我师弟,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我这个武学天才到时定不饶你,知道了么?”仙道心道:”这人好古怪,明明和我一般喜欢流川,声音里都快掉出眼泪来了,但他说这话又似乎确实出自真心,难道他不明白自己心情么?真怪。”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趴在樱木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耳边隐隐传来樱木的大吼大叫:”你竟敢在我说话时睡着?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快给我起来——喂——”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锦衾微温,银钩挂帘,满室融融烛火中带着一阵阵熏人欲醉的酒香。他轻轻哼了一声,一张清俊脸庞立刻出现在自己上方,面无表情,一如往日,眼中却含淡淡喜色,让仙道看了一呆。
一声”流川”尚未出口,已被他拽住领子半坐起来,流川一手扣住他下巴,一手将一杯酒送到他唇边,命令道:”喝。”他不敢违令,只好喝了一口,心道:”陈年女儿红,加过枸杞子,温度适中,口感温醇,很不错。”正想再喝,流川已接过酒杯,一口饮毕,似乎松了口气,道:”好了,这是交杯酒,我们总算成婚了。”
仙道惊道:”什么?”流川瞪眼道:”现在反悔已经迟了。”仙道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你刚才骗我喝的酒大有深意,乃是我们的成婚酒。不过流川,你不觉得这——太草率了些么?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迫不及待——”
流川没瞧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道:”也对,多少也该有点特别的仪式,不然怎么区分这是我们的婚礼还是旁人的呢?”但他苦思半天也想不到什么仪式只适合他们,又不甘心去问仙道,只好叹了口气,道:”仙道,你将就些吧。”
仙道正看他发呆看得发呆,不明他用意,他已伸掌在他头顶拍了三下,力道还不轻。仙道叫道:”你要谋杀亲夫么?拍我干么?”流川道:”白痴,你不是要仪式么?这就是仪式,表示’定许三生’。”说着拿起仙道无力的右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在自己头上轻拍三下,道:”礼成。”仙道便在糊里糊涂中失去了唯一的报复良机。
礼成后,流川又饱饱地喂了仙道一顿饭,助他运了会儿功。仙道仍是手脚无力,颇为抱歉地看着流川,见流川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又在心中暗叹。
流川吹熄蜡烛,在他身旁躺好,突然轻附在他耳边道:”白痴,急什么?来日方长。”仙道心中激荡,紧紧握住流川一手。不久,身边人便鼻息均匀,睡了过去,他却良久未能入眠,心中充塞了幸福之感,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几声,让人人都知道:现在流川枫正式属于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