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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将树枝往地上一扔,人也随之躺倒在地,连连道:”不打了,不打了,雨太大,都看不清了。”
流川气喘吁吁地靠在一块大石上,心道:”赢了就想逃,哪有这么容易?”但二人在雨中激战,前前后后已打了两个多时辰,此时他气力耗竭,再也打不动了。
二人各自休息养气,过了一盏茶时分,泽北先跳了起来,笑道:”这场比试很痛快,你剑术大有长进,不过想赢我还早得很。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呢?跟不跟我一起走?”流川奇道:”我干么要跟着你?”泽北道:”呸,亏你还是剑道高手,怎的一点上进心也无?”
流川大怒,一抖手中树枝,一招行云带雨,向他刺去,泽北见过这招,看准来势,双掌合拍,要打落他手中树枝。流川却中途变招,捏住树枝中段,一用力,震断树枝,将半截树枝旋转射向泽北面门,另半截作短剑用,一连三下,如蜻蜓点水般分刺泽北中冲、内关、间使三穴,手法竟隐然同于泽北的残剑招数。
泽北眼前一亮,一口咬住飞向面门的半截树枝,右手以攻为守,反拿流川手腕列缺、太渊,趁流川缩手之际跃开几步。
流川道:”再来。”泽北道:”再好不过!”但转念又摇了摇头,颇为沮丧地道,”我要走啦,再不回去师父定要骂死我了。我倒也不是怕他骂我,就怕他一生气,好多奇妙武功都不传我了。我虽说在剑道上已超过了他,但他旁的武学也很厉害,我若学会后融以剑法,一定更厉害。怎么样,你跟不跟我走?你有学剑的天赋,我求师父收你为徒,管教你耳目一新。”
流川见识过泽北剑法的厉害,虽不能说高于安西所授,但确有其独到之处,他说可让自己”耳目一新”怕也不是夸大之语。若在以前,流川说不定就跟他去看看了,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他只一犹豫,便摇头道:”我不去。”
泽北奇道:”为什么?”流川道:”我要陪仙道。”泽北一皱眉,道:”他这么大人了,干么还要你陪?这小子剑术高明,本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但为人奸险,不诚于剑道,你别多跟他在一块,免得他带坏了你。”流川怒道:”你败给了他,还敢说?”泽北脸一红,大声道:”他若非使奸计,焉能胜我?你干么总帮着他?他是你什么人?”流川挑衅地一抬下巴,道:”他和我成婚了,是我的人,不许你说他坏话。”
泽北好奇地看了他几眼,道:”他干么和你成婚?你可是男的。”流川道:”那又怎么样?”泽北一愣,想的确也不怎样,忽然醒悟过来:”仙道那小子定是也瞧出流川是个练剑的奇才,便以此作借口困住他,让他天天陪他练剑。这小子充满斗气,剑法又高,仙道若要胜他势必每天苦练不休,这么一来,他剑术进展还会不快么?阿唷,这小子果然狡猾,居然抢先一步。”想到这他后悔不迭,连连跺脚叹气。
流川道:”你在干么?”泽北也不隐瞒,将自己想法和盘托出,最后道:”既然这样,我也没法子啦,这人得你相助,剑法精进只在数日之间,我没功夫再在这儿耗了,现下我立刻要赶回海南练功。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剑法精进,到时一定要到海南来找我比试一番。”
流川心中一乐,道:”那是当然,我还没打败你,哪容你逃走?”泽北喜道:”一言为定,不过到时我们可只比剑。”流川伸出右掌,与泽北互击一下。
二人连番打斗,已生惺惺相惜之感,泽北不以他和仙道成婚为怪,更让流川暗暗感激,心道:”这事本来就不奇怪,都是那些白痴没有见识,才逼得我们不得不隐退。泽北不愧为剑道高手,见识也不同凡响。”
他将斗笠扔给泽北,泽北谢了声后发足向山下疾奔,脑中不断回味流川与他比剑时的招数,急着赶回练剑,以免他和仙道一起想出了什么厉害剑招,胜过自己。
流川将身上草蓬解下来遮在头上,认了认方向,也是快步赶回。他和泽北痛快淋漓地比试了番身手,虽未能赢他,但学到了不少妙招,心情激动,急于回去告知仙道,好和他一起参研破解泽北剑术之法。
不到一柱香时分,他便从边路翻进了归省山庄。烟雨迷离中,远远望见一棵被劈成两半的白皮松诡异地站在石屋前,此时暮色苍茫,又夹雨势,流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才确定没错。他脚步不由得一缓,心中涌起一股不详之感。
“莫非是仙道出事了?”他只一个停顿,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到屋前。
石屋大门半开,屋中没点烛火,昏暗不明,在四周席卷天地的狂响中,显得异样安静。流川身上的水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清晰可闻。屋中人听到声音,猛的转头看他。流川奇道:”樱木,你在这干——”话未说完,突然看到躺在樱木脚边的仙道,立即冲到他身边。
仙道双目紧闭,脸泛紫绀,一动不动地躺着。流川数次见过他受重伤后的样子,但没有一次如这次般,让他从心里打出冷颤。他缓缓地伸手去触他鼻息,咫尺的距离,在他却寸手难移。好不容易触到仙道面颊,觉得尚有余温,这才略略放了放心,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混着冰冷的雨水,紧贴住自己。
他知仙道未死,缓过气来去查看他伤势,一看之下,不由得大为心痛。仙道身上被人打得皮开肉绽,血凝成块,粘连住衣服,他怕牵动他伤口,极缓极缓地除去他衣物,心中怦怦直跳:”他受内伤了么?单只外伤,怎会让他昏迷不醒?”
他除下仙道上衣,忽觉有异。这时他脑子迟缓非常,似有什么力量让他只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但仙道微弱的心跳让他强自振作起来,他渐渐明白仙道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睁大眼睛呆呆瞪着他手肘腕关节处及前胸要穴上的一道道血痕。
樱木也吓坏了,看着他,一动不敢动。忽听流川大叫一声,倒在仙道身上,他以为流川悲伤过度昏了过去,待要扶他,手掌刚碰到他身上,便被一股灼热已极的内力逼回。流川从仙道胸上缓缓抬头,一字一字地问:”谁?是谁挑了他的筋脉?”
流川的眼神便如受伤的野狼般阴鸷凶残,却又含着无限凄凉悲愤之意,樱木看了后立即心痛如绞,流泪道:”流川,你别伤心。”
流川听而不闻,直起上身,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樱木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身不由己地退了一大步,身子抵住桌子,道:”不——不是我——我来时他已经——已经——”流川低吼道:”那是谁?”樱木道:”我不知——不知道——你别这样——”
流川不再理他,脱下斗篷紧紧围在仙道身上,怕弄碎一件珍贵异常的瓷器似的将他抱在手中,轻轻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
樱木呆呆看着他抱着仙道走出,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暗叫”不好”也急忙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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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和众弟子正围桌用饭,木暮想起一个笑话,说了出来,原想逗大伙儿一笑,但只有宫城听后才捧腹大笑,余人均只勉强应笑,三井更是脸色苍白,听也没听到。
安西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忽听门口一个小僮的声音急急道:”流川,你浑身都湿了,不能这么进去,流——”紧接着闷哼一声,似被人震昏过去。众人一惊,门便被打飞到一旁,流川抱着仙道冲进来。
众人见了他的模样都吓了一跳,众弟子中只有赤木尚未被他气势镇住,勉强定了定神,道:”流川,你干什么?师尊面前也这么放肆么?”
流川眼光从左到右扫了一遍,每人目光和他相接,心中都打了个突。流川冷冷地问:”是谁?”
赤木莫名其妙,望向安西,见他视线正看着某处,目光中露出惊奇之色,跟着一瞧,便见到了昏迷不醒的仙道,道:”仙道怎么了?他——受伤了么?”流川道:”他手脚筋脉和全身要脉都被人挑断了。”赤木吓了一跳,又觉奇怪。流川知他奇怪什么,冷笑道,”你想知他怎么还活着,对不对?挑他筋脉的人故意不动他命脉,要他此后活着,却全身瘫软,有如废人,你们——你们——”
赤木心中突突而跳,木暮已忍不住流下泪来,道:”这是谁干的?这般狠毒,小师弟,你先别伤心,咱们一起找到他,为仙道报仇。”
他是真心希望能捉到那恶贼,口气诚恳,但流川听后却睁大双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突然之间放声大笑,声震屋宇,头上石屑纷纷落下。赤木向宫城使了个眼色,宫城会意,知流川此时伤心过度,怕精神失常,要先制住他再说。
二人从两边慢慢移近他,赤木为防他疑心,嘴上不断道:”木暮说得对,这人如此可恶,我们定要抓住他,把他千刀万剐,给仙道报仇。”
流川蓦地里止住笑声,一掌拍在饭桌上,将一张石桌拍得开裂,桌上菜盘跳起,溅得汤水淋漓。流川随手抓起几个盘子,向赤木、宫城纷掷出去,劲道凌厉无比,宫城一个躲闪不及,额头被一只盘子边缘带到,肿起老大一块。
赤木怒道:”流川,你干么?”流川道:”谁能随意出入童山?我只离开他半天,他便受人暗算,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知道凶手是谁!”
众人一惊,赤木道:”你怀疑我们么?好啊,你倒说说,是谁?当初你为人追杀,情形何等狼狈?我本领低微,没帮上什么忙也不必说,晴子可是为了救你差点死掉,这些年来她一个女孩子流落异乡,容易么?我们是你部属,为你死不足惜,但三井呢?他当初为救你,同神随云和丰玉掌门拼命,五年来待你有如亲兄长,你能怀疑他?”三井嘴唇微微一动,赤木续道,”师父大恩大德不说,便是木暮和彩子,哪里亏待你了?他们自己饮食简朴,却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你倒行逆施,在英雄大会上犯了众怒,还不是靠三井、彩子和宫城为你周旋,才能平安脱险。他们原没盼你能报答他们什么,但今日你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怀疑他们,你自己问问自己,难道不于心有愧么?”
流川怒极反笑,道:”这些你便不说,我还会不知么?我若真不知,也不会害得仙道这样了。你们于我有恩,要打我杀我,我绝不还手,但为什么——”他抬头深吸了口气,暗道:”我不哭,我绝不哭,我死也不能在他们面前哭。他们自以为所做的一切全是为我好,把我的心割成一条一条的,还以为是在拯救我。哈哈,当真可笑之至,这世上的人怎么都这般横蛮霸道?好,既然他们不管我的想法,我也不必再顾念他们。”
赤木见他突然不语,以为他已有悔意,心道:”这事不知是谁干的,也许当真是师弟中一人所为也说不定,他下手虽狠了点,但未尝不是为了流川。仙道如今已成废人,虽生犹死,流川哪能再跟着他?”当下道:”流川,大师兄适才说话重了,但也是为你好。仙道已然如此,你恨也无法——”彩子心下不忍,打断他道:”好了,别的话先别说了,替仙道疗伤要紧。流川,把仙道放下,让师父看看他的伤势,当真没伤到命脉么?”赤木一转念,道:”也是,他在我们山上受伤,我们也不能再任他下山受人欺侮。流川,你把他放下。”
流川却更紧地抱住了仙道,突然一伸手,从宫城身上取了把剑,倒退出门。安西急道:”快追上去,别让他做甚傻事。”
赤木等不等他吩咐,早已跟了出去。
流川却只是站在大厅中央,一动不动。等安西出来后,忽然双膝跪地,向他磕了八个响头,又从赤木起,向每位师兄师姐拜了一拜,连晴子也受了他一拜。晴子忙闪到一旁,颤声道:”这个如何敢当?”
赤木道:”流川,是人谁能无过?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我情同手足,大礼却是不必。”要去扶他起来,眼前募地银光一闪,若非他躲闪迅速,四根手指都要被流川削去,他又惊又怒,道:”流川,你干么?”
流川一手持剑,将抱着的仙道往地上一放,自己跪在地上,突然之间左指连环,点了自己右臂上几处大穴。众人均不明所以,却听流川冷冷地道:”我受你们大恩无以为报,本该杀了自己抵充,但这条命现在还要留着保护仙道,只好折中,将我身上一半的功夫还给你们。”话落剑起,将自己一条右臂砍了下来。
断臂”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身后一人撕声裂肺地叫道”不”众人俱惊得呆了。
流川事先已点了右臂上数处穴道封住血脉流动,断臂处没有立即见血。他咬牙伸左手将仙道抱起,道:”从今后,我们两不相欠,再要多管我的闲事,我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他转身就走,一心只想带仙道快快离开,找个地方好好疗伤,见一人挡在门口,看也不看,喝道:”滚!”那人倒也不阻挡,往旁一闪,流川带着仙道飞奔离开。
大厅中静了半晌,安西突然怒吼道:”谁?到底是谁?我不是说过不准再去干扰他们么?是谁那么大胆?给我站出来!”
众弟子见安西发怒,心下惴惴,大气也不敢喘。
樱木在门口呆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不能让他这么走了,太危险了,我——我要去看看——”安西怒道:”回来!”樱木听而不闻,已经追了出去。
安西心下乱成一团,冲木暮道:”你快去准备些银两衣食,给他们送去,一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木暮应命而去。
安西冷电般的目光打量着余人,突听”扑通”一声,三井跪了下来,哭道:”师父,是弟子,弟子该死,一个头昏去见仙道,让他离开流川。他不听,弟子便和他动手,伤——伤了他。”安西吸了口冷气,呆了半晌,似有什么事极为为难,但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走到他面前,柔声道:”你疼惜小师弟,这事原怪不得你,但你明知他心意已决,却仍去伤害仙道,趁人伤重,把他弄得不死不活,师父虽一直以你为傲,却也不是一味偏袒弟子之人,这事你做得太过分,大违侠义中人本色,为师说不得,只好清理门户了。你还有什么愿望,说出来,为师但教力所能及,一定为你办到。”
众人虽想安西定有重罚,但万万料不到他刚正至斯,竟要取三井性命,都吓得呆住了。三井更是骇怕,颤声道:”不——我没挑断仙道筋脉,这不是我干的——”安西厉喝道:”那是谁干的?”
三井膝退了几步,额头冷汗滚滚而下,蓦地里瞥见流川掉在地上的那条手臂,心痛如裂,后悔无已,大声道:”不错,全是弟子一人干的。我丧心病狂,对一个重伤未愈之人下这等毒手,有违师父多年辛苦教诲,实在已无面目苟活在世间,师父不须动手,弟子自己解决。”他身上未带剑,一个箭冲,以头撞柱。
彩子、赤木忙去抓他,但他死志甚坚,这一冲用足全力,赤木一手刚及抓到他脚,便被他带着前冲。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二人一齐掉在地上。
彩子忙跑上前用手帕捂住三井额上碗大一个洞,但他血流急速,片刻间便将方帕染红。彩子慌得没做手脚处,赤木已然跃起,在三井印堂、太阳及头部几个主穴上一轮快点,又取出止血药敷在他伤口上。安西亲调的止血药极具灵效,敷上后不久血便收住,赤木怕头部穴位被点过久,气滞血淤,日后会引起他头痛,忙解了他穴道,安慰彩子道:”他还活着,你放心。”忽然跪在安西面前,道:”三井做事糊涂,但请师父念在他用意不坏,以往又做过不少善事的份上,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彩子也哭道:”师父,师父,三师兄受的折磨也够了,你干么一定要连他的命也夺去?你老人家待别人都这么仁善,干么偏偏对自己的徒儿却这么狠心呢?”
安西也是老泪纵横,道:”我何尝舍得杀他?但不这么做,公义何在?我又如何对得起流川?”
彩子道:”师父,你一定要杀一个弟子,不如先杀了我吧,我愿替三师兄去死。”赤木喝道:”彩子,别胡闹!”宫城也叫:”师妹你不能死。师父,你要杀她就连我一块杀了吧。”
大厅中正乱成一团,一个小僮又面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笺,见了这等情景后却不敢说话,吓得退在一旁。
安西挥挥手,道:”都给我住口!”众人一静,他冲小僮道,”组儿,有什么急事么?”小僮这才道:”赤木将军那儿送信过来,大——大事不好了。”
安西一皱眉,心道:”怎么什么事都挤在一块儿发生?当真是祸不单行么?”
赤木兄妹听说父亲那儿出事,已抢到小僮组儿身边,赤木接过信笺,只读了两行,便大叫一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