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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马蹄得得,眼见再翻过一座山头,便是海南京城紫金花都,御子柴心中涌起一股喜气,伸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大刀”鬼头笑”对身旁一个瘦小青年道:”马上就到了。”
瘦小青年”n”了一声,眼神穿过山头,露出向往感怀之色。马脸大汉听御子柴口气中已有放松之意,道:”总镖头,流川枫为人坚狠,要做一件事定会做到底,咱们不可大意。”
御子柴口中称”是”心中却道:”常诚是海南第一大镖局,海南境内,凡有山水之地,无不散布着常诚的朋友,流川枫的人不出现便罢,一出现,管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他又看了看前面的那具棺材,想:”再说了,平安公主死都死了,流川枫还要怎样?嘿嘿,这趟镖是有惊无险,尽赚不亏。”
正想的得意,前面大车忽然一停,只听矮个青年的声音道:”金银双燕,你们拦我们的路,想干什么?”御子柴一惊,忙策马赶到前头,果见适才酒店中见过的一男一女二人正站在当道。
小田双手抱于胸前,冷冷地道:”想干什么?这还不清楚么?自然是杀人劫镖。宫益将军,什么时候转行干起镖局的生意来了?”
宫益见身份被他拆穿,也不再隐瞒,道:”二位也是湘王请来的高手么?可惜平安公主已死,你们怕是领不了这场功劳了。”小田瞅了瞅棺材,道:”湘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死了,我们抬棺材回去也是一样。”
宫益尚未答话,御子柴已跳了起来,道:”你们也别太过分了。别人怕你们,我御子柴可半点也没将你们放在眼里。”
“刷”的一声,鬼头笑出手,砍向小田。叶子往旁一闪,道:”小田哥小心,我去揪那死人出来。”身子轻掠,已抢近棺材。镖局众人纷纷上来挡驾,她忽的上身下弯九十度,两臂平伸,足尖用力,如一只燕子般轻巧地穿梭于众人之中,左右手遇物借力,燕子啄水般一点一点,从众人空隙中窜进窜出,迂回来到棺材之上。正要打烂棺材,忽觉身前一股劲风砍至,她身子急拔,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子,倏忽间已落到离棺材两丈远处。凝目看时,刚才向她正面袭击的不是别人,却是高砂。
叶子娇笑道:”高砂将军,好身手,今日你非阻挡我不可么?”高砂适才见了她的轻功已在暗暗吃惊,心道:”难怪金银双燕近年来好大的名头,单只银燕这一身轻功,便非人能及。”听她问话,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叶子眼角余光瞥到丈夫小田正以一敌二,战着宫益和御子柴,众镖师也跃跃欲试,忽道:”既如此,得罪了。”
身子窜前,同时拔出腰间兵刃,高砂以手中大斧迎敌,只听”叮”一声脆响,小田身后两名镖师倒下。叶子声东击西,明攻高砂,暗杀镖师。
高砂大怒,想要截住她决一死战,但她身法轻灵,忽左忽右,忽直进忽斜行,他追她不到,反被她又伤了几名镖师。
那边宫益、御子柴双战小田,情势也落于下风。宫益双手各持一把锯子似的兵刃,锯子三面是钢柄,迎敌一面是把齿轮状钢刃,他左右开锯,左手钢锯攻,则右手钢锯守;左手退则右手进,配合巧妙,也算一绝。御子柴的鬼头笑,实则是一把鬼头刀,刀身中央有一道宽约三寸的狭长缺口,专门锁敌兵刃,御子柴使开家传罗汉刀法,吞、吐、浮、沉,将小田的进手招数全部接过。
小田初时被二人的奇门兵刃唬的一愣,多守少攻,待二十招之后,他已大略看明白了二人武功路数,此处离紫金花都甚近,他怕夜长梦多,不愿再行耽误,抽出卷尺剑迎敌。
他手中的卷尺剑与叶子的几乎一模一样,俱是一个长约一尺的剑柄上如卷尺般缠绕着一团软剑,所差不过剑柄颜色,他的剑柄呈金色,叶子的剑柄呈银色。
他以剑柄作短棍,一招回翔九天,身子凌空跃起,从上往下,打御子柴脑门。御子柴向后一退,料他身在空中无可借力,手中招数又已使老,难以追击自己,哪知小田剑柄上缠绕的软剑竟然忽的激射而出,如一卷钢带般,绕着圈子套住了他右手。
御子柴一惊,忙刀交左手,砍小田右臂。与此同时,宫益持双锯从旁夹击。小田右手回带,卷尺剑将御子柴右臂连袖带皮扯下血淋淋的一大片,又旁守挡住宫益的两记杀招。
御子柴吃痛,先退在一旁裹伤,冷不防叶子的卷尺剑袭到他面前。他心中大惊,一个铺地锦,狼狈万分地着地滚开,一摸右颊,已被她剑尖刺破,幸好伤口不深。
他匆忙裹好伤后,又上去帮宫益。宫益本已左支右绌,得他相助,略喘了一口气,但不久,两人又落于下风。
御子柴见高砂仍在和叶子纠缠,不许她近棺材,不禁恼火,大声道:”高砂将军,救活人要紧。”高砂却不理睬他。御子柴急冲宫益道:”宫益将军,你快劝劝他。”哪知宫益也只摇头不语。御子柴心中大急,一不留神,腿上又中了小田一剑。
叶子指东打西,已将大部分镖师打的非死即伤,她几次朝棺材急冲,见高砂脸色也不如何惊惶,心道:”莫非平安公主真死了?他才不愿冒死守护她的尸体?然则他同伴叫他过去相助,他又何以不去?”
此时站着的镖师已不到三个,叶子眼尖,发现其中一个瘦小青年镖师,脚步虚浮,似乎不会武功,每次叶子向他攻击,高砂总是挺身相护。有时她故意离他远远的,引高砂追击自己,高砂追了几步,也总留神不离他太远。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那青年镖师的领子被风吹起,露出一边脖子上雪白的皮肤,叶子一转念间已明究竟。
她剑刺足踢,又做番了两名镖师,忽的一掌劈裂棺材,见里面躺着个已死去多日的年轻女人,假意失望地叫了一声,道:”小田哥,平安公主真死了,看来咱们只好抬这具棺材回去向湘王领功了。”
小田道:”你可看仔细了,别被人骗了。”叶子跺足道:”你不信人家么?那我捉住她,拿给你自己看。”一伸手,将棺材中的女人向小田那边扔去。小田叫声”胡闹”一甩剑,卷住了那女人尸体,朝宫益头上扔去,宫益出其不意,被打了个手忙脚乱,小田趁机制住了御子柴,宫益刚架开尸体,便感背心大杼、风门,腿后承扶穴上一麻,委顿在地。倒下时,耳边还听到高砂的大吼。叶子投尸转移高砂注意力,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身子欺近,已抓住那青年镖师的手腕要穴,将她拖了出来。
高砂待要上前进攻,叶子将手中卷尺剑剑柄横在那镖师的颈前,笑道:”你想怎的?”这时候还不认输投降?”又向小田道:”你看,这可不是平安公主?”
高砂僵在当地,还试图辩解,道:”你们抓住常诚镖局一个镖师,意欲何为?”语音无力,自己听着也觉是在撒谎。
御子柴不料这个哭哭啼啼,用重金贿赂自己,一定要参与这次保镖行动以增加经验的青年竟是”已死”的平安公主,大惊之余随即长叹。他一生之中从未遭此惨败,望着四周或坐或躺的手下,心道:”这次保镖失败,即便能逃出金银双燕的魔手,皇上也饶不过我们。”
宫益心下着急,道:”二位大侠,湘王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你们肯这样为他卖命?只要你们放了平安公主,我们海南王定不会吝啬赏赐,还请二位三思。”
小田点点头,冲叶子道:”这是平安公主没错了,走吧。”宫益大急,道:”慢着——”叶子忽然回头道:”宫益将军,要收买我们不是不行,待我们先了了湘王心愿,领了赏,再来拜会你。到时你要我们杀湘王,只要出的钱够,想来我们也不会拒绝。”说着咯咯娇笑。
二人大获全胜,又擒得平安公主在手,正自高兴,忽然眼前风急,一柄长剑贴着二人鼻子一掠而过。
二人未见其人,先感其气,心下大骇,忙一跃向后。对方却毫不容情,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狠似一剑。二人一来出其不意,二来对方的剑招太过快捷凌厉,竟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叶子心道:”多半是海南另伏有高手,我们一时不察,以致落了下风。”她心念转动极速,一念及此,立刻将平安公主拉到面前挡来人的快剑。只听高砂、宫益齐声大叫,来人的剑似乎顿了一顿,随即又毫不容情地刺了下去。便在这一顿之间,二人已瞧清对方是个小眼厚唇,相貌丑到极点的男子。
叶子见他仍对着平安公主刺了下去,怕他剑势余威波及到自己,反正平安公主死活与自己无关,与小田并身旁跃,二人如两只燕子般左掌在地微微一触,身子斜退开一丈多。
平安公主眼前剑芒晃动,忙把眼睛一闭,忽听两下兵刃相交,一人抱着自己着地滚开。她睁眼看时,见救出自己的正是适才酒店中的紫衫少年。
她呆看他半晌,忽然喜道:”玉儿,是你?你长这么大了。”紫衫少年冲她微微一笑,不想现在与她相认,婆婆妈妈地相叙别来之情,将她交于高砂,自己上前一步,看了看金银双燕,又看了看那丑鬼剑客及其身后站的十多人,俏脸凝霜,冷然道:”诸位在我海南的地方杀我海南的长公主,是真不知海南王法呢,还是有恃无恐?”
金银双燕眼中大敌惟那丑鬼剑客一伙,并不把紫衫少年怎样放在心上。但银燕叶子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不知怎样?有恃无恐又怎样?”紫衫少年道:”若是不知,今儿个我便教教你;若是有恃无恐,那我也犯不着再与你们这群刁民多废话。适才我已让人通知了海南王,不久,御林军便会开来相助,二位远道来此,也不必急着走了。”
双燕一惊,叶子道:”你到底是谁?凭你几句话,便能调来御林军?”
紫衫少年不去理她,转向那丑鬼剑客道:”阁下是何人?也要与我海南为难么?”那丑鬼道:”我来这儿,是替我们掌门师兄报仇,杀金银双燕的,其余我一概不晓。”
小田看着他,忽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你是搜魂快剑福田吉兆?”
那丑鬼道:”不错,在下正是福田。”
十年前,福田在湘北遇上鱼柱等人,和他们一起杀退敌人。之后仙道、流川先后失踪,他听人说仙道被陵南花形卖给了海南,焦急下也一路追去海南,想要俟机救出仙道。但到了海南后却又不闻他半点消息,他只得悻悻而返。
回到陵南后,遇到无极门下的几个弟子,言谈之间,得知大师兄鱼柱正在积极筹划重组无极门。福田想仙道既不在海南,必是与流川一起回了湘北,自己平白无故地跑去找他,好没意思。心灰意懒之下,重新投入了无极门。十年来,他专心练剑,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堂,因他剑快似流星,江湖上人便送了他个”搜魂快剑”的绰号。
大约一年多前,鱼柱带着几个门下弟子去老渡口庆贺一位朋友的生辰,路上遇到金银双燕,只因言辞中得罪了银燕几句,竟被他夫妻俩使计害死。鱼柱带的几个弟子也被他们杀了灭口。
他们自以为做的手脚干净,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件事仍被无极门弟子得知。福田被门下弟子推为无极门第三代掌门,他继位后立刻带同众弟子打探金银双燕下落,一路追到海南,却又断了线索。
这日他们在街头走着,忽见一群大汉匆忙奔过。福田瞥见一个大汉腿上的银叶子,抓住他询问金银双燕二人下落,这才追到这里。
福田手中长剑一晃,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二位,这就纳命来吧。”他不屑与女子动手,出剑如电,招招逼向小田。
小田抖开卷尺剑与他对敌,别看他适才对敌宫益与御子柴时,以一敌二,尚且游刃有余,对付福田,虽是一对一,却仍感束手束脚。福田剑法本已比他高出一筹,他又不要命地猛刺猛击,小田仗着自己兵刃诡异,这才屡次逃过他的夺命杀招。
叶子见丈夫形势不妙,又想御林军没准过会儿就到,一抖卷尺剑,从旁协助小田。无极门下见他们以二打一,也出了一名弟子上前相助福田,但无极门除了福田,余人武功均与双燕差了一大截,那人上来不过片刻,便被银燕刺伤。他下去后另有一人上来,也是三招两式间便败了下去。
福田道:”你们在旁掠阵就好,瞧我来收拾他们。”他平日沉默寡言,一旦办起事来却又奋不顾身,武功之高,更胜鱼柱,加之他相貌丑陋,门下弟子一向对他甚为敬畏。他一声令下,无极门弟子也不敢再逞强上前相助。实则此时福田手下已颇为吃力。适才他出其不意地攻了金银双燕个措手不及,这回二人和他正面交手,他便不易应付。
紫衫少年早看得心痒难搔,见高砂为宫益解了穴道,二人一左一右守着平安公主,便冲福田道:”这位大侠,我不是你手下,无须听你号令。这二人于我有仇,我也要报仇。咱们两人对两人。”也不待福田答应,抽长剑攻了上去。
叶子心道:”这小子惹人厌,他既自己过来送死,我正好成全他。”手上招数陡转,竟招招攻向紫衫少年。
平安公主看的大急,推了推高砂道:”高砂将军,你快去帮忙啊。”高砂正在犹豫,紫衫少年已大声道:”谁也不准过来帮忙,你们只管护着平安公主便是。”手中长剑向叶子急刺,左边三下,右边三下,中宫直进。叶子躲过他前六剑,到第七剑时不得已以卷尺剑抵挡,只听一声闷响,双剑碰处,卷尺剑竟被平平削去。
叶子一怔,小田道:”小心,这是饮血剑,锋锐无比。”
紫衫少年得势不饶人,突然剑尖回指,向着自己咽喉刺了下去。叶子不知他玩什么花样,忽觉眼前一花,剑身竟反弹过来。这招出人意料,叶子虽久经大敌,但一时间也忘了这少年内功平平,即便剑身被他内力逼得改了方向,要伤敌也还是不能,竟往旁一闪,躲开了这无甚威力的一剑,却正迎上少年埋伏在一旁的兰花指。
叶子被他点中腰间,一阵酸痛,心下恼火,一甩手,射出十七、八枚银叶子,紫衫少年登时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闪避。福田在一旁为他拨开了几片叶子,道:”小娃儿武功不错啊。”紫衫少年躲过银叶追击后,从地上一跃而起,又是精神焕发。他嘴上不肯吃亏,道:”大叔你剑法也耍的不错么。”
福田侧脸瞧他,他一个转身,正好以正面对他,福田”噫”了一声,似乎颇为惊奇,手上一缓,险些被小田刺中。
紫衫少年仗着宝剑锋利,勉强与叶子打了个平手。他当此危境,仍是眼珠乱转,将四周形势一一收入眼底,福田那一瞬间的惊奇之色也没逃过他眼睛,笑道:”福田大叔,你干么见了我吃惊?你从未见过有人长得似我这般俊,是么?”福田”呸”了一声,不去理他,心中却奇怪:”怎的他与那人长的这般神似?”
紫衫少年一心多用,被叶子瞧出破绽,一手一缩一伸,忽的抓到他腰际。紫衫少年大叫:”福田大叔,救命啊!”福田回手三剑,叶子抵挡不住,只得放开那少年。紫衫少年仗着福田之威,饮血剑连使了几招杀招,他知叶子爱惜容貌,招招向她脸上刺去。叶子果然大为惊惶。小田从旁解她之难,被福田在肩上打了一掌。
四人斗得不可开交,眼见福田和紫衫少年这边已渐占上风,忽听山间传来马蹄声,光听声音便知来者不在少数。
一个清朗的男音道:”平安公主在么?在下神宗一郎,奉陛下之命率御林军前来迎接公主回宫。高、宫二位将军好么?”
他来的极速,声音从轻到响不过一瞬,人尚未出现,声音似已在耳旁。双燕对望一眼,知今日再难擒得平安公主。高砂、宫益听了此人声音后均是大喜,大声道:”神将军么?大家都好,就是有两名贼子还在围攻康乐公主。”
那声音似乎一惊,道:”康乐公主也在?”
紫衫少年忽道:”喂,喂,福田大叔,快叫你手下把这二人围住,他们要溜。”
福田尚未答话,小田、叶子二人忽从怀中掏出几个纸筒,四处乱扔,一刹那间,人人眼前一片白雾茫茫。福田道:”快闭气,小心有毒。”
众人依言闭气,高砂、宫益这时也顾不得嫌疑,一人一边紧紧抓住平安公主的手臂,防双燕临走时发难,再来抢她。
这阵浓雾并不含毒,来的快去的也快。高、宫二人待浓雾散后,不约而同看向平安公主,见她安好无恙,先松了口气。忽听平安公主叫道:”玉儿呢?玉儿呢?玉儿不见了。”
二人大惊,四处张望,哪里还有那紫衫少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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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双燕靠烟雾弹侥幸脱身,叶子更顺手牵羊抓来了紫衫少年。海南多山,京城附近也多有大山,二人带着紫衫少年在山中一阵疾奔,直奔了一个多时辰,想来已把那些御林军和福田甩得远了,这才停下。
叶子把紫衫少年往地上一扔,拔出他长剑指着他面颊道:”想不到你这臭小子原来是个西贝货,你刚才要划花我的脸,对不对?现在倒看看是谁先破相!”紫衫少年脸色苍白,却不肯向她讨饶,硬嘴道:”公子爷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要杀便杀,杀了我,你们也别想能活多久。”
小田踢了他一脚,道:”这时候还装。我夫妇俩有眼不识泰山,一味追着平安公主,谁知海南今上的掌上明珠康乐公主牧镶玉,便在眼前。早知如此,我们也不必费力去劫镖了。”
牧镶玉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是你们随便叫得的么?”叶子抓住她领口一把提起,给了她一个巴掌,笑道:”你在我们手里,别说叫叫你的名字,便是砍你几剑,你又能怎样?”牧镶玉半边俏脸高高肿起,心中愤怒,却也是满不在乎地笑道:”是不能怎样。不过我父王知道了,你们的结局必比我要惨上十倍。你们别以为把事情往湘王身上一推就撇清干系了,你们杀人嫁祸,妄图挑拨海南、湘北关系,我父王早就识破你们的阴谋了。”
小田、叶子互看一眼,心中吃惊,但仍未相信。叶子道:”胡说,我们正是受了湘王所托,前来杀平安公主的,又要挑拨什么离间了?”牧镶玉不屑道:”你们连湘王长什么样也没见过,还对他口出不敬之言,谁信你们是他派来的?”叶子强辩道:”我们又不是他手下,他托人送我们银子,我们替他办事,可也不用顾忌他什么。”
牧镶玉道:”湘北这十年来虽国势大振,咱们海南可也不输于他们。而湘北、海南间隔了个陵南,湘王即便打下了海南,也是陵南得利多,而湘北得利少。湘王又非蠢人,怎会冒大险,去做无甚利益之事?更何况,湘王与咱们灵王关系非比寻常,瞧在灵王面上,只要咱们不去攻湘北,湘北也不会来攻我们。你们这些愚木脑袋,想出了这么个老土的法子,还当是甚妙计。我父王啊,早在我小姑姑第一次遭人偷袭时便识破了机关。他后来对我说:这些人既处心积虑嫁祸湘王,必与他有深仇大恨。这些年来,湘王致力于建设湘北,鲜少涉足江湖,所以这不是什么江湖恩怨。联系到最近湘、爱联手灭了大荣,贼子们又熟知我小姑姑回来途径,定是大荣国余党从中拨弄是非。叶子姑娘,你脸色发青,不是着凉了吧?你相貌本就平平,这一来可更难看了。”
小田、叶子出身大荣,受过大荣王莫大恩惠。这次大荣灭国,王世子招聚一班幸存的旧臣,商议出了这杀人嫁祸之计,想趁二雄相斗之际,趁势复国。金银双燕武功高强,又少有人知他们是大荣人,当即成了这次行动的领头人。二人为报旧恩,也接受下来。此时听牧镶玉一说,原来海南王早已识破,登时如一盆冷水浇下头来,做声不得。
牧镶玉见他们脸色变幻不定,叶子更是目露凶光,心中害怕,但仍强撑道:”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的阴谋已经败露了,我劝你们,还是别再为那大荣效力了。放了我,或许我还可向父王求求情。”
叶子脸上忽露笑容,向小田道:”既然事情都败露了,我看杀不杀这小妮子也没甚相干了。不如,咱们向海南王卖个好,放了她吧。”牧镶玉穴道被点,身子动弹不得,但连连点头赞同叶子。小田却知叶子不会轻易放过她,不知她何意,只道:”那太便宜她了。”
叶子假意愠道:”你不肯放她走,当我不知为什么吗?你定是看上她了。”另外二人吓了一跳,小田忙否认道:”若有此事,让我天诛地灭。”牧镶玉也道:”叶子姑娘千万别多心,你这般美貌,连天上神仙见了也要动凡心,小田兄有了你,定不会再三心二意的了。”此时她但求脱身,对叶子也改了口气。
叶子笑道:”我天生小心眼,见了别的美貌姑娘就难受。小田哥,你若真不喜欢她,便拿这剑在她脸上划几个大叉,证明给我看。”小田一犹豫,他行事虽然狠辣,但素不喜零碎折磨人,更何况对方是个已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子。但他对爱妻向来言听计从,见叶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乞求地看着自己,当即接过剑,狠心道:”划便划。”
牧镶玉大急,骂道:”臭婆娘,被猪油蒙了心的老太婆,良心这般坏,只有瞎了眼的臭男人才会娶你作老婆。你丑的像母夜叉,连阎王见了也要叹气,你要毁人容貌,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比你这个鸡蛋脸、大麻子好看,你毁得完么——”
叶子听了旁的话也就罢了,但她脸型不够标准,双耳处面颊向外鼓出,脸上略有几粒雀斑,她每次照镜,都深以为憾。这些美中不足之处旁人一般也看不出,谁知牧镶玉眼尖嘴利,看出后又夸大其辞说了出来,正中她心病,气得她浑身乱颤,道:”还不动手?”
小田应道:”是。”手起剑落,正要向牧镶玉脸上划去,忽听她喜道:”喂,你别站着不动,快救人啊。”
小田冷笑道:”你身子动弹不得,还想故弄玄虚么?”挺剑又刺,忽觉手上一热,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手中饮血剑竟把捏不定,弹了出去。一只白袖从他身旁掠过,将饮血剑接了过去。
小田、叶子二人大惊,忙向侧退开,站定瞧时,出手之人只有一个,便是适才酒店中的白衣人。
他左手持剑,也不弯腰,剑柄在空中从上往下点了几下,牧镶玉顿觉穴道被松,跳了起来,向他抱拳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
双燕看了他这手凌空解穴法,心中更骇,又退了一步。小田道:”阁下是谁?干么多管我们的闲事?”
白衣人不理睬他,只对着牧镶玉看了半天。他戴着面纱,牧镶玉瞧不见他脸孔,但仍觉两道灼热的目光从白纱中透出,射到她脸上,她素来胆大皮厚,这时也忍不住红了红脸。在酒店时她坐在白衣人前面,背对着他,也没多留意,这时见他一出手就镇住双燕,不禁好奇心起,脸上红晕未褪,就道:”你是什么人?干么这么看着我?你眼前有白纱遮着,这样也能看见东西么?你刚才那手好帅,是什么功夫?——”
白衣人一句也不答,晃了晃饮血剑道:”这剑哪来的?”牧镶玉道:”我父王给我防身的,怎么啦?”忽然瞥见金银双燕要逃,忙道:”喂,你去拦住他们啊。”
白衣人道:”我现在不想杀人,要拦你自己去。”说着把饮血剑往她手里一塞,回身就走。
金银双燕见他不来阻拦自己,喜出望外,施展轻功,一点一点去的远了。
牧镶玉两边看看,一跺脚,持剑追了白衣人下去。白衣人脚下好快,也不见他如何移动,一跨便是一大步,牧镶玉使尽全力反与他越来越远。
她跑得气喘吁吁,见他白衣一角在山石处一隐便不见了,只得停下脚步。四处一望,见自己正处在一处山道上,山道两边临崖,上面一块大石半悬在空中,她随意一看间,正好看到银燕身影在那块大石后一晃,她心知不好,果然,那块大石晃了几晃,忽然从上滚了下来。
本来,牧镶玉既看到银燕使坏,这招对她便无甚效果,大石距她尚有一段距离,她发力疾奔,大石未必会对她有甚损害。但她脚步刚动,忽然想道:”那白衣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轻功这么高,我就算回去再练一百年也是追他不上的,他适才既不忍心双燕毁我容貌,现下也必不忍心弃我于危难,少不得使下苦肉计,撰得他自己回来。”心念电转间,她已沿着一边悬崖慢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一半故是装的,另一半却也是慑于大石下滚之威。她沿崖奔跑,想万一计策失灵,她可以跳下去,在崖边凸石上攀附一会儿,免过大石压身之灾。
眼见身后大石将至,她叹了口气,正要下跃,眼前白影忽的一闪,紧接着她身子被人托起,如腾云驾雾般忽上忽下,忽而又直转急下。她心头发慌,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待得再度醒转,天色已黑,她躺在一个山洞之中,洞顶有个开口,月光从洞口淡淡照下。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四肢,站了起来,听得洞口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醒了么?”她笑着转头向他走去。那白衣人斜坐在洞边,这洞开口在半山腰,下临悬崖,白衣人双脚悬空,伸在洞外。
牧镶玉走到洞口,探身向下看去,黑压压的什么也瞧不清楚,惟有白衣人的一双着白裤的腿显得格外清晰。她心中发毛,吐了吐舌头,手不自禁地去抓白衣人手臂,一抓却抓了个空,她一惊,差点摔下去,白衣人另一手在她小腹一推,将她推离洞口,冷冷地道:”闹够了没?”
牧镶玉颇感委屈,想她这次又不是故意的。抬头看那白衣人时,他已将斗笠摘下,淡淡月光下,一张年轻、削瘦,却略带沧桑的俊脸正发出悠悠白光。牧镶玉一见之下心头立刻一颤,接着如小鹿般跳了起来,一时之间连话也不会说了,心中只道:”世上怎会有人美成这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人的当儿,那白衣人也瞧着她,眼神颇为柔和,只听他道:”你是牧绅一的女儿?”她呆呆地点点头。白衣人似在下什么决心,一个犹豫,终于问道:”你叔叔,好么?”
牧镶玉一愣,心道:”我有那么多叔叔,他问哪个?”忽听他又道:”你和他,长的有点像。”牧镶玉忽然福至心灵,道:”你问的是我七叔灵王彰么——啊,我知道了,你长的这么美,武功这么高,又断了一条右臂,定是湘王流川枫,对不对?”她话一出口又后悔,想:”他少了一臂一定深以为憾,我怎可冒冒失失地揭他疮疤?小孩子家口没遮拦,但愿他别生气。”
那白衣人正是流川。他与仙道分开十年,十年中,他一边勤修纵横上的武功,一边按天下中记载的法子治理湘北,开疆扩土,把昔日一个四分五裂、任人宰割的湘北整顿得好生兴旺。不久前,又联合爱和灭了大荣,报了十年前大荣派兵攻打湘北之仇。
他一直忙忙碌碌,深恐空闲下来就要想起仙道,但无论他怎样逼迫自己忙碌,相思之情仍是如蛆跗骨,与日俱增。好不容易挨到十年之期,他将湘王之位传给赤木,又交代完了大小事务,星夜赶路,奔赴海南。
这十年中他固是度日如年,当真到了与仙道见面之时,回思过去十年光阴,却又似根本不曾度过那样。仿佛他与仙道昨日才刚分手。一想到这儿,他又心慌不已。他十年未见仙道,也鲜少听人提及他的近况,这时患得患失,近了紫金花都,反而不敢再向前迈,自己也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
直到迎客酒店中遇到牧镶玉、金银双燕等人,又听说书祖孙一番说唱,才知自己离开湘北后,又出了不少事。他等一众人纷纷离开酒店后,从后尾随,要探明究竟,如若双燕出手杀人,他便要出手阻挠。哪知事情一件件发生,金银双燕没杀了平安公主,却抓走了康乐公主。
其时他隐身在山上一块大石之后,未受烟雾弹影响,于下面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双燕怎样带走牧镶玉,怎样要挟她,她怎样答话,他都一一听在耳中,心道:”牧绅一既已明白真相,我就不必多事了。”
他救出牧镶玉后,本想立即赶去紫金花都见仙道,趁早带他走,以后湘北也好,海南也好,出了什么事也与他们无关,哪知牧镶玉为了见见他这个救命恩人的真面目,又使出苦肉计来。他一来不能抛下她不管,二来也是怕世事反复,他未必见的着仙道,竟带她来到洞中,呆到晚上。
他于少了一臂之事向少在意,自也不会为此生气。倒是牧镶玉生的如珠如玉,少似亲生父亲,却多似叔叔仙道彰,他每看她一眼,思念仙道之情便又胜了一分。
牧镶玉见他不语,脸色发红,似乎甚为激动,还道他真为自己无意中出口的话所伤,推推他道:”喂,湘王,你别生气了,是我说话不知分寸,得罪了你。”
流川一愣,随即道:”我不是湘王了,我姓流川,你该叫我——叔叔。”牧镶玉一嘟嘴,颇不乐意,流川自己似也觉不好意思,道:”仙道好么?”
牧镶玉奇道:”他没跟你在一起么?怎么你倒问我他好不好。”流川心一沉,第一个念头便是仙道又变了主意,不愿与他走,才设下圈套令他知难而退。但随即又想:”不,他决不会这么骗我。他便是不要和我在一起,也定会当面跟我说清楚,这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想到这,他又道:”我们十年前就分开了,他说要留在海南。这十年中,你从未见过他么?”牧镶玉如入五里雾中,茫然道:”他留在海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十年中从未见过他。我倒也听人说起过他,好多大人一见我面便说我长得像他,但他们都不敢在我面前多提他,我每次问父王,他都是先叹一口气,再骂我多事,以后也要连着几天不开心,所以我也不敢多问。他若在海南宫里,我又怎会不知?”
她一人喃喃自语,不提防流川早已变了脸色,一手抓住她手腕道:”你真没见过他?”牧镶玉手腕被他钳住,剧痛攻心,又不明白他何以突然目露凶光,哭道:”我骗你作甚?我真没见过他。”流川厉声道:”你父王杀了他,对不对?”牧镶玉心中大骇,道:”不,不——我不知道,我没听他——说过——”
流川见了她惊恐的脸色,忽然清醒过来,放开她,歉仄地道:”对不住,我——”牧镶玉一手抚摸着被他钳制过的手腕,只觉那里高高肿起一圈。她是金枝玉叶之体,哪里受过这种折磨,忍不住便想开口大哭,但见到流川半侧的脸上神情又是痛苦又是茫然,心中怜惜顿起,反将自己的委屈压了下来。
她上前拍拍流川的肩安慰道:”你别急,或许仙道叔叔藏在什么地方,等着和你相会也说不定,我回去再仔细打听打听,好不好?”流川正值六神无主之际,听她柔声安慰,觉得这小姑娘为人极好,点头道:”那多谢你了。”
牧镶玉又拍了拍他肩膀,月光下见他乌黑浓密的发丝上迸出一束束银光,可爱无比,忍不住便想俯身吻一下。忽听顶上有人在叫:”康乐公主,康乐公主——”
她脸蓦地一红,跳开道:”他们来找我了,我要回去了。”顿了一顿,又道,”以后我怎么找你?”
流川不答,凝神听了听上面的声音,忽然一手托住她腰,道:”上去。”牧镶玉只觉耳旁风生,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山顶。
那些来找康乐公主的侍卫听到动静,一齐向这边跑来。牧镶玉脸上一红,轻声道:”放开我。”流川一松手,她已向一人跑去,笑道:”真不敢当,为找我一个人,连越野叔叔的大驾也劳动了。”
越野见她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道:”你每次都这般顽皮,以后再出事,我可不管了。”牧镶玉冲他扮了个鬼脸,道:”刀子嘴,豆腐心。”越野拿她无法,正要下令回宫,忽听一人道:”越野宏明么?”
他听到这清冷的声音便是一抖,回身见一个白衣人冷清清地站在月光之下,不是流川是谁?
流川乍然见到他,也是心头一片混乱,立刻忆起那日舟上自己的狼狈及之前的事来。二人相对默然,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良久,越野才道:”你来见他?你还不死心么?”流川脸一沉,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他在哪儿?”越野直视他双眼,道:”你真要见他?无论他变成怎生模样,你都要见他?你不后悔?”
流川吸了口气,听越野口气,仙道似乎已遭遇了什么不测,但他是只要见着仙道便好,当下坚决地点点头,道:”我要见他。”
越野苦笑一下,道:”你等我。”他转身吩咐了身边一个侍卫几句,让他们照顾牧镶玉回宫,然后对流川道:”跟我来。”
牧镶玉虽早知越野来自陵南,因他颇有计谋,又甘愿留在海南,自己父王才破格提升他为御林军统领,表示”唯才是用”却不知他和灵王、流川还有种种瓜葛。这时肚中充满疑团,但看二人神色,也知此事不是自己所能介入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