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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一）
兄弟，跟你说个事儿能羡慕死你！
那是头几天的事儿。那天我支着网等了一上午，连个鸟影都没看着。看着这空旷的林子，再看看坐在地上傻呼呼的自己，我这气真是不打一处来。按说这秋天已经差不多到了，每年这时候铺天盖地的各种鸟早该打这儿过了，什么蜡嘴儿黄雀呀，什么金鬃子呀，每天最次也得弄几只交嘴儿吧？今年可倒好，连三道门都没见着一个！真他妈应该好好管管那些粘鸟的，这鸟不都让他们给玩绝了嘛！
嘴里骂着，我就准备收网了。可你还别说，我都把支杆下面的地脚子给拔出来了，突然感觉网上轻轻这么一沉，我这心里可就一动！抬头一看，嘿，有只小家伙居然自己撞上来了！
我忙把地脚子支在地上，走过去轻轻把网往下一拉，原来是一只很小的小家伙。咱玩鸟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但这只鸟还是从来没见过。事先我笼子里那些家伙们也没什么表现啊，但有总比没有好，我把这小家伙装进笼子里可就回家了。
（二）
第二天一早，我照例是要到书店旁边儿的鸟市儿去遛一趟，顺便儿就把这小家伙带上了。想让他们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可是转了半天，谁也不认识。我就把它挂在高二的那只百灵子旁边儿，到别的地方转去了。高二还开玩笑说，你别把我的百灵子给教坏了，我说，它要会哨就好了，这一大早儿的也没见它叫一声啊。
我刚转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人突然都往一个方向跑呢？回头一看，高二的摊子前围满了人，还有不少人往那儿跑。出什么事儿了？我也急忙跑回去，从人缝儿中拼命地挤了进去。
原来是高二把他的百灵子又亮出来了，那家伙果然不负重望，正在舒展歌喉，高声吟唱。你也知道，在咱这个小县城，他这只百灵子可是极品了，大家羡慕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大家早看够新鲜了，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我正纳闷呢，一个小子拽我衣服：“兄弟，这鸟是你的？”他指着我那只鸟说。我迷惑地答：“是啊。”那小子面露喜色：“卖我吧，我出一千！”
啊？我当时就懵了！“等等等等，我看看！”我急忙奔高二挤去。却听他正和一帮人白话：“我见它能学这么多哨声，心想了，你还能学我的百灵子？于是就把百灵子放出来了。你别说，它还真行！我的百灵子怎么哨它都能跟上！这不，这么会儿功夫都能花样翻新了！”
我拉住他手忙问：“兄弟，你白话什么呢，我那鸟儿”高二见我回来了，一把拉住我的手：“哎呀兄弟，这回你可玩上极品了！快看看你那只鸟吧！”他急忙忙地把我拉到摊头儿的鸟架前。
我仔细一看，可不是嘛？我说今天听着他这百灵子哨得怎么和往天有点儿不一样，原来是我那只小家伙也在跟着高声吟唱！只是不象他那个百灵在那里欢呼雀跃，而是静静地蹲在笼子里，不时左右顾盼着，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在哨呢！
先头那个人还跟在我后头拉我：“兄弟，你说话呀！卖还是不卖？”我让他缠得有点儿急了：“不卖不卖！卖你个头啊！”咱玩鸟可不是为了赚钱，虽然没钱玩儿极品，但咱可从来没放弃过这个愿望，今儿个如果真有了极品，还能让那小子拿去？我提上鸟笼，不顾众人的追问，一溜烟的冲回了家！
（三）
过后我一试，还真是的，这小家伙什么鸟叫声都能学！只要听几遍就可以合着别人的哨声开唱！只是找过好几个行家看了，都说不出这是只什么鸟。不管它了，只要是极品就行了！
可是说实话兄弟，这几天有点儿意外，不知怎么搞的，它突然不唱了，怎么逗也不行。就是蔫蔫地蹲在笼子里。我一看不好，这不来找你来了嘛。我想了一个招，咱这不是有游子了吗？咱明儿个到山上你大姑家那儿粘去。那儿粘到的机会肯定多，到时候也有你一份儿，乍样？行吧？好，那明儿个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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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又是一个无风的天。这种季节，象这样寂静的林子太少了。鸟声也出奇地寂静，这几年的人工林里，除了麻雀也没什么鸟了，而今天连麻雀都没有。当然，用游子捕鸟的人都知道，我们的目标并不是林中鸟，而是天上飞的。尤其是在这种寂静的林子里，当笼中的游子突然躁动起来的那一刻，捕鸟人心里那种激动是无法形容的，因为你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瞬间之后将会发生什么。而那一天我们两人的激动可能更多一些，因为我们笼中那只突然躁动起来的是一只极品。
那天我们俩在林子里又是干坐了一上午。而我那只无名极品比往天更显得落寞，挂在枝头的笼子几乎是一动不动。我们也因为担心它的命运而始终不愿说话，所以当它突然发出第一声长鸣的时候确实吓了我们一跳。也许之所以会吓一跳并非单因为声音的突然降临，而更在于那叫声本身。那是一种尖锐而略显粗糙的长鸣，其尖锐与悠长都恰好达到了人耳所能接受的极限，应该就是在使听到的人刚想捂上耳朵时恰好告一段落，而你刚刚放下手，第二声长鸣又接着响起。
可想而知我当时的震惊程度——我那只婉转高歌的极品怎么会发出这种难听的叫声？要知道，这在养鸟人那里叫嗅口，是最要不得的，一旦自己的鸟学了嗅口那就意味着这只鸟从此完了。转瞬间问题的答案从林子上空传来，一阵同样难听的叫声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大片树叶和细枝的抖动。
我笼中那只极品疯了似地一下下向外撞着，翅膀篷乱，羽毛纷飞。而那些从空中直冲而下的它的同类则旁若无人地直落在它所在的树梢，马上又嘶鸣着在鸟笼与树枝间翻飞，一时间，原本寂静的林子里到处充斥着刺耳的鸟鸣，仿佛千军万马在同时咆哮，让我们这两个玩鸟老手竟然无所适从。
接下来我下意识地做了一件傻事，这让我事后很久都在追悔莫及。可能多年来的习惯让我觉得这样下去会毁了我的极品，也可能是气愤于这些天外来客教坏了我的歌唱家，总之我难以解释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做。我拾起一块石头向树梢丢去。伴着一阵惊鸣，那群鸟冲出树林，直上云天，几番辗转之后黯然远去，再无声息。
（五）
笼中的鸟儿久久仍在嘶鸣，挣扎，其间夹杂着朋友的抱怨，直至声音嘶哑。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收拾工具回家。此后几天里，它再也没有发出一声鸣叫，只是整天静静地蹲在笼子里，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后来让我使终感慨的是，它能唱出那么动听的歌声，却还要留恋那些难听的嘶鸣，虽然可以理解，但是非常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些老养鸟的都说，那些有灵性的鸟是养不住的，我虽然同样不愿相信，还是同样不得不接受。后来，我把它放了，并且从此不再玩鸟。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