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盛开的子

点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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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罗兰的金丝绒窗帘,腥红的纯羊毛地毯,全套仿欧样式的红木家俱,家俱的厚重感压住了房子里热哄哄、喜洋洋的感觉。亚敏穿着纯白的真丝曳地长裙陷在深红的真皮沙发里,手里捏着一个绿色信封,要看不看的样子。小茶几上放着一盆紫红色的小菊花,在菊花微苦的香味中,亚敏想,日子过得真快啊。

    在繁忙的间隙,亚敏有时很绝望,不会有那个日子了。近两年,亚敏淡然了许多,不再想到宝鸿,自从看淡了过去,亚敏也不想自己的未来,她认定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女人,只在琐细的物质享受中寻找生活的真实。这样的日子,能到啥时到啥时吧。

    亚敏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打量着薄薄的信封。宝鸿真的要践约吗?亚敏曾那么热切地盼望过这一天,她以为自己会象小鸟一样急不可耐地飞回宝鸿身边,现在,心里却怪怪的,在亚敏精心营造的这物质的世界里,这暧昧的红色暖窝中,宝鸿的出现显得那么怪诞,不真实。但宝鸿还是自烟雾里浮了出来,他那么理解女人的心思和需要,哪里有他哪里就有女人开心的欢笑,一个富有情趣的浪漫男人,对女人又是那么知根知底的体贴!

    女人的天性让亚敏想独享这份欢乐。但宝鸿身边总有女人,而且看上去关系都不一般,就象他和亚敏一样。

    亚敏恨自己,为什么独独要衷爱宝鸿,天真到要给他做妻子。

    宝鸿很认真地告诉过她:“不要娶漂亮的女人做妻子,就象不要嫁给我这种人见人爱的男人一样,我天生是来给众多女人快乐的。”

    “你做一辈子大众情人?”

    “我喜欢你,我也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你喜欢在女人堆里显示你的魅力,象发情的公孔雀不停地在一群母孔雀中间张开惑人的彩屏?”

    面对亚敏的尖酸刻薄,宝鸿淡然一笑。

    “你以为我想急着嫁给你?”

    “我没这么想,也不敢。”

    宝鸿的笑总是那么淡然,这淡然却重重地伤害了亚敏的自尊。

    宝鸿依然是众人的宝鸿,只是人越发瘦下去。亚敏无法忍受下去了,宝鸿将她的心撕成了两半,恨不能爱也不能。混吧,混吧,看你能混到地老天荒!亚敏带着一颗灰黯的心到了南边,在朋友的帮助下,有了自己小小的咖啡屋。她把自己沉陷在颓废的音乐和想像中,将自己的灵魂借居在喧嚣的都市丛林里,任肉体四处疯狂和掠夺。

    有时劳累一天,躺在床上,会想到宝鸿和爱情,这样的时刻并不多。

    南方象个大金矿,挤进来的都是疯狂的淘金者。谁敛聚的金钱多,谁就是人上人。南方的特殊气息和金钱一起重新塑造着亚敏,亚敏结识了各种各样的男人。男人和女人,彼此需要,肉体上的、生意上的,至于精神,精神需要也被商品化了。都市,现代化,物化的世界,物化的人,人是被辗来辗去的小虫子。

    物质在某些时候可以安慰精神的空虚,亚敏力图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物质的女人。她像个水平高超的钓者,钓着一个又一个男人,把他们吃掉、扔掉,或被男人吃掉、扔掉。堕落,就是生活的本质、时代的精神,爱情,上古的神话。

    亚敏转动着信封,宝鸿,你现在需要我了吗?需要我的金钱吗?可惜,你的承诺来得太迟了,亚敏谁也不嫁!

    亚敏走的那天,宝鸿一直送她到车上。

    宝鸿说:“当你收到我的绿色信封时,也许我能给你一个全新的我。”

    亚敏任泪水安静地流出来,心里想着,不会有那一天的。

    宝鸿说:“不会很久的”

    汽车载着亚敏走了,亚敏知道这一去,回忆和爱情永远留下了。

    可宝鸿让她一等五年。宝鸿是全新的了,可她呢?她还是从前的她吗?人是不能回到过去的,尽管最初的目标是为了实现过去的某个愿望,但人一旦走到预期的阶段,就会不由自主地违背初衷。宝鸿你没有违背初衷吗?你的践约,如当初许诺时一样纯洁吗?

    亚敏的忧伤深埋在内心。看天、看树、看动物,她眼中会流露出潜藏的女性的温柔,唯独看到人时,眼光象结了冰的河流,放出冷冷的光芒。宝鸿喜欢她的眼睛,单眼皮、圆圆的、长睫毛向上翘起,温柔的一泓秋水盛满了年轻女孩的风情。他说一千个女人中也难找到一双这样的眼睛。现在,亚敏不仅割了双眼皮还纹了眼线和眉毛,垫高了鼻梁,唇旁的一颗小暴牙也拔掉了。

    亚敏一点点绞掉过去,从身体到灵魂。

    亚敏在层层红色中游来游去。像一团水蒸气。打开音响,清越的古筝在厚浊的红色中穿行,像锋利的刀一样,一点点剥削着沉闷的空气。音乐让亚敏觉得自己有了根须,不再空阔和虚浮,倒了一杯葡萄干红,坐在小茶几旁拆信。绿色的信封握在手上,多像一只小小的信鸽啊!宝鸿到死也忘不了他那古典风格的浪漫,亚敏突然想到宝鸿像个古人呢,他仿佛是从某个遥远的朝代寄来了这封信,亚敏为自己奇怪的想法笑了一下,过去的情愫,开始在心里涌动。

    一张信纸象一片枯叶飘落到红色的地毯上,亚敏看到信纸上只有两句话:“你会回来吗?我在古墓群边最大的那块茅草地里等你。”

    飒飒的风声,深广的天空,偶尔有一两只鹰像剪纸一样贴在蓝天上,也有过路的雁排着队飞过,高大的茅草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在春天给他们嫩绿的覆盖,在秋天给他们金黄的屏障。这就是那块茅草地,亚敏和宝鸿曾经度过了许多甜蜜日子的地方。现在,又是秋天了,还可以在那里看见南飞的雁和觅食的鹰吗?

    亚敏决定回去,她不打算在那里带走什么,获得什么,她只是回去看看那块茅草地。她甚至怀着恶作剧的想法,想看看宝鸿怎样在她面前表演他的爱情。

    亚敏看到了他们的茅草地,被什么人一把野火烧得面目全非。

    亚敏没有看到宝鸿,她看到的是宝鸿的坟,藏在深深的叶片枯焦的茅草后,象个逃避尘世的孩子。

    宝鸿的好友建哥告诉她,宝鸿要他们将他葬在这里,他说他要在这里等亚敏。

    从墓地回来,建哥引她来到一间小书屋。书屋收拾得干净整洁,就象主人刚刚离开。揭开盖着书架的白布,满架的新书象一个个等待主人的精灵整齐地排列着。

    “这是宝鸿留给你的。卖掉、继续经营或带走全部的书,都随你。”

    亚敏顺着一个书架滑坐到地上,象被谁抽走了灵魂。

    建哥抽出一本红楼梦,递给亚敏。

    这是宝鸿最喜欢的书,他嘱咐一定要转交给你。

    书里夹着许多纸片,亚敏看了几页就合起来了。

    离开时,在宝鸿的墓前,亚敏烧了几十张自己从高中时代到现在的照片。

    亚敏回到她的红色世界,开始流泪。

    亚敏,发出那封信没几天,我就病倒了。这几年我愈来愈瘦,朋友都劝我去检查一下,你知道我是个快活的人,哪相信自己会有病。建哥说,打算结婚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我),你这几根排骨支撑得了那么重的幸福吗?去看看,有病治病,无病也开几瓶补药补一补。我真不该去,可又庆幸去了。我不能害你刚做妻子就守寡(原谅我的非份之想)。

    五年前的我,是个成天在女人堆里取乐子的没出息的人。想做一番堂堂正正的事业,不知道怎样去做。想接受你的爱,又怕担负责任。我看得出来,你比我强,而你因为爱我,看不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一个能使众多女人开心的男人不一定就是个合格的男人,你现在一定懂得了这一点。我知道我并不是能给你一生幸福的男人,因为我有太多的缺点。可是,你是最能给我生命动力的女人,我不能失去你。你看,我还是挺明白的一个人吧,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改变自己,让你满意。

    你要走,我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却在心里偷偷难过。我无法挽留你,这让你绝望。我不愿向你解释什么,于是我许下一个冒险的诺言。

    亚敏,原谅我的懦弱和虚荣。我以为真诚的努力会感动命运之神,我以为自己有长长的一生,我以为幸福会等待我,哪想得到的是灾难深重的惩罚。这就算是我曾给你的失望和全部痛苦的回报吧。

    亚敏,我有些迷信了。我力图给众人欢乐,我力图变得更好以求得你的谅解和爱情。

    这五年,是我一生最痛苦也最充实最忧惧的五年,我想你,怕自己努力得不够快而失去你,却又强迫自己不给你写信。甚至强迫自己不想你。我忙着看书、写作、经商,屡屡受挫,但屡败屡战,我是在为两个人的未来奋斗啊。

    这些纸片各种各样,肯定是宝鸿躺在病床上随手写下来的,亚敏每次都无法坚持看完,就匆匆收起来,过一两天又忍不住要打开从头看起,半张烟盒纸上的字写得很零乱,笔划飘忽,显然是宝鸿最后的手迹:

    亚敏,我知道自己要走了,我多想见到你,再看看你的眼睛,那是一双一千个女人中也难找出一双的眼睛。我愿意在那样的温柔波光里一生沉醉。

    今天早上,来看我的人很多,大概是来作最后的告别吧。我的手已没有力气握笔,一切身后事我都托咐给了建哥。

    亚敏,你会回来吗?你会答应我吗?也许,我还是不能令你满意,因为我对自己都不满意,或者我根本没变,但我已经有了使你幸福的信心,我们的共同创造会改变一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我恨自己死心眼儿,亚敏,亚敏,亚敏。

    亚敏憎恨地盯着自己的脸。

    宝鸿,亚敏不能嫁给你了,即使你活着。

    宝鸿,你始终没弄清楚自己生活在什么时代吗?

    宝鸿,谢谢你,亚敏没有未来,但可以经常回到过去了。

    茶几上的菊花枯萎了,亚敏换了一盆白色的小雏菊,又将宝鸿的照片襄上黑边挂在床头。

    宝鸿,今生就这样约定了。亚敏轻轻地对照片中的宝鸿说。你没有娶我,我真高兴,你不能要我了,我真高兴,宝鸿,别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和我一样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