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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毫无预警地涌人眼眶。
那一瞬间,栗雪以为自己会哭出来。
那,是巴昂的声音。
他不但已经能下床,还来到自己身后了吗?会像以前一样,涎着张脸欠扁地对着她脸上的朝天员傻笑d巴?
栗雪激动地回过头——
“你是服侍昂弟的人吧?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昂弟的房间可是在反方向哪!”
老被大家说与堂弟巴昂有着相同的声音,眼光实际上则与一般人没有两样的青年,在别见栗雪那张闪着泪光的丑脸转过来的瞬间,连连后退了好l步。
不管这两天在总坛看了多少丑女,每次见到还是会带给他不小的震撼。
呜,他那堂弟的品味怎么这么差呀!
青年心中哀叫着,没瞧见栗雪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
“对不起,我今天才进府来,不小心迷路了。”
“你们几个是住在昂弟的院子里,以后可别乱跑。”
青年好心地指点回到巴昂住处的路径一却没有好心到亲自为她带路的程度。
这样的姿色,实在激不起他一.丝半点怜香惜玉的念头。
“多谢公子指引。”
“好好照顾昂弟,他也是够可怜的了。”
“遵命。”
“唉,好端端一个未来大有作为的人物,却被个妖女害成这样”青年叹息着离去。
一个人被留在回廊,栗雪一点也不意外这人的冷淡。
凭她现在戴的这张面皮,愿意向她攀谈已是很亲切的了。
这才是一般人所认知的正常世界。
“如果换成是那个笨蛋,八成早已手脚并用地缠上来了。”前往病人住处的途中,栗雪心不在焉地想着。
“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摇了摇头,否认方才的思绪。
就是撕裂了嘴,栗雪也不会承认,自己居然想念起巴昂涎着脸对丑姑娘穷追猛打的痞样。
心思一转,不知他见了自己这副模样,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先是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然后高兴地笑出来,伸手想要搂住她会是这样吧?栗雪想着,眼中露出笑意。
不过她可不会让他轻易抱到,因为他已经
想到此处,脸色一沉。
是了,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她能天真地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吗?
脚下打住,他的院子已在眼前,这剩下的几十步路却变得好难走
栗雪仰头长叹——
简直是寸步难行哪!
昔日处处有着主人不羁气息的房间,在这一个月里已染上浓浓的药味,任何人从门外经过都能从空气中漂浮的味道判断出房中必有病患。
“哥哥,我回来了广床畔,拾音喋喋不休的语音中带着强烈的兴奋。“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这趟遇到了什么人。药君,是药君哦!”巴昂虽然看起来像一具横躺着的木娃娃,脑袋瓜子却清楚得很。
一听见那位远走他乡的可怜人依然避不开被妹妹找到的命运,不由得在暗中给一声同情的叹息。
“说实话,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他,是手下回报上来的,说看见药君和那女人在一起。”语气一转,由欢欣转为严厉:“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药君就把你的事放在一边,缉拿妖女仍旧是我的第一要务!”
巴昂心中一凛,他们找到栗雪了?
这些日子以来,苦于身体不听自己的话,怎么也没法子开口,以致于无法阻止门人的追捕行动,巴昂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这不中用的身体啊!
“其实我很生气,听说药君和那妖女神情亲密,活像一对爱侣。哼,两年没见到我,就把我给撇下了吗?”
不消说,拾音的生气绝大部分是为了自己而气,为兄长的成分倒是只有少许。
可听在巴昂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栗雪已经找到新恋人了?!
“哥,你看着吧!我绝不会轻易饶过那个妖女,这次我已经掌握了确切情报,她逃不掉的。害了哥哥不够,连我的药君也敢出手!”
又说了四分筋错骨镂血剥皮之类的狠话,拾音才走出房门。
巴昂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在一件事上——她有了恋人!
这一个月来,在这段头脑清醒身体沉睡的漫长时光中,他想了很多。
像是堂兄八年前借他的五两银子,他到现在还没还,以后有没有机会还,还在未定之天。
七年前去卫长老家玩,他失手打破传家古瓶,害卫长老当时只有六岁大的小儿子背黑锅要是醒过来,还是去道歉吧。
六年前受友人之托,代笔一封情书,却因为写得太好而被女方当场识破,一场极有可能进展下去的恋情便在“我最恨别人骗我”的宣告下草草作结。
这他就没办法了,谁叫他文采风流呢?
然而,他最常想到的还是她。
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正为了他的病况而忧心如焚?
想她为何要吸取他那绝对称不上雄厚的内力,是否受人逼迫而不得不为?逼她的人又是谁?
想她是否也如自己思念她一样正在想他?他很听活,没有一刻忘记她说爱他的那段回忆,她呢?还记得吗?
那么,为什么她会被人看到“状似亲密”地与药君在一块?
江湖男女结伴同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状似亲密”这点。
他能不怀疑,能不害怕么?
以现在形同活死人的这个身体
巴昂一个人乱想之时,房门开了。
几个丑姑娘鱼贯而人,各自熟练地展开工作。
一个月以来,她们已逐渐习惯服侍巴昂。
“你就照老样子为少主擦身体。”最年长的女孩分配道。
怕被巴昂听出来,栗雪不敢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拿着干净的布及水盆,她安静地来到床边,为巴昂买衣净身。
混进来的头一天,她就以重金贿赂了显然是首领的女孩,她的要求很简单,巴昂的贴身事务只能由她来做。
那天,她终究还是找了过来。
不求什么,只想亲眼看看他的现况。
只俏一眼,她就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没想到,这一眼却让她再也无法抽身。
她看过许许多多的巴昂:淡然不动的他、神采飞扬的他、调毒换钱的他、死皮赖脸的他、以一个不存在的血蛊把她骗得团团转的他、认真说爱她弄得她心神不宁的他其中,却没有床上这个双颊深陷,形容枯槁的他!
混进来十几天了,就没见过床上的人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有时候,她会突然兴起一,股想大力摇他的冲动。
成天就知道睡睡睡,都不知道旁人为他担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
“小雪,你今天怎么这么慢?”有个女孩子探头过来,问道:“我已经把少主的干净衣服折叠起来收好了,要不要我来帮你?”
栗雪摇摇头,硬是不吭声。
开什么玩笑,给这些人免费参观已经是最大让步了,巴昂的身体怎能让别的女人模来摸去?对象还是他见着了就会上演饿虎扑羊戏码的丑女军团!
挥了挥手把女孩赶开,栗雪持着湿布的手停了下来。
刚才似乎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身体动了!
情不自禁地瞧着,专注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烧穿好几个洞,然而那张苍白憔悴的俊脸却是沉静如昔。
以为他终于有了动静,原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栗雪承受不住这股由失望形成的狂潮,匆匆做完分内之事,抢在其他女孩之前便退了出去。
“咦?小雪是怎么了?以前一定会留到最后,确定大家都走了才离开的说。”其他女孩子难免议论纷纷,反正房里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放低音量就是了,不必顾忌太多。
“是啊!还一副防贼的样子盯着我们,不让我们接近少主。”
“对了,你们觉不觉得小雪似乎对少主有意思?每次小雪盯着少主的目光都好嗯,我不知i道该怎么形容,好像有点悲伤,又像是很温柔的感觉。”
“听说少主喜欢像我们这种相貌的女孩,若是真的”
“得了吧,少做梦了!”
一群女孩谈谈说说着,结束工作后离去。
留下一个满是疑惑的巴昂,百思不得其解地思索着。
她们口中的小雪,是否就是他的小雪?
如果是,她为什么不出言相认?因为他犹自昏迷不醒么?
要是这样,那他绝对要张开眼,以自己的双眼找出真相!
也许是因为这分斩钉截铁的决心,延岩了整整一个月的病情在第二天产生了突破性的变化
这十几天里,栗雪想象过千百种巴昂清醒时的场合。
也许,是在她为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他的长发没束起来,散乱地披在枕上,却是出人意料地柔软,摸起来很舒服。
也许,是在她把其他:女孩赶开,放下帷幔为他擦身体的时候?他的身体当然只有自己能碰,帷幔是遮蔽他人目光的必需品。
也许,是在她为他翻身的时候?卧床太久的病患,要是不常常更换姿势,可是会长出褥疮的,她不要他再多受不必要的苦。
也许,是在夜里她守在床边的时候?把万嵘总坛摸得熟门熟路后,她总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他的房间,不做什么,只是坐着静静看他。
栗雪有一种感觉,一分或许已不能称为感觉的执着。
是她害他长眠不起的,那么,唤醒他的角色也该由她担任。
巴昂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理所当然是她栗雪。
然而,巴昂不愧是巴昂,昔日让栗雪气得寿命几乎要短少好几年的怪胎,就是生一场病也不忘把异类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千呼万唤中,那对长眠一月的黑眸终于张开了。
但栗雪却是气愤多过高兴。
因为他居然是在门主与夫人清晨的例行探视时,恍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而她那个时候却被叫去灶房为他熬药去了。
最让栗雪气破肚皮的还在后面,当她捧着还在冒烟的药汁走出灶房,听到的竟然是以下的对话。
“太好了!少主终于醒来了!”
“听婢女说夫人激动得抱着少主就是一阵大哭,门主也流了些眼泪,现在少主房里可是挤满了人。”
“婢女还说,一定是夫人每天清晨不问断的呼唤,才把少主唤回来的,因为少主一醒来,就撑着虚弱的身体想向夫人下拜,在忏悔以前的不孝呢,要不是门主伸手扶住,只怕少主就这么摔到地上去了。”
“少主有不孝过吗?”
“他们家里人的私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反正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少主,他们再也不会干涉他的选择,门主在旁边连连点头,一个劲地要少主别强迫自己改变,喜欢丑女就喜欢丑女吧,长得丑总比心性恶毒要来得好。”
“这么说,咱们未来的门主夫人,极有可能会是个贻笑大方的丑八怪喽?嗯,少主的人品是没话说的,可我实在不敢苟同他的喜好。”
栗雪听了,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当然是心性恶毒,可这话天下人人可说,就这位以阴毒出名的万嵘门主没资格讲!被一个儿自己歹毒十倍,害的人也比自己多十倍的人骂恶毒,栗雪不愉快极了。
这阵子装聋作哑,只是懒得理会里里外外风声鹤唳的追捕行动,可不是全无知觉,万嵘会这么做,说穿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听到门主眼见巴昂被她所害,放松了以往对爱子娶媳的限制,栗雪的心里还是不由得闷闷的。
对他而言,这不就是因祸得福吗?
从今以后,巴昂爱拐几个丑女就拐几个,凭他的相貌才干身家背景,怕还不是手到擒来?
失去内力又如何?万嵘可是以毒为质的派门哪!
借着家人的怜惜与放纵,到时他左拥右抱,温柔乡跌进去便钻不出来,再过儿年,对她的印象最多也只剩下“千岌妖女”这部分吧?
“哼,想得美!”
怒火中,药碗摔得粉碎。
病房中一扫阴霾,显得欢天喜地。
前来探望的人群到了下午逐渐减少,最后在门主夫人的强力送客下,房内只剩母子二人。
“儿啊,我已经用飞鸽传书通知抬音你清醒的消息,拾音也送来回信,妖女已落人她的掌握之中,过儿日便会押回总坛听候发落。”门主夫人说着,不时开心地摸摸巴昂的头脸。
“娘,关于栗雪的事,我有话要说。”巴昂仍是躺在床上,虚弱的状态使他无力下床。
“你想说什么,你爹和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了我们的反对,勉强自己去喜欢美人,真是委屈你了。
要不是这个妖女,我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偏见阻碍了儿女的幸福呢!”
“不是,栗雪她”
“好了,以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只要说一声,我就让你爹派人给你迎回来,爱娶多少妻妾都没关系。”夫人叹道:“你被千岌妖女一害,从此丹田再不能聚气,一身功力是再也回不来了,幸好我们不是一般的江湖派门,没人要求门主一定要是武功高手,你就好好待在总坛,别再出去乱跑。”
巴昂一愣,言下之意是自己从此以后可以当个养尊处优的闲大少喽?
可真是与他的座右铭不谋而合啊!
武功被废的震撼早巳在这段与沉重的眼皮奋斗的日子里逐渐消化,现在回顾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
正如母亲所言,万嵘不是个以武学为宗的派门。
而他本人也从未有过仗剑争雄的想法。
很多人得打上几百回合才能办的事,他毒粉一撒就能解决。
所以他只问道:“娘,怎么没看到那些在我昏迷时服侍我的姑娘们?里而是不是有个小雪?”从他昏睡中听到的言语分析,这批人是特地被找来看护他的、符合他偏好的丑姑娘。
“她们不知上哪偷懒去了,我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也没见有人进来送茶水。”夫人眉头一皱:‘‘还有,什么小雪的,我不认识。”
“娘可不可以派人把她们叫过来?我想亲自向她们道谢。”巴昂不意外母亲对这些女孩退避三舍。
夫人派人下去后,问道:“咦?你睡着的时候对外界有知觉吗?怎么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似的。”
“偶尔会听到一点声音,也曾听过几次娘的呼唤。”
不敢讲自己经常从亲友的痛呼中找乐子。
“那你还这么晚才醒过来。”
“就是为了娘,我才这么拼命地想回到人间啊!”巴昂一向嘴甜,这会儿又故态复萌,顺口编了套魂魄往地狱一游,险些被恶.鬼留下,幸好家人持续的呼唤,才把他拉回人间的鬼话。
“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枉我在你床边哭了好几场。”
夫人感动极了,爱怜地抚着巴昂因病消瘦的脸颊。
一室和乐之时,下人匆匆来报:“启禀夫人、少主,小的去传唤那儿位姑娘,却发现她们房里衣物都收拾走了,守门的说她们几人已在消晨下山,说是夫人交代少主已醒,用不着她们。”
“我没有说过这些。”夫人摇头。
巴昂脸上闪过莫测高深的神色,摇摇手支开下人。
“娘,你与这些女孩多少总碰过几次面,记不记得其中是否有一个左脸有块大疙瘩的人?”
“好像没有。”
“那就算了。”轻得几乎听不出来的叹息:“总有再会的一日吧。”
要是巴昂猜出栗雪这些日子就在他身边,却想不到她会戴上从吉利手中抢来的人皮面具。
他更不会想到,这批丑姑娘匆匆离去的原因,与栗雪手持大刀威胁她们有着前因后果的关联存在。
而关于栗雪此番行动的动机,则是栗雪本人也绝对不会承认的嫉妒,这点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细节,此时自然也是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