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的回忆

签仁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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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清楚。”

    长时间的沉默后,我呼了一口气:

    “你一下子说这么多,我该做出什么反应?”

    “换句话说,连你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我不清楚。”

    我摇摇头。

    雪的故事令我的胸口闷得厉害,以致我很难辨别心里那种感受所代表的含义。

    这陌生的情节竟然与我的某处思绪产生了共鸣,我只好一边简洁地否定,一边试图抑制喷薄欲出的言语。

    “那、那之后呢?”

    “大人送了父亲十几个仆从协助他打理庄园,我则跟着大人走了。”

    雪冷淡地叙述:

    “我偶尔会给父亲写信,从他的回复中我得知他已再婚,而且庄园的生意越做越好了。换句话说,他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吧。”

    “哦......”

    “现在,你眼中的我是否少了一点神秘色彩?换句话说,我看上去正常一些了吗?”

    “起码你把我先前的疑惑都解决了,谢谢。”

    “是么,那就好。”

    我颓然地坐在床沿,低垂着头。

    可过了一会儿后,雪凑到我的旁边,她不由分说地把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弄我的头发。

    尽管不理解这一莫名亲昵的动作的意图,但我还是假装不在意地问:

    “近期有联系吗?和你的父亲。”

    “没有。”

    “弃子”——这样的词语忽地从我的脑内闪过。

    “真厉害啊。”

    “你指的是?”

    “指的是你的胆量。亏你能放心地向我吐露那么多信息,仅仅是因为你主观上对我的信赖?”

    “我本来就是无可救药的人,临死之际良心发现,于是四处宣泄真话罢了。”

    “......哈?”

    “开玩笑的。”

    “我想也是......拜托你下次坦率点承认。”

    唔,所以,我的确是最后的一个......

    “事到如今再问估计挺多余的......可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答应过要为我去试一试,对不对?”

    雪贴近我的耳朵,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那我就将自身的一切托付给你,以便你尽己所能地去发挥。”

    “哦呀~~这又是你的一时兴起?”

    “换句话说,算得上是孤注一掷。”

    我略感惊讶,转过头——

    ——雪跟我的鼻尖在不经意间轻轻相碰,我忙朝后躲了躲。

    “唉......我说啊,麻烦你偶尔也注意控制一下我们的距离......”

    毕竟浪漫的桥段可完全不适合我这种老头子......

    “放心,我一直注意着。”

    “嗯?”

    “换句话说,我是成心的。”

    雪再次抱住了我。

    ......

    我送雪到了门口。

    “别忘记了哦。”

    我轻声强调。

    “好。”

    “还有件事——”

    雪正要走,我猛地想起了什么,叫住她:

    “我是永生的。”

    “......?”

    “我是永生的。”

    我重复了一遍,接着和她解释:

    “你对我坦白了太多......我觉得至少得说些什么,否则不公平。”

    雪微微睁大了眸子:

    “刚才那个原来是真话?”

    “是的。”

    我郑重地回复:

    “但我不能讲出这其中的理由,并非我不想说,只是从头叙述实在过于繁琐。”

    “我了解了。”

    “......你倒是接受得很果断嘛。”

    “换句话说,我早就明白你是不正常的人。”

    “我姑且当你在称赞我吧。”

    我盯着空气,扯了扯右边的嘴角,努力做出一个笑容。

    雪又看了我一眼,继而使用定偶能力变成某位我不认识的大叔,离开了。

    ......

    雪走后不久,我也出了门。

    我来到室外,没有任何目的。当然,我知道眼下绝非四处闲逛的时候,可我也不愿无所事事地闷在房间——那里已经缺少了某些东西,比如费里诺德的唠叨。

    太阳快要落下了,我却仍能感到隐隐约约的暖意,或许是错觉......我希望是错觉。

    一边清理脑袋中乱糟糟的信息,一边试图想起点什么,我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道路两旁的积雪已矮了不少,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则越来越多。

    后天,是逮捕令发出的日子。

    按照领主的计划,雪将揽下全部的罪行,以犯人的姿态死去。

    他是领主,符尔沃斯是他的领地,他具备调动符尔沃斯内一切资源的权力。

    雪,受恩于领主,当前仍对领主表现出极度服从的态度,甚至不惜舍弃生命。

    ——我居然打算从这样的情况下救出雪。

    胜利的天平朝谁倾斜已十分明显。

    另外,雪本就甘愿赴死,领主也只把此视为贵族的政治斗争的“收尾工作”。

    领主丝毫没在乎过我的意见,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向他挑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若我袖手旁观,让领主的计划顺利执行,我不仅不会遭受损失,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呼......好冷。”

    那么,我为什么要救雪呢?难道是因为我一时冲动才夸下海口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我的神性之目曾告知过我:

    【雪融于春的几率为99%】

    “雪融于春”——这具备双重含义的预言如同艾琳诺跟我开的讽刺性玩笑。

    而99%的几率则唤起了我更加遥远且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仿佛它是在故意提醒我:

    上一次出现这一几率时,我的无能为力......

    以及,绝对存在的、1%的机会。

    换句话说,有某一种方法将使我打破困境。

    我一定要找到它。

    我要用它去弥补过去的遗憾。

    我要用它去摆脱内心的沮丧。

    只有把握住那1%的机会,我才能走出懊悔,坦然地生活。

    这可是我日思夜想的“变化”啊。

    一次就好。

    “我为的是我自己。”

    我低声自语。

    像是察觉出我的心思,盖尔不动声色地问:

    “汝做得到吗?”

    “非常难,几乎没法成功,但我非做不可。”

    “要是又失败了呢?”

    “......那就等下一次,等多久都行,试多少次都无所谓。”

    “汝可真自私啊。”

    “我别无选择。”

    我冷哼一声:

    “再说,还是先尽力阻止目前的‘消融’吧......考虑太长远也不是好事。”

    “呵呵,吾拭目以待。”

    “不许旁观,好好发挥你的作用,你这寄生虫。”

    “......缺乏教养的汝令吾厌恶。”

    “......”

    然而,后来我才察觉到:自己讲的那一番话与其说是自我鼓励,倒不如称之为自我欺骗。

    那会儿的我没有注意——不知从何时起,雪已在我心中占据了特殊的地位。她终究诱发了我的好奇,使我主动去尝试理解她。可她并非存心这么做,她只是诚实地陈述了她的过往,我也仅仅是被她的故事所吸引。

    我们的交际不过如此。

    ......

    我来到一处墓地。

    梯形的石碑整齐地排列着,石碑上是一行又一行刻好的名字。

    此地归无行者联团管辖,用于纪念那些死去的无行者。

    无行者们的尸体大多难以寻回,故联团只负责“埋葬”他们的姓名——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安息。

    偶尔能看见几位死者的家属前来献花,比如当下......貌似是一对母女正站在一座石碑前,母亲模样的人左手牵着小女孩,右手将一束白花放在地上。

    我远远地望了她们许久,渐渐感到那个小女孩有些眼熟,于是慢慢走近。

    但小女孩迅速发现并认出了我:

    “是你!骗子叔叔!妈妈快看!是骗子叔叔!”

    “......哟,小伊迪斯。”

    我尴尬地躲避着伊迪斯的母亲那警惕的目光。

    啧,这小鬼怎么又给我起了新的怪称呼。

    “您好......我是雪小姐的朋友,之前去过几次她住的旅馆,所以小伊迪斯认识我......”

    “哦,是、是这样啊,不好意思!”

    一听到我与雪的关系不错,对方的神色立刻缓和了许多,还拍了拍伊迪斯的背:

    “不可以说不礼貌的话哦,伊迪斯,跟哥哥道歉!”

    “唔......”

    伊迪斯气鼓鼓地低下了头,作出一副谁也不搭理的姿态。

    “你......真的很抱歉!这孩子一直被宠着,不懂尊重......”

    “没事没事......”

    我摇了摇头。

    其实“骗子叔叔”这一评价还是挺中肯的......原因我自己清楚。

    “我是这孩子的母亲。”

    对方再次开口:

    “平日受了雪小姐很多照顾,伊迪斯也很喜欢她。”

    “哦......”

    “听说雪小姐是无行者,莫非您是她的同行?”

    “不,我是她的酒友。”

    “哦——”

    伊迪斯的母亲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接着如同回应我内心的疑问一般,她主动和我解释:

    “我带伊迪斯来这里,是为了让她记住自己的父亲。”

    “......”

    “她的父亲本来是个商人,靠着自己创造的财富,把我们从西部接到符尔沃斯定居......但后来由于在一场商业竞争中落败,输掉了大量客户......他不得不加入联团,靠执行任务获取赏金来维持家庭的生计。”

    对方说到这时,声音已开始发颤:

    “......半年前,他死在一片沼泽中......他总想着等闲下来了再多陪女儿玩,可永远忙个不停......眼下他终于能休息了,肯定很想多见见伊迪斯吧。”

    “请节哀。”

    我安慰着她。

    伊迪斯静静地站在母亲的身后,脸依旧朝着雪地,一言不发。

    “我......”

    我欲言又止,毕竟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对方却乐观地说:

    “您不必替我们担心,我找了份工作,足以承担开支。”

    “......那就好。”

    “更何况,巴里克的同伴们主动帮我争取到了抚恤金......旅馆的老板也算是巴里克的旧识,特别照顾我们。”

    “......?”

    ......啊?

    巴里克......

    “呀,瞧我......忘记交代了,巴里克就是我的丈夫、伊迪斯的父亲。”

    “唔......”

    我的视线顺着伊迪斯母亲的手伸出的方向看去——

    她正无比温柔地摸着一个刻入石碑的名字:

    【巴里克·艾莉克希亚】

    我突然忆起小伊迪斯曾兴奋地喊出过:

    “伊迪斯·艾莉克希亚!我叫伊迪斯·艾莉克希亚!”

    “......”

    我回想刚才伊迪斯母亲说的话。

    原来如此......

    怪不得听上去这么熟悉。

    那张粗糙的、笑起来会露出两排大黄牙的脸隐约浮现在眼前。

    真是出乎意料的重逢呢。

    好久不见。

    奸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