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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年还是个三九天,冒烟儿的白毛儿雪在窗外肆虐,鬼哭狼嚎冻彻皮肉,飞沙走石无忌横行。我和干父在尚老二儿家的小草屋西房间里烤着炉火,持诵金刚经一体同观分这一品。
当问到“干父,我这个是天眼吗”的时候,干父停止了讲经,而是和我聊起了闲白儿。他手捻胡须(其实是只剩下不到二百根儿的黑白胡儿),先问我道:“旺财,你所理解的天眼,是什么呢?”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就是跟正常眼不一样的。比如,孙猴子的火眼金睛,那是八卦炉里面炼出来的,再比如二郎神杨戬的三只眼,对了,还有马王神的三只眼,能洞悉世间玄奥,体察三界灵机,这都是天眼啊。”
我边说边看干父那副漆黑的墨镜,接着道:“还有干爹你的这双不愿示人的盲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却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应该也算是天眼吧?”
我洋洋自得,认为自己拍马屁的功夫可是不差。哪想到干父没有为之动容丝毫,而是抓了把苞谷棒让我打开炉子,放进去。良久,才跟我说起了眼睛的林林总总,确实让我“眼界”大开。
“旺财,世人多称俗人,大抵是因为对这些神通充满向往,凡异于常人者皆被世人奉若神妙,作礼跪拜,很多前朝之人也因此超凡了圣。你所谓的天眼,是说超脱了世俗之人的肉眼,而有神通之眼,是这个意思吗?”干父问道。
我点点头,说道:“当然了,我们凡人平日里用眼睛看路看戏看电影,天人那是用这双眼睛看我们看不到的真如,当然可以认为这就是天眼了。对了,干爹,你还没回答我,我这个算不算天眼,我是不是也要修成正果了?”我连连发问。
在干父教习金刚经之前,我的一段经历使我曾深信我是与众不同的,我不是肉眼凡胎,肯定最起码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首席的餐饮服务员之一(从小就有志气)。让我萌生傲娇想法的经历大致如下:
我从小父亲多病,母亲每夜务工编草绳维持家计,自一岁多断奶后,我便喝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爷爷奶奶家的老屋是一明两暗,中间做客厅,东房住人,西房当仓库。我和爷爷奶奶就住在东房。
那年我三岁多了,因为东北的冬天黑的很早,所以大约七点多钟已经在奶奶的照顾下脱好衣服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印象中东北冬日里炕上的棉被窝是人生中最温暖的存在。伴着爷爷滋滋啦啦的信匣子(半导体收音机)里面单田芳老师讲的三侠五义,昏昏入睡,是多么恬淡幸福的童年啊!
那晚,爷爷照例睡炕头(东北男人身份的象征,其实炕头非常热,睡着像烙饼,翻来覆去的很难梦周公),我睡中间,奶奶睡炕梢。作为家族长子长孙,睡着爷爷奶奶中间是在传递莫大的身份信号,也是我二叔家我小妹儿多年觊觎不得的待遇。中间嘛,就是最好的,比如,乾隆皇帝在位那些年就在满清皇朝的中间,再比如,枣泥馒头就算是中间那块最好吃,吃鸡蛋我也是吃鸡蛋黄才香,吃螃蟹也要撬开壳子才能吃到鲜肉,吃苹果也……哦,对了,苹果桃杏李子梨,中间是核,没法吃,算我没说。
话说我爷爷奶奶年事已高,白日间忙里忙外非常辛苦,所以粘上枕头就很快打起山响的呼噜。我那晚被展南侠与锦毛鼠西湖救人一段吸引住了,越听越爱听,居然一直没睡。说到这里,对于单田芳老师我自小就爱,甚至痴迷到经常没人的时候支个小炕桌就开始自己瞎讲起来,以至于成年后每晚必然是听着评书入睡。
那天,听到南侠客夜叉探海式攀在屋檐下眺望,忽然一道黑影穿过游廊,刚讲到这里,单老就结了个扣子,完书了。以前最郁闷事件之一就是评书讲到开心处,一声醒木败心情。我见今晚的故事已经讲完,只好不甘心地伸手去够半导体信匣子准备关掉,要知道爷爷对干电池可是珍惜,谁让那时候家里是真穷啊,用赵本山春晚里的台词:“家里就这么一个家用电器,手电筒嘛!”我家当时除了手电筒还有信匣子,应该傲娇一阵了。
哪知道,我手还没碰到半导体收音机的边儿,心却忽地如同针扎一般。只见漆黑的屋中,一道月光从里屋门的窗户处透入地当央,无意中扫过门去,一个大长脸的东北村妇打扮的女人,好像是围着一条纱巾,正不怀好意地朝着我咧着臭嘴鬼笑!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见鬼(当然和我后来的离奇经历相比较,这次完全是小儿科),作为天生心理素质极其ok的我来说,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两腿之间热乎乎潮乎乎的,有人看到这里会说,你是不是吓尿裤子了。其实不然,第一,我没穿裤子,第二,我并非只是尿了,我还拉了。
世界上最恐怖的情况是什么,多年来我无数次地问自己和身边的朋友,一言以概之:最恐怖的不是恐怖本身,而是你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恐怖是什么。这在佛道大家讲,叫做无常。
比如,一个死刑犯,明天早上枪毙,他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应该是最恐怖的,因为恐怖在一步步来临。再比如,面对虚掩的门,背后的叹息,头顶的沙沙作响等等等未知,我们才会恐怖。如果看到的是实体的鬼,那无非就跟老虎狮子无异,大不了老子用脚踢用牙咬用手抓,跟你拼了就算了,谈不上恐怖了。
当时我面临的就是这种欲至未至将发生未发生的情况。只见那个大下巴的女人无声地朝着我们笑着,却没再有所行动。她个字应该很高,因为我们家男人都是遗传高个子,从爷爷到叔叔大爷没有低于一米八的,所以我家的门也相对其他家会高十几公分。而这个女人居然头巾的一部分还隐藏在门框以上。
我第二个反应就是赶紧故作不知地伸腿踹我爷(我的第一个反应就不用再问了,当然是先拉为敬),我爷一生磊落,是个木匠,绝对老实巴交,不信鬼神(后面会讲到他老人家的英勇事迹)。我爷当时确实给了我无限的钦佩,因为我自己脚都踹疼了,他老人家居然越睡越香。真正做到了,你只管叫苦不迭,我自岿然不动的最高境界。
实在不行了,我只好伸手掐我奶奶,折腾了半天,我奶终于醒了,她应该是闭着眼就朝炕头我爷朦朦胧胧地说了一句,海山他爸,手电筒,旺财要尿尿。我不由得佩服,就这么一声不高不低,我爷爷陡然而醒,难怪平日里我奶奶就是家里的主心骨,说你行你就行,不服不行!
爷爷终于醒了,我见他还摸着灯绳(东北早年间刚通电的时候家里多是白炽灯,用一根细绳子做开关接引),终于等不及,做出来第三反应:放声大哭。爷爷奶奶开灯后,抱着我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偷偷看向外屋门,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三岁多的我第一次看到所谓的阴灵的真实经历。有人说,你怎么确认不是贼呢?原因有二,第一,我家那是真穷,而且我们村子乡里都是穷人啊,那真是穷你穷到骨髓里,所以晚上真正可以做到夏天时夜不闭户,之所以那天晚上关门是因为冬天太冷,雪大风骤。第二我当时绝对是清醒的,而且我记事非常早,这么刻骨铭心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走眼,而且我和她对峙的几十秒之内,明显看到她的衣着表情都是那么真实。
那一晚甭管多冷,说啥我都要回家睡觉坚决不在爷爷奶奶家里过夜了。甚至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是习惯性拉稀,估计是神经系统出了异常。
从那以后,只要身体不舒服,就会看到一些稀奇古怪地东西。比如,有一次在同学杨白亮家玩儿到傍晚,我忽然指着他们家酱缸说:“你看,那有个老头捣酱呢。”让屋子里的大人都心有余悸,后来都不欢迎我去他们家了。
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水中明月雾里花,六道众生无彼此,他看你时你看他。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仙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