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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拉开了,出来了五名老少。为首的是穿青紧身,年约半百的廖大爷廖树仁,双目精光闪闪,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身材修伟,挟了一具匣弩,佩了腰刀,一脸冷肃,强忍着怒火大踏步而出。
他身后,是长子廖勋,长女廖青萍,管家秦剑豪,教师方扬。
廖勋左肩仍裹有伤巾,二十来岁年轻人生得高大健壮,英俊中带有三分书卷气。
廖青萍姑娘还小,二八青春花样年华,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眉目如画丽质天生,秀丽中带了三分刚健。
廖树仁父子出现,两打手急退下阶,似对廖家的老少尚存有三分畏惧。
廖树仁站在阶上,沉声问:“程长源,你想怎样?”
程长源冷冷一笑道:“屈指算来,你廖家的存粮该告罄了吧?”
“不劳阁下关心。”
“在下待来通知你一声。”
“廖某不在乎你程家的一切花招。”
“这次限你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离城,不然明早此刻,贵宅将鸡犬不留。”
“老夫在等着你,看你们之中,哪些人要肯垫棺材。除非你父子龟缩不出,不然你父子也有份。”
“在下话已传到,明天见。”
“明天你父子最好亲自来。”廖树仁顽强地说。
“当然要来,来派人收你们的尸。”
“别忘了也替你们自己准备一副棺材。”
“可惜你自己无缘亲见明日的美好时光了。”
“你程家也有不少人进枉死城。”
程长源挥手令众打手后退,冷笑道:“那就就走着瞧!记住,在下已将最后的警告转达了,明天见。”
打手们左右一分,把住了街两端监视。后街,也被打手们严密封锁。
程长源带了几名亲信,傲然地走了。
廖家的大门,紧紧地闭上,院墙后,护院们严加防守,每个人皆神色沮丧,宛如大祸临头。
确是大祸临头,明早之前,是他们在白河最后一天。也可能是在世的最后一天,这决定生死的十二个时辰,情绪不安是意料中事。
全宅陷入愁云惨雾中,每个人的心皆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厅堂中,三十余名男女老幼聚集一堂。
廖树仁神色惨淡,站在案后黯然扫视堂下一眼,长吧一声,向长子廖勋挥手道:“勋儿,把银封发给每一个人。”
“是,爹。”廖勋沉重地答。
“案上,共摆了三十余封以布巾包裹的银锭,每封内盛白银一百二十两,共十二锭。”
从厢门可看到东跨院,花厅内一排设了三十二座灵位,香烟燎绕,那是三月来廖宅死于锋镝下的义士灵位。
教师方扬大踏步上堂,沉声问:“且慢!请问东主这是什么意思?”
廖树仁长叹一声,惨然苦笑道:“方师父,这是廖某的一点心意。”
“东主的意思是”
“程家既然下了最后警告,明早必定大举来袭,不再是当门叫阵厮杀,定然是破宅杀人寸草不留。金狮恶贼当年率领上万匪徒,一围均州二围襄阳,杀人盈万,鸡犬不留;与他的匪目八大金刚,自称杀星下凡。目下他虽已放下屠刀,但凶暴残忍的个性并没有多少改变,杀咱们廖家一门老少数十人,在他来说太过平常了。因此,廖某不忍见诸位因”廖树仁沉痛地说。
“东主,不要说了。”方扬大声说。
“不,我要说,目下咱们伤的伤,残的残,已无再战之力,同时,程家志在我廖家一门老少,与诸位无关,诸位可趁早远走高飞,利用夜暗缒城出奔,诸位或有生路,留在舍下,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诸位在何处不可谋生?赶快回房拾掇,晚上出城走吧。”
方扬冷冷一笑,神色凛然地问:“东主把方某看成无情无义的人么?”
“方师父”
“程老狗早已放出消息,要杀绝与东主有关的人,咱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程老狗肯网开一面,放咱们出城逃生。”
“方师父,能逃脱一个”
“不可能的,一个也逃不了,除了在此背城一战,捞两个垫棺材底光荣战死之外,别无他途。”
“方师父,你听我说,只要你们能一同突围”
“东主,不可能的,他们人数超过咱们十倍,谁也休想逃生。银子东主留下,方某是不走的,要死也得死个义字当头,你赶我我也不走。”
“方师父”
“别说了,属下到外面看看。”
方师父一走,接着,护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每个人的心清皆极为沉重。
一名五短身材的护院脚下迟疑,突又转身走上堂来。
廖树仁黯然地问:“古师父,你象是有话要说”
“属下想想出出城试试运气。”古师父低下头,讪讪地说。
廖勋赶忙奉上银封,说:“古师父,一切请小心在意,祝你一路平安。”
古师父接过银封,说声谢谢,脸红耳赤地转身疾走,急急出厅而去。
厅外,一二十双冷厉的目光,不屑地向古师父投射。古师父本想等到晚上再走,但看情势不妙,为免被人轻视受辱,便不再逗留,匆匆返回居处,不久背了个大包裹,老鼠似的窜出大门走了。
站在门阶上,古师父心中一惊。
街两端的屋檐下,足有上十名打手,各端了长凳踞坐店门外,目灼灼盯视着他不住冷笑。
他进退两难,脚下迟疑。
街南一名打手突然招手叫:“喂!古如风,你像是卷包袱滚蛋,是你的主子赶你走路?
哈哈哈哈”他不再迟疑,向北走。
三名打手双手叉腰,冷笑着向街中央走,不迟不慢地拦住去路,三人并肩一站,盯着他怪笑。
他扭头回顾,街南的四五个打手已经阴森森地跟来了,来意不善,退路已绝。
中间那位打手嘿嘿笑,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问:“姓古的,你要走?”
他强打精神,陪笑道:“在下已遵程爷之命离开廖家出城”
“哈哈!出了白河城,再进枉死城,妙啊!”“诸位请高抬贵手,在下已与廖家无关”
“哈哈!说得好。这样吧,跪下磕四个响头,咱们兄弟便放你一马,如何?”
“诸位,人有脸皮,树树有皮”
“哈哈!你怕当街磕头有失身份?阁下,这比送掉老命值得吧?跪下啦!老兄。”
古如风吁出一口长气,惨然道:“好吧,请诸位言而有信。”
他跪下了,当街叩了四个响头。
尚未站起“卟”一声响,背心便挨了沉重一击,耳听到一阵刺耳的狂笑,人向前伏倒失去知觉。
这位古师父贪生怕死,最后仍难逃大劫。两名打手狂笑,着拖起他,一个叫:“把他倒拖着,在街前街后走走,走啊!”一人拖住他一条腿,夺了他的包裹,拖了便走。十余名猎手在后面跟随,狂叫狂笑乐成一团。
拖了一圈,在廖家的大门口来回一趟。
“再拖三五趟,把他弄醒。”有人叫。
一盆凉水将他泼醒,打手们哗笑着拖了便走。
“哎唷”他厉叫,后枕头皮被拖掉了一层,鲜血在石板街上拖了一行血迹。
第二来回,经过廖家的大门,他狂叫:“救我一命”
街南跌跌撞撞过来一个穿破青直掇的人,遮阳帽拉得低低地,右手拖了一条打狗棍,左手绰了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向人群撞来,像个喝醉了的花子爷。遮阳帽戴得太低,看不见脸孔,可能是个老酒疯,不然怎敢向是非之地乱闯?这附近家家关门了,人人走避,谁也不敢经过此地自找麻烦,他却糊糊涂涂往里闯。
一名打手劈面拦住,大喝道:“退回去!你找死?”
酒疯子置若罔闻,仍然歪歪倒倒向人丛里闯。
打手大怒,手一伸,便抓住了酒疯子的衣领,另一手猛拂“啪”一声遮阳帽被打飞,飞出丈外变了形,大吼道:
“毙了你这狗王八天!”
酒疯子向打手咧嘴怪笑,笑声如枭啼。
打手慌忙放手,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酒疯子是印三,虎目怒睁冷电四射,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说该怎么办?”
众打手有一半认识印三,机伶鬼火速开溜,腿快的人有福了。
“印三!印三!”有人惊叫。
抓他的打手扭头便跑,这乱子闹大了,小鬼碰上阎王爷,不跑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跑不掉了,印三打狗根一拨,正中右小腿。
“哎!”打手叫,摔倒在地。
另一名打手不知死活,大喝一声,拔出腰刀火杂杂地冲上“力劈华山”就是一刀,居然刀沉力猛颇有份量,刀光一闪光临肩颈,刀风虎虎来势迅疾。
他打狗棍斜挥“当”一声暴响,钢刀飞出三丈外,打手虎口进裂,骇然后退。
“你也留下!”他叫。
“噗!”打狗棍点在打手的胸口,打手大叫一声,仰面便倒,爬不起来,四仰八叉躺着等死。
打狗棍再吐,招出“庄家乱劈柴”“噗啪啪”数声暴响,三个惊呆了跑得慢的打手,鬼叫连天全躺下了,十余名打手,几乎倒了一半。
其他的人丢下了古如风,向北门狂奔,快极,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替他们多生两条腿,一面飞逃一面叫:“印三又来了!印三又来了”
印三哈哈狂笑,举起酒葫芦就唇,咕噜噜喝了几口酒,向挣扎难起的五个打手怪笑道:
“在下从一数至十,谁要是赖在地上不走,在下便打断他的狗腿,你们这些狗腿子活着也是多余,打断狗腿便作不了恶啦!一!”
数呼至四,有两名打手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五!六”
又有两名打手挣扎着爬行,居然能爬得相当快。
“七!八!”
唯一爬不动的打手,是最先动口骂人动手抓人的那位仁兄,混身软倒边坐起也办不到,狂叫道:“饶命!饶命!”
“你们曾经饶过谁来?九!”
“天哪”
“你心目中如果真有天,便不会如此凶暴残忍了,十!”
“救命”
“啪啪!”打狗棍闪电似的两击。
“哎唷”打手厉号,双足骨折,这次真的起不来了。
印三又从容喝了两口酒,向踉跄站起的古如风说:“你走吧,朋友,找地方躲一躲。”
说完,他向廖家的大门走去,站在阶上叫:“开门,开门哪!”
门迅快地拉开了,涌出十余名护院。
领先抢出的是方扬,大喜欲狂地行礼道:“印爷侠驾光临,天幸天幸,请进内”
“慢着。”印三摇着酒葫芦相阻。
“印大侠”
“首先得正名,在下印三,不是什么印大侠,千万别弄错了,大侠岂是人人可称的么?”
“这印爷”
“在下年方二十,可不能把我叫老了。”
他怪腔怪调地说,分明是有意胡缠,用意是多呆一会儿,让远处看热闹的人看清他是谁。
方扬福至心灵,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在下托个大,叫你一声印小兄弟,休嫌在下放肆。”
“也好。不过,你最好也叫我印三。”
“小兄弟”
“且慢!在下是有事而来。”
“在下姓方”
“我知道,你是廖家的教武艺教师爷。”
“小兄弟见笑了。”
“我问你,你这儿是不是要请人打架?”
“这”“说吧,多少钱一天?”
方扬大笑道:“小兄弟,待遇并不高,只要”
“不高不要紧,在下替万里长风范爷挑货担,三钱银子一天。”
“敝东主给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管不管喝酒吃饭?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肉有饭,钱少些不要紧。”
“一句话,小兄弟,请进,敝东主目下该出来了。”
远处大厅口奔出来了一群男女,领先的廖树仁大叫道:“方师父,不要请客人进来,在下要亲自迎接。”
印三却一脚跨人大院门,大笑道:“廖大爷,不敢当,在下对本城第一位正当仕绅怀有五七分敬意,你不请我我也要进来。”
廖树仁奔近,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颤声道:“天可怜见,印爷你大驾”
印三避在一旁,摇着酒葫芦叫:“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印爷,念廖树仁无端遭祸,一门老小”
“起来,我都知道,你如果礼数太多,我受不了,只好一溜了之”
廖勋与乃妹青萍双双上前,同声说:“我们是晚辈,无话可说,只能代家父向你磕头。”说完,拜倒在地。
眨眼间,眼前人影失踪。
印三神奇地远出五六丈外去了,举步向厅门走,亮着大嗓门叫:“早上还没有食物填五脏庙呢,厅里不见有酒食,廖大爷,似非待客之道,慢客了呢。”
一群人狂喜地跟上,方扬走近廖树仁父子说:“东主,这位小兄弟是风尘奇人,不喜俗套,必须真诚坦率地对待他,这种游戏风尘的怪杰不受拘束,疏狂惯了的江湖豪杰,是神也是疯子,要小心了。”
廖勋脚下一紧,说:“爹,交给勋儿办好了。”
“好,你们年轻人好说话,说错了,为父猜想他也不会怪你。”
廖勋急步跟上笑道:“印大哥,当然咱们并不知道你要来,因此未置酒食相候,请不要见怪。”
印三扭头大笑道:“对,不但你们不知道我会来,他们更不知道,还以为我三天前已死在十里长亭的山林间了呢。”
“印大哥,你是死不了的?”
“鬼话!人怎能不死?”
“那是将来的事,也许是一百年甚至一百二十年后的事了,决不是现在。”
“很难说,可惜我不相信算命先生那套鬼话。”
“人的命如能算出来,这世间是何光景?”
“哈哈!天知道鬼知道,呵呵!想不到你这小磕头虫又有一张利嘴,不错。”
廖姑娘已跟到,接口笑道:“印大哥,家兄是本城有名的所谓半瓶。”
“半瓶?”印三不解地问。
“满瓶不动半瓶摇。”姑娘笑着解释。
“你胡说八道。”廖勋笑骂。
“你呢?”印三向她问。
姑娘粉颊红云上涌,垂首羞笑道:“我?我什么也不懂。”
廖勋接口道:“印大哥,少给她缠夹,小弟请你至书房喝两杯,我的酒量也不错呢?”
“不错?不吹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