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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吉士有三个去处,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的。纵然翰林官品秩甚低,却是清贵之选,若得入值文渊阁参与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所以一般说来,无人不想留馆任翰林。
考试结果下来,令蔡家人大为惊异,李碧的成绩竟是三个人中最好的一个,蔡光庭和龚远和都没超过他。本来以三人的成绩来看,若是往年光景,全留翰林院都是可能的,但恰巧的,这一年在馆翰林官较多,又比较清闲,无重大修书事务,而以钟太傅的能力来看,他在朝中并不是只手遮天,于是三人中只能留一人。
以蔡国栋的心思,自然是想让蔡光庭留翰林院,毕竟这是最光荣,也是最有前途的;李碧么,和蔡光庭比起来肯定要退居二线;至于龚远和,顺手人情他是会做的,但涉及到自身利益时,请恕他无那个能力和闲心。
蔡光庭虽然也很想留馆,但他想得开,开玩笑地表示翰林七品编修太清苦了,外放油水更多,他很乐意去六部或者外放,还说以成绩来定论,就让李碧留馆好了,他将来才不要别人因此诟病他。只是为蔡国栋不能帮龚远和太多而感到很不过意。
蔡光庭思来想去,便劝龚远和去寻平时和他交好的那些贵胄子弟,找点其他门路,看能不能也留馆。龚远和却一点不急,整日坐在屋里不外出,日日写上二十篇大字,蔡光庭逼问得急了才告诉蔡光庭,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馆,他要回的是水城府,如今十成中已成了八成。
蔡光庭方知他是早就打点好的,只等今日,也就不再管他,打算去寻李碧。李碧志向远大,从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留馆任翰林,如今李碧成绩比他好,却因为时运不济,无钱无人打点,还很有可能被蔡国栋想法子挤下去,想必最难过的人就是李碧。
蔡光庭想着,左右李碧都会提亲,是自家人,况且李碧非常不容易,不如由他背着蔡国栋去求钟太傅,让李碧留馆,他去六部或者外放好了。谁想他还没来得及去寻人,李碧就主动寻来,诚恳地表示理解他的处境,不会对他留馆有任何想法,让他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惹怒蔡国栋,自己能去六部或者外放也不错。
李碧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得云淡风轻,言笑晏晏,似乎一点都不难过,蔡光庭几次要表明自己的心迹,都被他给堵住。蔡光庭越想越难过,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促成李碧留馆。
他和明菲说起这事,叹道:“这本就是他该得的。我不像他,我好歹有父亲在后面撑着,就算是外放或者去了六部,以后机会也是很多的;他却不一样,也许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志向远大……”
“你们一向交好,他不想和你争不奇怪,我只怕他不是真心。”明菲沉吟许久,道:“如此人生大事,他太云淡风轻了些,我心里反而觉得不真实,不踏实。他自幼孤寒,十年寒窗苦读,中间经历多少风雨苦楚,不是常人所能感受到的。此事如此不公,他若是先躲着你独自难过,过后无奈认命,想开了再表示支持你,也算豁达难得;可他却表现得如此大度淡然,甚至说自己一点不难过,就有点假了。
以他平时表现出的性格来说,换作这是他人的遭遇,他必是要表示鄙薄不平的。如果说这是因为咱们家曾经扶助过他,所以他才愿意放弃报恩,可我们家对他所谓的恩情,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半年多的时间照顾过他,资助他上京应试而已。他考上庶吉士之后,一切都有朝廷供给,早就没用过我们家的钱了吧?这恩情有几多?值不值得他用一生的前途去报答?哥哥不妨换位思考,如果是你,你能做到这般轻松吗?”
“的确如此,他有了自己的俸禄后就再没用过我一文钱。”蔡光庭苦笑,“你的意思是说他表里不一?表里不一的人多去了,你我不都一样?他要是和我吵一架,从此翻脸,我不是更难过?”
“吵一架固然不智,却是人之常情,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明菲直摇头,“哥哥若是顺手推舟留馆,过后你不但欠他一个大人情,还会常常担心因此被人诟病,以你的性格脾气,以后你见着他,不会觉得压抑耻辱吗?若是你心中不安,努力促成他留馆,那也是他该得的,没人会说你好。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得到一个容人、让人、感恩、念情的美名。而根据你的性格脾气,我能知道你一定会推掉此次机会,他一定也能知道。
因此,他之所以一点不难过不担忧,还能说出这种话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知道你一定会把机会让给他。可既然知道你一定会把机会让给他,他又何必来说这些话?如果我猜想是真的,他这种行为就不是光明磊落,胸怀大度,而是沽名钓誉,故作清高,更是虚伪至极。”
蔡光庭笑看着明菲:“你见识见长了嘛。”
明菲笑道:“母亲看的杂书多,我也跟着看,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也许是我误会了他,毕竟我不了解他,不过哥哥可以试他一试,假意顺水推舟应承下来,看他的态度如何。”
蔡光庭夜间和龚远和喝酒时就把这事告诉了龚远和,龚远和笑道:“我也觉得三妹妹的想法很不错呢。他若是不做你妹夫,试不试都没关系,既然是要做妹夫,托付三妹妹的终身,就该试一试为妙。反正你左右已经打定主意不和他抢的,试一试也不会怎样,你若是不方便,我来替你做好了。”
蔡光庭笑道:“正是要你替我去试。明菲说了,我若是不知该怎么试,可以找你帮忙。”
“难道我就像专干这种事的?”龚远和扶着下颌笑:“你这妹妹,真是……叫我怎么相信她只是个十四岁的闺阁女子?”敢杀人也就算了,能因为一件事就想出这么多来真的很难得。
“我妹子就是聪慧你要怎么着?”蔡光庭得意的笑。
“我不怎么着。单纯佩服。”龚远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与其这么辛苦地去试探李碧,不如把她许给我好了,我一定待她如珠似宝。”
蔡光庭高高扬起拳头:“不许拿她开玩笑!”
龚远和笑了笑:“我怎敢拿她开玩笑?我倾慕都不可以啊?你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见蔡光庭神色稍缓,他又叹了口气:“其实两个人还是门当户对的好。别的不说,光花银子一项都要少吵多少架。”
“怎么说?”蔡光庭皱着眉头看着他。
龚远和笑:“不敢拿别人作比喻。就说我们三人好了,我和你一起,你从来不会看不惯我花银子,也不会觉得我拿银子请那些花花太岁游玩是浪费钱,只会劝我少喝酒,身体学业很重要,我若是送你什么好东西,你也不会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因为你能还我,不怕别人说你用我的钱;
而他呢,他看不惯我大把花银子,看不惯我鲜衣怒马,也从来不会收受我的礼物,一有机会就会劝我别浪费,要走正路,吃顿饭也有许多说法,更是怕我那群朋友玷污了他的清名,我也不敢因此就抹灭了他有骨气的名声。
既然生活习惯和想法都差这么多,自然不能凑到一处去,但因为只是朋友,不用深交也不必撕破脸。夫妻就更和交朋友不同,一举一动皆关利益,想法观点不同就会吵架,兴趣爱好不同就不协调。一个觉得请顿饭花一两银子已是很有面子,一个却觉得丢人,不吵才怪。这不是谁的错,而是经历不同,互相不理解。”
“依你所说,李碧不是良配了?”蔡光庭鼓着腮帮子道:“我说他的品格,你却扯生活习惯眼界爱好。你扯那么远作甚?寒门子弟娶了官家小姐就一定会和离?谬论!你和他处不来,那是因为你不讨人喜欢,我就和他处得来。而且我家明菲很会当家的。”
“我说的不过是普通情况,又不是绝对。”龚远和见蔡光庭气呼呼的样子,由不得失笑道:“他还不是你妹夫呢,就这么护?他是不是良配过几天不就知道了?他可以精明能干,却不可过分奸诈虚伪。”
蔡光庭捶了他一拳:“你就是好人了?你更奸诈虚伪!”
龚远和抚掌大笑:“你已经相信我的话所以才这么生气的吧?我纵然奸诈虚伪,我也不会去和你说那一席假惺惺的话。若我要,你不和我争,我记情;你要和我争,我就想法子去争取,是我的就是我的,何谈让与不让?大家苦读多年,谁容易啊?
这样,我去和他说,蔡大人执意要你入翰林,你不好意思和他讲,让我去和他说对不起,问他想去哪里,尽量成全他,他若真的有退让的想法,一定早就有所打算,若是认定你一定会让他的,他肯定措手不及,且看他怎样表示。”
于是蔡光庭便背着蔡国栋去活动,龚远和则去同李碧说了这话,又加了一句:“蔡大人觉得对不起你,答应把三妹妹嫁给你,还说要帮你挑个好位子,以后又再他图。”
李碧果然有片刻失措,龚远和又问他想去哪里,他说不出来,逼急了,说是还没想好,让他再想几天。龚远和也不逼他,就说带他去认识几个朋友,也许还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他也就跟着去了。
龚远和第一天请的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个趁着龚远和被熟人叫走时捉弄李碧,一个说他才名在外,如此刻苦努力,想必此次一定会留馆任翰林的;一个就打蛇随杆上,连李编修都喊出来了;另一个却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说听见自家老头子讲,今年不是考得好就可以留馆的,毕竟还有一个临场发挥好不好的问题,皇上有意听老臣和教习的意见,看此人平时的综合成绩如何,可平时如何,还不是大臣们一句话的事儿吗;再一个又假装愤慨,既然如此,考什么考?最后来一个却表现得很同情李碧,臭骂了这几个一顿,不许提这事,意味不明地安慰了李碧几句。
龚远和再出现的时候,李碧已经醉了。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些他平时看不上的贵公子们喝酒喝到醉。
第二天,龚远和又来给李碧道歉,说自己才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骂了那群人,那群人要给他赔礼道歉请他喝酒,李碧毫不犹豫地拒绝。龚远和便说,既然如此,不妨去另外一处,见另一个人,这个人是韩大学士的侄子,很仗义的,可以请这个人将他引荐给韩大学士。
李碧不去:“既然如此,你让他引荐你吧。”
龚远和笑道:“我家大业大,是一定要回水城府的。不然我一定能留馆。你考得这么好,却因为这些原因不能留馆实在太可惜了。你去吧,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个机会,果真能成事,也让光庭少些愧疚。你将来不要忘了我的好处就行。”半拉半拖地将李碧拉走了。
李碧惊喜地发现,龚远和这回给他介绍认识的这个韩代之他以前和蔡国栋出访时曾经在钟太傅家中见到过,真真正正是个有名的世家大族子弟,也是个博学的。韩代之很欣赏李碧,口口声声都说他这样的人不能留馆实在太可惜了,表示愿意引荐李碧。龚远和见事成了一半,便借故离开,韩代之就问李碧定亲没有。
李碧回答说不曾。
韩代之笑了一笑,也就不再提起,约李碧第二日午间去珍林楼,他请客。
第二日午间,李碧去了珍林楼,韩代之此次见他更是亲热,中途说起自己有个堂妹,人品乃是上上之选,似有意同他结亲的意思。李碧装聋作哑,待到对方挑明了才说自己与蔡家已有口头之约,韩代之冷笑:“蔡家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和钟太傅是师徒关系罢了,其他算什么?四品小官,多如牛毛。哪里比得我们韩家?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韩家的女儿岂是什么凡夫俗子能攀得上的?我见你人品出众才好意提出,你却这般不识抬举!区区一个庶吉士,真以为一步登天了,算什么东西!”
李碧赶紧解释,韩代之不肯听,冷笑着走了,李碧忙寻到龚远和把事情经过说了。
龚远和大惊:“这个人心胸狭窄得很,这可怎么办才好?以后你一定要吃他亏的。搞不好连京城都留不住,要外放去偏远小县做县令或者县丞。”
李碧默然半晌,道:“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他一个人也不能代表韩家。”
龚远和猜他是想着蔡家看着他被欺负不会袖手旁观,便似笑非笑地道:“你在京城三年,有些事情应该也有所耳闻。天子脚下贵人多,就算蔡大人护着你,也得看钟太傅肯不肯。”见李碧的脸白了,又道:“你放心,是我介绍给你认识的人,我一定想法子摆平。我就是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光庭和三妹妹的面子。”
随即急匆匆地出门去了一趟,回来道:“韩代之说,既然你与蔡家已有口头之约,为何先前不明说?他先问过你有没有定亲,你说不曾,他才提出的,过后却那般拒绝他,分明是故意戏耍于他。你也是,既然蔡大人已经明确表示愿意把三妹妹嫁给你了,你就该提一声,就不会有误会了。”
李碧忙道:“我想着到底还没向表舅家中提亲,才没把三妹妹的事告诉他,谁想竟会这样……”
龚远和道:“我再去寻韩代之说说,让他不要生气,到时候你给他赔个礼就算了。不管他怎么说,你可千万别再惹他了。”
李碧没拒绝。
龚远和把这几日的事情讲给蔡光庭听:“根本没有去打听有些什么缺,茫然无措;第一次喝醉,劝不住,后来又拒绝道歉,可见是很难过的,由此断定先前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话;听见人家问他可定亲,可有中意的女子,他断然说没有;过后人家说要把妹子许给他,他又拒绝;可听到人家发怒骂你家的时候,却没有发怒拂袖而去,反而坐在那里解释,直到人家走了才走,由不得让我怀疑他是故意为之。他已然动心,你们还要试吗?再试只怕就不堪了。”
蔡光庭苦笑:“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如果他当时就答应韩代之,你们怎么办?拿什么人嫁他?”
龚远和笑道:“如果他当时就答应,呵呵,韩家败落的旁支还少么?”
蔡光庭有点难过:“韩代之信得过吧?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银子?我还你。”
“自然信得过,没有花银子。”龚远和笑:“我办事你放心,你爹不答应你去六部吧?”
蔡光庭道:“肯定不答应,这几日见了我如同见了仇人。不过我寻着机会见了钟太傅,我看他的意思,似乎比较赞同我的想法,还留我陪他下了两盘棋。我觉得,这事儿应该能成。”
龚远和道:“三妹妹知道后想必会很难过吧。”
蔡光庭道:“她么……我想她大概不会很难过。她昨晚还和我说,不管李碧怎样应对,都叫我不要难过,李碧争取自己的前途没有错。我只是经过此事,不知该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了。”
——*——表钱滴字——*——
这一章写的时间很长,大约花了7个小时。但愿李碧没有被我写得炮灰得冤枉。个人认为:他争取前程没有半点错,错的是为人太假。
关于亭子门事件的疑问解答:目前只是根据众人看到的、茵草一个人不完全的表述、明姿气急败坏下说的话来展现一部分真相,至于全部真相,谁是谁非,要到后面才会呈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