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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子虽说比郭嘉的颍川旧宅大了,装饰也复杂了,却唯独少了那分灵秀清高的感觉。一早醒来就见郭嘉正端坐书案边洋洋洒洒写着什么,待我走过去时,他已收了笔墨,将绢布揣于袖中。
“昨日你对郭图说了什么?”见郭嘉办完了事,我才开口问道。
郭嘉似乎没想起来,侧了脑袋微微皱眉。
“当我称自己不是你夫人之时,你却趴在郭图耳畔……”对于此事我是有很大意见的,毕竟没结婚便无端被人称作人妻,怎么都觉得别扭,好像我和郭嘉真的有什么一样。
提示到这一步,郭嘉貌似已经回想起来,一把搂住我道:“月莲若想知道,就请今晚来我房中,我自会全盘相告。”
又没正经了。我急忙推开这个邪笑着的家伙道:“多谢,只是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郭嘉听候微微一笑便不再纠缠,手持书卷坐到席间悠闲看着书。看来袁绍不亲自派人邀请,郭嘉是不会主动去他府上拜见的,也不知今日郭图会不会来拜访。这几日朝夕相处,我发现郭嘉平日爱好只有三样:喝酒、看书,泡妞。观郭嘉所阅之书,大多与兵法权术相关,虽说我也喜欢看书,此时却一点都静不下心来。刚到东汉末年就一直随他奔波,现今到了所谓的大城市,自然想一览屋外风光。转眼间,郭嘉已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壶酒,边看书边小酌,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郭嘉,我想外出逛逛。”痴痴地看着屋外暖阳,我喃喃说道,“邺城应是一片繁华景象吧?不出去走走实在可惜。”
郭嘉似乎还在痴迷那书,只是摆摆手道:“去罢,月莲路上小心。”然而正当我起身欲去时,郭嘉又喊住我递给我一个锦囊,笑道:“还请月莲顺手替我买些酒来。”我接过那锦囊,依稀记得这正是郭嘉那表妹为他连夜绣制。针法细密,非室友手中的十字绣可比,若是当今哪个男生能得到这样的信物,绝对是再自豪不过的事。若见欲求之物,月莲买下便是。郭嘉后来又补充一句。
如果郭嘉对我不再那般轻浮,我想我会感激他的。
东汉末年的街市上风沙很大,即使往来人头攒动,还是会有漫天尘土迷了眼睛。路上行人中很少见郭嘉长衫配剑的造型,更多的则是粗布土衣、短衫长裤,脑袋上随随便便包了个头巾,面如死灰。如果是在校园中,我肯定会认为他们全部失恋了。在往来的女人中,我的穿着也十分显眼,蓝裙白娟,一眼看上去就知不是穷苦人家。普通妇人多是发髻上包着方巾,裙摆前系着不同色泽的围裙,腕间挂一竹篮,低头匆匆赶路。
过了商贾人聚集的集市,我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绕到了城门口。只见城门口聚集了一堆人,绕着一张大告示套了好几圈半圆。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到粗布制成的告示之上用黑字赫然写了“征兵”的字样。
“招募四方精壮之士,从军守士,保境安民,有志者还请速速来报……”我站在外环,前面的人太高,就是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榜上隶书,正巧有人应众邀在读榜上字迹,我只听到后边几句。
“又要征兵……”夫人群之中有老妪一声叹息,柱一根木拐蹒跚离去。
东汉末年流民居无定所,兵役又繁重不堪,人们生活早就水深火热,整个是在恶性循环。然而正当我感叹之时,却见一武将装扮男子携身旁四名侍卫稳步朝城门走来。半晌,那人差四人搬来桌席,四平八稳往地上一摆,接着开始忙碌起来。
本以为这年头不会有人去想当兵送死,但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对于一些流民来说,化为路边枯骨莫不如血洒沙场。不久,那官吏面前便排了长长一串报名的人。来者都是自觉写上自己的名字,再站到一旁等候,每个报名的人都会得到赏钱,但若用这点赏钱换命,只怕还是远远不够。
“大人,俺不会写自己名字。”忽然,一位愣头愣脑的壮汉搔着头说道,三九寒冬他身上却只有一件灰布土衫。那官吏听后不禁一愣,呵斥道:“你这厮竟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白活这些年了!”
那男子不好意思一笑,“俺生性愚钝,还望大人代劳。”
“放肆!大人我只学过自己姓名,又怎会写你的!”那武将瞪着眼珠子骂道,看他那付嘴脸我只想捂着嘴笑。“你们谁会写便上前帮忙,大人我。重重有赏!”
周围人群不知是胆怯还是当真不识字,竟没有一个赶上前来,我环顾四周见无一人自告奋勇,终于走上前去。毛笔字我只练过楷书、行书,却从未接触过当今盛行的隶书,心想但愿能用小楷蒙混过关。那男子见我一姑娘上前,不禁眉开眼笑。“看看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如人家一姑娘知书达理!”
大人您不也是一样废物么?我暗自轻蔑一笑,等那壮汉报上姓名。
“俺名叫濮臧龗。”
我不由得一愣。濮臧龗?哪个濮臧龗?
“俺爹性濮,俺娘臧,他们要俺像龙一样,所以就叫濮臧龗了嘿嘿嘿。”他憨厚一笑。
我听后差点一口鲜血喷在桌子上。这年头三个字的人都少,你还叫濮臧龗!简直像明摆着找我茬的!刚刚听时我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想起来估计我都快不会写了!竹简之上我绣花一般慢慢勾出这几个字,字画纠成一团,我怀疑阅兵时的官吏能不能看清我这小字。
“老头子!看你这样子年逾七旬了吧?”那武将指的是一走路颤颤微微的干瘦老人,那老人还是被旁人给搀扶过来的,看上去仿佛咳嗽一下就会断气儿身亡。
“没……咳、咳,老夫不过花甲之年……咳、咳硬朗得很……”老头使劲咳嗽才吐出这么几个字,脸涨的微微有些发紫,那武将连连说:“行了,您回家养病吧,能养就养不能养该准备棺材了!”
排在老大爷后边的人我愣是没看着,在半空中寻觅了半天后,才发现此人身高竟刚能够桌台之上。那武将看着趴在桌子边缘只露出个脑袋的小孩,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屁大的孩子竟跑到这来胡闹!究竟谁家的孩子!快带走!”
“我今年恰满二八……”那孩子脸上沾了几点泥巴,用手边搓脸边说道。
“回娘胎去吧。”那武将大手一挥,将孩子打发走。本来我还因武将行事粗鲁、大字不识甚为鄙视,但现在我却有些同情他了。征兵不是个好差事,要不是我出手帮他,说不定早已一个头两个大,好在剩下的几人全都顺顺利利完成登记。那武将对我有礼一笑,言而有信,掏出预先承诺的赏钱递于我。待将领与一行六十几人行至远处,我才小心翼翼打开钱袋检查,发现竟比征募一名士兵所给的赏钱还多。拿着这样的钱我倒是有些惴惴不安了。起身离开时,周围且有行人窃窃私语,有赞叹也有议论,我则全然当他们是耳边一缕清风。
买来郭嘉嘱托的美酒,我原路返回府上。
然而一进宅院便听有高谈阔论声从屋内传出,仔细一看却是郭嘉与另一陌生男子。
那男子目光炯炯,相貌庄重,着便衣纶巾,显名士风liu。这样的场合,想必我是不该打扰的。我小心翼翼绕道而行,准备直接去后院入房。然而此时却听郭嘉一声呼唤:“月莲,酒可买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说得我像你家佣人一样!虽说寄人篱下,但我可是有自尊的,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好脸色。我皱着眉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语气也是冷冰冰的说道:“买回来了。”
“公与难得一顾,今天何不喝个痛快?”郭嘉听候放心一笑,转而对眼前来客道。
公与……好像在那里听说过……我不禁留步,仔细端详眼前的陌生男子,回忆袁绍帐下何人能与他这样的形象符合。既然已经引起注目,我也不再躲闪,大大方方走过来将酒往桌子上一放。既然郭大人有请,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今夜我且同沮大人一醉方休!”既然郭嘉称来者为沮大人,那应该就是沮授了。精通天文阵法,临死忠贞不二。沮授是我在袁绍帐下最敬佩的谋臣,刚才竟漏记了他的表字,实在令我有些汗颜。虽然分明是被当成了侍女使唤,但有幸见两位青史留名的谋士一同畅饮,伺候一回喝酒又何妨!
但所谓的“伺候”在我这里可不是曲意逢迎,故作娇憨。斟完三杯美酒,我独先饮一杯。空樽对月,酒香入腹,我敬重说道:“今有幸得见大人风姿,月莲实感荣幸。此杯且敬大人,惟愿二位大人尽兴,月莲只管斟酒便是,不扰雅兴。”我凛然地侧目看郭嘉,他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那丝轻佻的笑意又重回薄唇之间。
沮授见我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禁称赞,他此时想必正疑心我同郭嘉究竟是何关系呢。不过郭嘉确实很“鬼”,缭绕的酒香让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分恣意,不再老老实实跪坐席间,郭嘉半倚在栏边,自己喝酒的同时却不忘一直灌眼前的沮授。沮授看样子不是很会喝酒,完全不能和郭嘉的海量相提并论。三杯五盏下肚就已经红了脸,神情恍惚。而神情恍惚时,人便开始口无遮拦。
“素问颖川多贤士,呃!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沮授刚摇头晃脑地放下酒樽,郭嘉就使眼色示意我为沮授斟满。
“郭某不才,不坏了故乡名声便足矣。”郭嘉戏谑地说,目光有些狡黠。
然而沮授摆摆手,憨笑着说道:“哪里,奉孝大人过谦了……想当初荀文若来投袁公之时……”
“怎样?”郭嘉一听荀彧被扯到话题中,立刻来了精神,饶有兴味地问道。
“可惜只是过客。”沮授端着酒尊,目光迷离,话语中略带一丝苦涩。
“那……公与大人可知文若为何舍袁公而去?”沮授醉意绵绵而郭嘉却是清醒得很,马上抓住话尾巴追问下去。
“那日……那日荀文若来见沮某,问可否与其同去……哼!我沮某自然不会同意。”
“那是,公与大人乃是忠义之士,如此行径自然不齿。”郭嘉在一旁煽风点火,分明是要套沮授的话。
“什么‘终不能成大事’!我沮授立誓辅佐主公成霸王之业!”沮授激动地“啪”一声将酒樽撂在台上,不过即使是醉酒,这位值得尊敬的谋士也没有辱没他正值的行为做派。眼前的沮授不出史料形象,忠贞不二,认准了便一条道跑到黑。看着那庄重而略带消瘦的面庞,我暗自为他悲哀。即便历史有所改观,以袁绍此人性情也必定逃不过被灭的宿命。
然而此时郭嘉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只是唠些袁绍帐下家长里短之事,并一直留意观察着沮授——观察他的言行、观察他的举止、观察他的每一声叹息,那样的眼神似乎真的就能看穿人心,那双望穿秋水的明眸也着实令人难忘。
最后他只是幽幽说道——公与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不。不,奉孝大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也弃袁投曹?
公与大人,您真的醉了,不如我们来看看今晚的月色。
你看这冬日的月光是不是很美。
郭嘉一笑了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