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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停在阶前,两个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车夫各自守着车舆,着衣朴素而不显粗陋。大车规模宏伟,漆红绘彩,雕花纹草,挂饰叮当,极是奢豪。
小车则形制精巧,印云刻篆,垂玉吊珰,雅致非常。两人一直注意苑里出入,我们甫一踏出门槛他们便有反应。娘亲佩戴着面纱。
但一袭白袍的仙姿风韵仍叫两人露出了惊艳痴迷之色,不过到底是干了这一行多年,很快将异色压了下去,两人齐齐抱拳见礼。
那大车的车夫自来熟地攀谈起来:“两位贵人早上安好啊。小人是‘八骏车行’的赤骥,旁的则是白义。”娘亲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八骏、赤骥与白义,车行名字与车夫马架倒取得古典。传说青龙王朝尚未式微之前,有天子号穆王,驯驭八骏,皆日行千里,曾驾之远临西域。
赤骥、白义就是其中之二,看他二人马车所用马匹,膘肥体壮,分别是赤红、纯白,倒是应景。两人以八骏之名自称,想必此号在道上有些名气。
赤骥又自卖自夸地道:“两位贵人,小人这辆车以两匹汗血宝马驱驰,不怕风吹日晒雨淋,内里不仅可站可躺,而且铺有上好的兽皮,干净柔软。
更重要的是,里边设了小门,贴着上好棉花,把这门一关哪,小人在外头什么也听不到。不知道多少公子贵人携如花美眷出行时,争着要订小人的车驾呢!两位贵人,值得一试!”
而白义则站在一旁,白了一眼,却没有像赤骥一样“争宠”娘亲淡淡瞟了赤骥一眼,清音冷冽,轻斥道:“多嘴。”
能让生性淡薄的娘亲开口相斥,我也是微微吃惊,不知那赤骥话中更有何意,竟惹得仙子不愉。
“是,小人多嘴,小人多嘴!”赤骥神情一凛,忙不迭低头认错,啪啪几声脆响,给自己来了数记耳光。娘亲收回眸光,既未解释也未继续追究。没一会儿,洛乘云从苑里走出来。
虽然动作缓慢,但步履还算稳健,看来已经恢复了些许元气。“仙子,柳公子。”洛乘云识相地低头见礼,许是我在场的原因。
他未敢多看娘亲,一触即离,只是与我招呼的声音微不可闻。我默然点头,娘亲淡然颔首,指着赤骥的车舆道:“待会儿你便乘这辆车。”
“这我一个人坐这么大的车,是不是太浪费了?”洛乘云站得稍远,似是畏惧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蹙眉弱气。娘亲淡淡解释道:“行程较远,霄儿怜你体弱,不便久坐,特意雇此大车,你可卧躺。”
“这好吧。”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也许他是想表达感谢却碍于仇怨不肯出口,不过我也不在意,本就并非真心担忧他的身体而作此安排。
四女将我们的行李包袱放置对应的马车上,齐齐鞠躬道:“仙子以及两位公子,一路顺风。”
我偷偷瞧了一眼,媛媛似是神色无常、动作自如,看来昨晚之事已对她并无影响或许吧。娘亲点头“嗯”了一声,淡然道:“这几日我与霄儿叨扰此处,劳烦各位费心了。”
四人齐齐万福道:“不敢当,奴婢分内之事而已。”娘亲淡淡寒暄几句,便让她们回苑里去了。
却并没有着急上车启程。我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娘亲定是在等沈师叔为我们送行,果不其然,约半刻钟后,一辆马车自街角驰来,下车后果然是沈氏父子,二人俱是蓝袍佩剑,一个英姿豪爽,一个健壮沉稳。
我们双方抱拳行礼,沈晚才叹息道:“谢仙子,一别十余年,才相见没几日,又要告别了。”“聚散无常本是人间百态之一,沈兄不必介怀。”
娘亲螓首轻摇,淡然劝解“倒是你们前来相送,有心了。”“诶,哪里话,也只能送送了。”沈晚才摆手摇头,极为惋惜,又向我道“贤侄,此去愿你如龙入海,大有作为。”
“谢师叔吉言。”我也郑重地抱拳回礼,虽然我不喜夸诞,但沈师叔说得真诚不已,这份心意自然感谢万分。沈晚才又向洛乘云抱拳说道:“洛公子,我与你父亲相识,本该叫你一声贤侄才不显生分。
但此际你尚未认亲,我便不干那越俎代庖之事了。”洛乘云受宠若惊地作揖道:“本该如此。先生告知我父母身世之恩,在下已是铭感五内,在此谢过。”“这倒不必了。顺手为之。”
沈晚才摆手道,最后又向娘亲抱拳“谢仙子,此行就拜托了!”娘亲不甚在意地颔首:“无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一旁的沈心秋凑到父亲耳边:“爹,小妹不是说也要来么?怎么还没看见人影?”
我耳力不错,距离也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婉君也是打算前来送行的?方才未见人影,我还以为她并无此意呢。
娘亲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踪迹,微笑开口道:“不必担心,婉君已然来了。”我习以为常,娘亲的感应神异非常,几无错漏,想必她定是离得很近了。
果然,话音刚落,街角巷口就出现了两个人影,沈婉君先声夺人:“爹二哥等等我!”只见沈家小妹拉着一条人影提裙小跑,却没有面红气粗之兆,看来节盈冲虚篇已经是略有小成
她那惊世骇俗的天资果非戏言。我定睛一看,被沈婉君扯来的人影漠然地整理袍服,女冠装束、凤目冷面,赫然是冰山美人叶明夷!
这是什么情况?沈婉君来此送行已自沉氏父子对话中得知,但不料她竟然将那曾与我差点不欢而散的冰冷女冠带来此地,我心中警铃大作,直觉一阵不妙。
“二哥,我把你媳妇带来了。你不谢谢妹妹吗?”沈婉君甜笑得人畜无害,却将在场数人惊得瞠目结舌当然,娘亲不在此列。
“啊这婉君不要胡说。”沈氏父子射来震惊又好奇的目光,教我头皮发麻,赶忙反驳却感觉有些不软不硬。
沈氏父子来来回回地打量我与叶明夷,我已经浑身不适,直欲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天涯海角都好,但叶明夷却面色如常,冷得恍如隔世。“二哥一点也不体谅人家的苦心。”
沈婉君撇着小嘴埋怨,好在没有纠缠,又摇起了叶明夷的胳膊“叶姐姐,我二哥就要走了,你跟他告个别好不好?”
“再见。”甜糯之音软得好似酥糕,叶明夷毫不迟疑,却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地上说道,语气生冷无比,虽然我与叶明夷清白无染。
但她这副做派还是教我心中怨念不断:你不愿道别不必勉强就是,看着街道土地是怎么回事?
莫非我在你眼里就是泥土尘埃?我不禁怀疑,倘若她真有夫君,面对那即将远行的爱侣,恐怕也是这副模样。
见此一幕,众人很快明白过来这只是沈婉君一厢情愿的闹剧,沈师叔赶忙将吵吵嚷嚷的女儿拖到身后,叶明夷旁若无人地退到远处墙边,看不出心思。
闹剧收场之后,我们再次告别,便踏上了行程。白义车驾形制上不如赤骥宽大,但内里陈设倒很精美,雕绘着简单却典雅的四时花草,吊缀着香包。
车厢靠外出有专门收纳鞋袜的小柜,里头铺了一层柔软的虎皮,连座位上也是摆放着棉质坐垫,是以官道上虽有偶有不平。
在车内却只有微微的颠簸之感。我和娘亲同处一室,各自修炼打坐,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赤骥是两匹马所拉动,规制特异,占了官道大半,声势赫赫,但速度却不如白义,稍落半程。
两位车夫常年行车,经验颇丰,总能在日落前抵达民驿,第三日遇了一场大雨,路滑风大,两车缓进徐行,却也没落在荒山野岭。
民驿不比官驿,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锦衾罗床,不过菜肴也还可口,房屋床榻也还适合,何况我也不沉迷于口舌之欲,更重要的是,我须时刻提防着洛乘云虽说他在席间规规矩矩,毫无异常,但我仍未放松警惕。
这车行和民驿似乎往来颇深,赤骥白义与各个民驿的主事甚是熟络,用食时谈天说地,放得很开,多是些野史轶事,说得颇有异趣。
看来以八骏车行自夸的名声和客流,已成了青州境内民驿的熟客,在民驿留宿时,洛乘云独居一室,我和娘亲同处一室,依旧是娘亲守夜,而我在榻上睡觉。
除了每天早晨可以欣赏娘亲打坐的身姿背影,其余时间皆是与往常无异。按计划,原本是第四日便能抵达苍榆郡洛川城,但那场不期而遇的大雨还是打乱了行程。
直至第五日,一路驱驰,过了午后,白义忽然低沉地说道:“两位贵人,此处已然可以远眺洛川城了。”娘亲淡淡地“嗯”
了一声,我则好奇自舆内地探出头,想要一睹洛川城的风采,此时车驾正自长长的缓坡而奔驰而下,骏马疾蹄,迎风拂面,午后的天光洒满干坤。自此望去,远处宽阔平原上坐落了巍峨无比、雄伟宏峻的城池。
此城三城两濠,内外二城通体蔚青,自不远处一条奔涌的大川引来支流护城,城外一带及平原上布满青青农田,大小村庄错落有致,除宽敞的管道外,小路剪径纵横交汇。
车驾与洛川城呈俯视之势,内外二城的布局一览无余,整体约呈方矩,长短不一,占地极大,若以百岁城大小为基数,洛川城至少数其五倍。
内外二城之间另有护城河,以之为界:外城房屋紧挨齐并,高低冥迷,星罗棋布,街道或宽或窄,掩映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