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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我能去看看吗?”这句话说得顺畅无比、再无阻滞。但那双眼睛却是灰茫茫一片,似乎人世已不值得留恋。“这也好,啸原,你带二郎去拜祭二妹吧。”
洛夫人迟疑了一会儿,望着洛乘云的茫然的神色万分不忍,终究还是答应了,抹去眼角泪珠“想来二妹知你认祖归宗,在天之灵亦能安宁。”“是,母亲。”
洛啸原起身应道,又向洛大有与洛乘云道:“大有叔,烦你去那些纸钱香烛,让我二弟尽尽小心。二弟,跟我来吧。”洛大有闻言鞠躬应是,先出了厅堂。
洛乘云牵动嘴角,什么也没说,强打精神挽住了洛啸原的手,挣扎着从座椅中起身,被搀扶着出了正堂。没想到,洛乘云甫回洛家,满心期待与父母重逢,便得知了这等噩耗。
离家去府十余年,再归时母子已是阴阳相隔,堪称人间惨剧,望着他那愈显羸弱萧瑟的身影,我也不由得叹息。
厅堂上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洛夫人才敛去泣容,恭敬问道:“仙子,三日前府上接到沈氏书信,说二郎身中火毒,全赖仙子以不世武功压制,果真如此吗?”
“不错。”“唉,昨日我已差人问遍了周围的道观真修,有的则是不知有顾道穷此人,知道的却说他不在此地,这如何是好?”
洛夫人手捧心口,皱眉失措,带雨的杏眼更显迷茫。听闻此言,我不禁皱眉,看来暂时甩不掉他了,娘亲倒是古井无波,淡然道:“无妨,近日我仍可为他压制火毒。”
“仙子宅心仁厚,妾身感激不尽。”洛夫人先是感谢而后又忧虑不已“只是老爷回府尚需时日,恐耽搁仙子要事。”
“洛大侠什么时候能回?”洛夫人凝眉细思,回忆道:“老爷是五月初一出发,这趟差使须按官府军旅安排,耗时约十日,当在昨日抵达楚阳。前日妾身所写书信,已差信使送去。
但最快也需三日才能送抵,老爷还需与楚阳当地官兵交接完毕才能返程,预计十五可返程,回来需四五日,按此来说,应在中旬末、下旬初回府。”“这么久?”不光是我,娘亲也不禁蹙眉。
今日五月十二,若等洛正则回府,至少有七日之久,且还只是父子相认,无法解去火毒,届时洛乘云仍需与我们一道同行。
娘亲思量了一会儿,迅速提出了对策:“夫人,我们还身负要事,无法久留府上,不过楚阳也是我们目的地之一,因此洛公子可与我们一道同行。
至于洛大侠那边,烦你再修书一封,告知他就于楚阳等候。若洛大侠错过传信,回了府上,你让他再返回楚阳,到拂香苑寻人,我等月内应在楚阳停留。”拂香苑?楚阳县城也有拂香苑?我不禁面露疑惑。
但此刻并非发问的时候,只能暂且埋下。“这”洛夫人犹豫考虑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好吧,就依仙子所言,确实不好耽搁仙子大事。”“嗯。”“那仙子何时出发?”“明日。”洛夫人热情地邀请:“那仙子今晚就在府上小憩吧。”娘亲淡然婉拒:“无需如此,我等自有去处。”
“我家二郎全赖仙子善心才能保住性命,今日仙子到我府上,若不能设宴款待,不能让仙子小憩,说出去别人会骂我洛家无情无义的。”
这番话合情合理,娘亲似也不好拂拒,却也没怎么纠结,点头干脆道:“既然如此,今日就打扰贵府了。”
“哪里哪里,还须多谢仙子让我们得以回报万一。”洛夫人见娘亲应下了邀请,又将话题引到我身上“这位是”娘亲淡然答道:“犬子柳穹,字子霄。”
“原来是令郎,果然是青年才俊。”洛夫人颔首不已,似是极为欣赏。“哪里哪里。”虽然话题中心是在谈论我。
但我却丝毫没有出言的机会,只能在一旁听着二人客套与谦虚。洛夫人看似少有主见,待人接客却是老练熟稔,和娘亲谈话从不间断,却不会教人生出厌烦来。
二人相谈甚欢,娘亲淡然交流,自然地问起洛乘云被掳走的经历,洛夫人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洛家原本也是苍榆郡世家大族,以洛为姓,族人为官为吏,势力在洛川城内数一数二。
甚至放眼九州也是故吏门生、相交遍地。洛正则本非嫡脉,而是三房独子,母亲早逝,偏爱练武习功,父亲深恨他不读经史、不务正业,便早早分了他一份家业“放逐”到外城老宅,自此以后很少往来,但洛正则倒是自由了。
从此专心练武,用功不辍,成了逐星派真传弟子,练就了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快若闪电的刀法,除恶诛邪,行侠仗义,被尊称为“刀鸣雪影”
一时间在苍榆地界上,江湖人士交口称赞,风头无两。洛正则二十五岁之际,玉龙探花为祸苍榆一带。
他号召武林同道,一同缉捕淫贼,不少仁人志士响应号召,连成一气、呼为联盟,但那淫贼隐匿之术、轻身之法当世少见,往往是犯案之后便销声匿迹,众人皆望尘莫及、束手无策。
直到玉龙探花在洛川城犯下祸事被洛正则撞上,后者凭借轻功刀法,终是重创那厮、断其罪根,不过还是让他逃得性命。
洛正则数月追索都未得其果,问遍城内郎中都无可疑之人,玉龙探花似是逃之夭夭,不敢再为祸四方,再加上他亲自阉了淫贼。
终于放松了警惕,那淫贼却是神出鬼没,于此际再次现身,从二夫人手上掳走了洛正则幼子,消失无踪。
此后便是二夫人思子成疾、忧郁而终,洛正则也是无心参与门派事务,屡屡接受差役募令,参与官府的护送差使,顺道去往各地寻人,直至如今。洛正则倒也不是没去过百岁城。
但从未想过玉龙探花会隐匿在红袖添香园此等青楼勾栏里,再加上洛乘云信物与疤痕标记皆不易显露人前,十数年间虽然父子皆身处青州地界,却是互不相知、不得相认。
“原来如此曲折。”娘亲听了之后也是微微叹息,道出一桩隐情“当年我也曾听闻玉龙探花为祸一方。
不过彼时我尚有要事,未能响应洛大侠的号召,否则当不至于酿成如此悲剧。”洛夫人反而开解道:“仙子不必自责,当年一切皆是命数。如今二郎蒙仙子相救,已是感激不尽。”
娘亲当年竟然差点参与玉龙探花的缉捕?我也是今日才知,也就是说,娘亲归隐葳蕤谷之前,曾在青州境内活动。娘亲自然并未介怀,二人又聊了几句,忽然有女子来禀报:“大夫人,晚宴备好了。”
“仙子,柳公子,请随妾身来。”洛夫人起身邀请,又吩咐办完差事的洛大有道:“去羽还小院请大郎和二郎前来用食。”在洛夫人的引路下,娘亲和我来到了宴厅,满桌佳肴正热气腾腾。
洛夫人一边请我们入座,一边自谦道:“仓促之下,只得备下些许寒酸酒菜,还望见谅。”娘亲也是客气道:“哪里的话,倒是劳烦夫人设宴了。”
这一桌当然不算寒酸,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但若真与白正驿那晚的宴席想必,还真是相形见绌,过了那晚,就再也没见过那等山珍海味,虽然我并不留恋,却是记忆犹新。
洛夫人入座后,向门口望了一眼“大郎二郎尚未来此,我们便不等了,仙子请先用吧。”娘亲淡然道:“时候尚早,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洛夫人便不再坚持,又找起话题与娘亲攀谈起来,没过多久,洛家两兄弟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宴厅。
洛乘云失魂落魄,白皙的脸上两道明显的泪痕,眼睛又红又肿,看来目睹母亲的坟墓让他痛哭流涕、久不能止。
洛啸原牵着他的手入座,坐在洛夫人旁边。洛夫人一见此状,心疼地说道:“二郎,不要太过伤心了。”洛乘云毫无反应,洛啸原又道:“二弟,虽然二娘不在了。
但是父亲尚在,须得振作一点,”洛乘云听了此言,才怔怔点头,又自顾自地端起饭碗,旁若无人地扒起饭来。
洛乘云状态明显异于常人,但席间洛夫人似是不便过多安慰,叹了一口气,鼓起热情道:“仙子,柳公子,请用吧。”娘亲应了一声,挽袖自如地盛起汤食来,我也跟着动筷子。
“母亲,二弟身中火毒,那位妙手道医又寻之不见,如何是好?”洛啸原盯着洛家幼子皱眉不已。神情关切,似心疼似不忍。
“仙子宅心仁厚,愿意为二郎压制火毒,只是身负要事,无法久留,但愿携二郎前去楚阳,与汝父汇合。”洛夫人将方才的谈话简要相告。
“原来如此,多谢仙子了。”洛啸原先是感谢道,而后又叹气:“若非秋闱将近,我本应与二弟同行,稍加照看,不致过分劳烦仙子,也可顺便拜谒先帝朝的大学士范从阳。”
“范从阳?”此名还是第一次听见,但见他说得极为神往,应当有些来头,我便起了些好奇心。
洛啸原礼貌地为我解惑:“柳公子有所不知,大学士姓范名翼极,字从阳,乃光纯二年进士,任用于秘书省,潜心博览,厚学深稽,历十年编撰修着四朝通史。
光纯十二年,被钦封为龙渊阁大学士,奉皇命稽考九州风物,将之编撰成书,以志我朝气象。今闻其书九已成六,如今正在青州楚阳考察。”
“诶,原来他是四朝通史的笔者么,我也算读过此书。”我灵光一闪,省起娘亲授史研经时正是以此为范本,却不知为何隐去了撰成者的姓名,我亦不敢相问,今日才从洛家长子口中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