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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军白马的路上,颜良命沿途各乡里凡有在郡县中为官的人家各遣一名子弟带着家书随行。
当初他便想好了,要利用这些人来动摇守军的军心,不过他到达白马城下后并未立刻让这些人进城,因为还不到最佳时机。
这就好比两方对垒,还没交战之前双方的士气都是最鼎盛的,此刻若是有人想要言和,定会被另一方视作怯战,从而狮子大开口讨要好处。
若是两方已经真刀真枪打过几场,彼此之间知道对方不好相与,再有人提出言和便能够轻松顺利许多。
颜良先三面立营,用游骑阻绝内外消息,保持施压。然后再全力攻打了两次城池,让白马城中知晓河北军有必须拿下的动力和信心。
在这个时候,城中各处定然也是人心惶惶不能自安,此刻再送附近乡里子弟进城,必然会引发城中守将与城中大族之间的猜忌。
即便是守将拒绝接纳乡里子弟进城,那至少也能坐实了守将怯懦和不通人情的负面形象。
所以无论刘延如何选择,形势都会对守方不利,而对攻方有利。
在召见那些乡里子弟之前,颜良脑中灵光一现,又想起一桩事情,正好看到颜枚从远处跑来,便召其近前吩咐了一番让他跑一趟去叫一个人过来。
颜枚当时正在按照叔父的命令绕营垒跑步锻炼身体,不曾想刚刚从叔父面前经过就又被安排了任务,他哀怨地看了看叔父,心道我刚刚随你军议结束,现在跑圈还没跑完,肚子又饿着,怎么又要打发我去干活,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抱怨管抱怨,叔父的命令他可不敢违逆,立刻去了一趟打造攻具的工场,把正在打磨车轮的临时役夫屯长陈光给叫上,快步跑回了主营。
主帐中,军将们早已散去,十几个乡里子弟在两旁虎视眈眈的军士监视之下神情慌张不知该站还是该坐,但主位上却空空如也,原本该在那里的颜良也不知所踪。
数丈之外的一处偏帐中,颜良正就着食案上的菜蔬扒着粟饭,看到颜枚和陈光进来,他放下碗筷问道:“可曾用了飧食?”
颜枚心道叔父总算想起我还没吃饭了,立刻欢欢喜喜地答道:“尚未。”
谁知颜良把脸一板,呵斥道:“你尚未绕营跑完,谁允许你吃饭了?还不快去跑去?”
被颜良一训,颜枚的脸顿时耷拉成了苦瓜状,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香喷喷的菜蔬,继续出去跑步去了。
颜枚出去后,帐中只余下了颜良和陈光二人,陈光对于面见大人物还有些不习惯,故而有些拘谨,颜良继续了刚才的问题道:“可曾用了飧食?”
陈光老老实实地答道:“尚未。”
“来人!再来一份餐食。”
颜良招呼了陈光坐下后,随意问起了他这些日子帮着营造攻具的情况,陈光这些时日也是极为用心,所以有问必答,有答无不详尽,让颜良听了后很是满意,很是夸赞了一番。
待到短兵将食案端上来后,颜良道:“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吃完再说。”说完便拿起碗筷继续吃起了刚才剩下的饭菜。
陈光对自己收到如此待遇十分感动,说了一句“谢将军赐食”后,在衣襟下摆擦了擦手,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两人的菜蔬搭配一模一样,均是两菜一酱一汤一饭,菜是几片炙猪肉和一份葵菜,酱是一叠黑乎乎的豆酱,汤就是普通士卒喝的肉臛,饭也是寻常粟饭。这等饭菜虽然比普通士卒要好上许多,但也丝毫不显得奢侈,与他比二千石的身份相比只能说是相当凑合。
颜良吃得并不算太快,但也一直没有闲着,不一会便把两份菜一份豆酱和一碗米饭全部吃了个干干净净。他见陈光面前的饭菜还各剩了三分之一没吃完,而陈光见他吃完了也想放下碗筷,便阻止道:“莫急,慢慢吃,全部吃完喝完,不要浪费了。”
说完便端着汤碗慢慢啜饮,心里想着我这喝汤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品着八二年的红酒一般,啊呸!不对,我这可是品着建安五年的猪肉汤,每一口下去妥妥的都是文物啊!
待到陈光也吃完了食物,颜良放下装过文物猪肉汤的椀,擦了擦手,问道:“乡亲们平日里对餐食可还满意?”
“回禀将军,军中的餐食甚至比我们平日里吃的都要好,大家都很满意。”
“呵呵,那就好,看来乡亲们是乐不思蜀……唔……乐不思乡了?”
陈光挠了挠头道:“这倒未曾,乡民们都还在期盼早日归家,毕竟有家人在家中牵挂。”
“哎,其实我也想让你们早些归家,可惜有些人不愿我如此做呐!”
颜良说此话的时候那叫是一个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引得陈光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敢问将军,是何人阻扰将军放我等归家?”
“此人正是东郡太守刘延,其人明知我三十万大军南下,势必要拔出白马这颗眼中钉,但其枉顾城中百姓安危,非要螳臂挡车,阻扰于我。白马一日不能下,汝等便一日不能返家,岂不可恨?”
“呃……”
陈光心道你不南下不就没这事了,反倒怪起了东郡太守,但他也知此话从片面上来说也算正确,若是白马降了,他们也不用日日做拿苦役劳力。
“今日军议之时,我属下军将曾言军中将士死伤极大,建议我派汝等民夫负土填壕。”
颜良见陈光没有表示,便把话说得更赤裸裸了些,边说还边瞅着陈光,而陈光一听这话立刻跪伏于地,求恳道:“将军!此议万万不可啊!将军先前可是允诺我等,只要我等帮助砍伐树木营造攻具,我等并未违反将军定下的规矩,可不能派我等去负土填壕啊!”
“哎!我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军士死伤惨重,如之奈何?”
“将军若是需要打造更多攻具,我可令乡民们日夜赶工,必不误了将军之事。只是说起负土填壕,即便是我等这三四百人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大效用呐!”
“哎!我固知之,我属下军将又建言从附近乡里搜罗乡民行此事。”
陈光听了此话更是大惊,但他竟生出了几分急智,反驳道:“将军曾言此番南下乃是诛除逆贼之义举,怎可行此残暴不仁之事,此必欲损将军之清名者,其心可诛!”
颜良对陈光能说出这番道理也是颇觉意外,说道:“正是此理,我已经严词斥责过他,我等义师自当行义举,奈何曹贼挡在面前,我亦不欲城中军民过多损伤,此事难上加难呐!”
陈光揣测道将军喊自己前来绝非是唠唠家常那么简单,定有需要驱策自己之事,而若是我不能为其分忧,前所说之事指不定便要成为事实,他想明白了此中关窍,便主动问道:“不知光可有何处可为将军分忧,将军尽管到来,光必定尽力而为。”
颜良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个聪明人,说道:“我听说陈里正之子在县中为吏?”
“禀将军,我族父见在县中为议曹史。”
“那陈曹史之子是?”
“正是在下族弟。”
“你与你族弟关系如何?”
“尚且不错。”
其实陈光的族弟只有十六七岁大,平日里与陈光不过是点头之交,绝对谈不上不错,但陈光怕自己说了实话会显得尴尬,便顺手扯了个谎。
“你族弟正在我营中,我明日会让附近乡里子弟进城递送家书,也好代我好好劝一劝城中大族显姓,莫要为刘延效力抵抗义师。你晚上去见一见你那族弟,将我先前与你所说之话告诉他,该当如何说,你可明白?”
陈光脑袋灵光,差不多便想明白了将军要自己如何做,答道:“下吏会与族弟言道将军麾下有人建言驱赶百姓负土填壕,而将军一力否决,可若战事胶着,恐怕将军也难以压服麾下将士之意。”
颜良心想这小子倒是机灵,赞道:“嗯!记得,你所言之话俱是风闻,并无实据。”
“下吏省得。”
“很好,你下去吧,好好做,莫让本将失望。”
打发走了陈光,颜良悠哉悠哉进了主帐,面对等了许久正坐立难安的十余个乡里子弟,也不入座,双手拄剑而立,神情严肃地盯着在场众人一一看过去。
在场众人正自不安,无人敢于与其眼神相对,纷纷低下头去,颜良遂道:“尔等且听明白了,我三十万义师南下,所为者诛除曹逆,余者一概不究。眼下白马城中有曹逆所署东郡太守刘延据城顽抗,本将念在城里城外军民皆是大汉子民,不欲过多杀伤,故而准允尔等明日入城递交家书。汝等也要好好劝一劝汝等长辈,莫要助纣为虐,早日将白马进献义师方是正道,以免白马城破后玉石俱焚。”
简单两三句话说完,他便一掀帐幕去了,只留下一众乡里子弟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