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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手腕上振动得发痒。抬手看了一眼,两寸多宽的手环直冒蓝光,是张荷的紧急呼叫。他立刻接通了。
“小兰,是我。”手环放在耳畔,传来荷花姐姐的声音。
“姐干嘛呀?我刚刚才坐下。”
“出事了。你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下楼帮个忙。”荷花姐姐的声音严肃而又冷静。
兰泽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成片的核苷酸代码,无奈放弃了马上开始工作的念头。
他站起身,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椅子上,转身出门。
家里常年18c,这是跑跑跳跳和盖被子睡觉最舒服的温度了。他们住的树状别墅楼的公共区域常年保持在24c,一件短袖t恤的温度。出家门就得脱外套。
荷花姐姐在马路对面的老住宅区里。所以,兰泽从电扶梯直接下到-3楼,走地下通道过去。
老小区据说租金很便宜的。究竟有多便宜,不知道。反正他们两口子没租过。
兰泽在地下通道,按照手环上的导航,找到了荷花姐姐在的那栋楼。直接从地下上了电梯,从电梯间出来,就是蓝灰色的长走廊。一侧墙上几乎满是窗,另一侧墙上是零零落落的公寓门。若有若无的阳光透过云的缝隙,穿透走廊的方形大玻璃窗,斜射在地面,形成明显的菱形。浅灰色的门和窗,整洁而散发着暮气。
荷花姐姐在墙边站着,不高兴地盯着电梯口方向。
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社区警小吴也在。他长袖制式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躬着腰,正凑在旁边的门前,疑似在研究门板图案,也不知道上面究竟画了啥。
“怎么了姐?”兰泽挑了挑眉,问道。
进了走廊,兰泽就开始出汗。这条破走廊里的窗户,有一半是开着的。楼里楼外温度一样。室外温度肯定是超过24°c了,这条走廊还有太阳晒着,感觉闷热得很,搞不好有三十多度。
“帮忙把这门弄开。”荷花姐姐指门。
“怎么不找师傅开锁?”兰泽随口问了句,走到门前。
“汪师傅家俩娃放假,昨天他就带娃出国旅游去了。”小吴见他来,从门前退开,抬手背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你们不是有辅助动力装甲嘛,干嘛不用?“
老百姓,到别人家破门而入,这个责任不好说;公共安全部门的话,天生就是用来背这类责任的。
“正常巡逻,谁带那种东西啊。”小吴无奈地说,“兰……先生,责任我来负。赶时间,交给你了。”
社区警嘛,日常工作基本上就是:帮老大爷过马路推个轮椅,搭救一下房顶上的猫之类的。暴力工具基本不带,要带都带的是团结群众的工具。
“小兰,快点。”荷花姐姐拍了一下兰泽的胳膊。
兰泽看了一眼荷花姐姐。见她一脸正经相。
兰泽点点头,示意小吴和张荷:“你们让开。”
这条走廊顶多两米宽。门与窗的排列是错开的。所以,从门前退后,就得顶着墙。
兰泽站在墙根下,端详了门板一秒钟。得,这角度没办法助跑,直接硬撞吧。
他抱着胳膊,以肩膀冲门,来了一下狠的。
轰!
这门撞起来太响了。
复合材料包钢的门板向里凹去。同样材料的门框,顶部的长螺栓已经脱离了破碎的水泥墙,露出一条缝隙。
“你要不要紧?”小吴一脸懵逼地问他。
“没事,我脂肪厚。”
一股凉气儿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兰泽退后一步,用另一侧肩膀收了点力道撞去。
哐!整个门框带着门,应声从墙壁上脱落。但因为门框形状的关系,并没有立刻向内倒下。所以,兰泽及时用手撑着门框,小心的连框带门挪开了。
“搞什么?像地震似的。”隔壁的中年宅男打开门,看到走廊里发生的奇怪一幕。
门已经被兰泽暴力打开了。室内的门厅地面,掉了不少水泥碎渣。
室内十分昏暗,厚窗帘挡得很严实,借着室外照进的光,能看到靠近门口的地方躺着个人。
这人头向着门口,仰躺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肚子。那肚子很鼓。
兰泽看了一眼,就找到门边的老式灯开关,拍开了。房间里被灯光照得雪亮。
地上是个穿短袖连衣长裙的女人。她痛苦的表情已经凝固了。裙子里鼓鼓囊囊的。她身下还有一滩水迹,已经干涸缩小了一圈。
荷花姐姐和社区警小吴从兰泽身边跑了进去。
张荷蹲下,抱着地上那具身躯,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吴探了探呼吸,又搭了脉搏,慌张起来。
小吴给女人做心肺按压,荷花姐姐附身对她吹气,做人工呼吸。忙了好一会儿,不见有效果。
“我看,还是现在送去医院吧。我车就停在地下车库。”小吴看了看张荷和兰泽,“请两位再帮忙搭把手。”
小吴匆忙离开之后,兰泽进了里面狭小的卧室,把床单从床上扯了下来。
张荷接过床单,让兰泽扶着那无声无息的女人,她从头到脚小心地裹住那具身体,免得一会搬动的时候,隐私部位不小心暴露在大气中。
然后,兰泽小心地抱起那具身体,走到走廊尽头,一路从电梯下到了-2层。
他们下了电梯,静静地站着,等小吴开车过来。警车上有护理床。
荷花姐姐一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那具身体还是软的,稍微有点腥味儿。不知是活是死。兰泽抱着她,感觉不到脉搏和呼吸,也感觉不到女人的生命活动。那身体的腿无法合拢。因为在两腿中间,挤着一个小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一半。裹床单那会儿,兰泽不小心看到了一眼。贴身衣物的间隙中,小孩子的头顶长满了黑色的头发。张荷试着拉了一下,拉不出来。她又试着推了一下,也推不动。那个小孩子的头部牢牢地挤在人世的大门口,进退两难。
女人和孩子卡在一起的姿势,兰泽抱起来非常别扭。
兰泽觉得,女人的骨盆很可能骨折了,在他怀抱里,两胯有着奇怪的活动感。刚开始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想着,抱着走一段路,也许女人和孩子能自然而然地互相滑动分离。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直到走下了电梯,女人和孩子卡在一起的状态依然十分牢固。
反倒是本该坚固的身体其他部位,逐渐松动了。
小吴停了车,把护理床从车厢尾放了出来。兰泽把抱着的身体在床上放好,荷花姐姐帮忙扣好绑带。小吴手忙脚乱地翻护理床下面固定的医药箱,拿出一只针剂来。
“是这个吧?应该可以吧?我没碰见过女人生孩子啊……“小吴慌得一批,“大人应该能救活吧?”
三个人里没医生。只有小吴因为是社区警,有护理资格证。
兰泽和张荷看着社区警小吴英勇就义一般,手持针剂,猛地一针瞄准了剥出床单外的女人臂弯,准确地扎进了臂弯的静脉,慢慢把针管里的不明液体推了进去。
他们三人一起把护理车推进了警车的后车厢。小吴急急忙忙地开车走了。
兰泽和荷花姐姐相对无言。
俩人慢慢踱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天空层云密布,云厚处如墨染,云薄处亮得耀眼。
街这边的住宅区,整齐有序,然而掩不住颓败。
对面的住宅区,有成片的树状别墅楼。轻质框架构成的每条分支上,房屋单元形状各异,高低不齐。就像树上的叶子和果实一样,每个单元享有充足的光照和独立的出入通道。那一棵棵人造大树,看上去端庄而又优雅。
“我觉得,她骨盆好像骨折了?”兰泽心里憋闷得很。
“啊?”荷花姐姐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的?”
“好像,”兰泽回忆了一下,“整个胯部都活动了。可能和脊柱之间裂开了。”
荷花姐沉默了一会,长吁了一口气。“希望她没事。希望他们都能没事。”
当然,希望不大。
那具身体是软的。除了可能因为刚刚失去意识,所以还有救;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尸僵已经逐渐解除了。
三人保持默契,谁也没提过这种可能性。在冰冷的室内,大家刻意不看女人绝望的脸,没有翻动那具身体,也没有掀衣服找尸斑。他们只是把她包裹起来,和她腹内无法吐出的婴儿一起抱下了地下通道,放在了警用巡逻车上。
张荷收到语音消息,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大半夜的,就发过来一句有气无力的语音:“张舰长,我好像要生了。”
那姑娘是地面的文职人员,张荷本来不认识。但认得她张舰长的人太多了。
人家姑娘租房住这附近,最近散步经常遇见,看见张荷就和见到亲人似的。
在那个凄凉的半夜里,很可能因为亲朋都不在附近,那姑娘主动发消息给她。
但是,张荷入睡之后,她的手环自动转为静默模式。
除非是有系统默认或者手动设置为高优先级的紧急呼叫,手环才会主动把人唤醒。
张荷和她之间,只算是见过面的陌生人,哪有什么优先级设置?也就是张荷从来没有屏蔽陌生人的习惯,不然哪收的到她的语音消息。
张荷早上醒来,看到未浏览消息之后,立刻联系,一直没回应。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一早张荷来门口敲门。那是昨天。
没人应门。
今天她又来敲门。
没人应门。
张荷不放心,联系了社区警务办公室。
社区警务先是安慰她别太担心。了解情况之后,说正常情况下满48小时,联系不上的话,他们会派专人过来查看。不过,女人生孩子情况比较特殊,于是社区警小吴立马被调过来了。
俩人到门口,还是敲不开门。小吴回到警车里,连接了楼房的智能房屋系统,调出了小公寓的数据。图像涉及隐私,他看不到,他只能查看设备使用记录。
他研究了一会数据,发现最近没有出门纪录。室内有两天前的设备操作纪录,但是红外感应是空白,位置识别断断续续。室内数据隐约自相矛盾。于是他判断:系统上连接的设备多半出毛病了。
这下,小吴也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于是,张荷赶紧叫了兰泽出来。
兰泽过个街只要五分钟,比社区警小吴从分局调设备快多了。她和小吴回到小公寓门前,专等兰泽来破门。
“肩膀现在疼吗?”荷花姐姐拉着兰泽的手,含笑问道。
“还好。”
“不会伤到骨头吧?”荷花姐姐接着问。
“不会,瘦子会伤到。我没事,脂肪厚。”
这个熊一样的年轻人,偏偏长了一张不满二十的少年脸。这时候笑起来,小虎牙露出来,实在是……就好像此时天上的积云破了个洞,纯净的阳光洒落在了这灰暗颓败的老旧小区上。陈旧的小区,平白多了一丝灵动的生机。
张荷轻轻拍了拍他的厚肩膀,“走,咱们回家。……小兰啊~有件事我不知当提不当提?“
“嗯?姐你说。”
“你不能再胖啦!”
说起这身膘,实在一言难尽。兰泽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赞同道:
“姐,你说得对!我争取保持现在体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