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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彦将手一挥,补充道:“暂且不论溃坝是天灾还是人祸,你作为柳河县党政一把手,不坐阵指挥,这个当口还往省城跑什么跑?至于责任···”
说到这里,那逻辑上行得正,坐得端,直觉却不尽然的情绪又盘踞于沈彦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解大小事件经过不少,为何今晚在一个县处级干部面前如此端不住?沈彦收收神,稳身坐下来,却仍旧面朝田伟国而不相看,继续道:“至于责任,你有个思想准备。按此类事件常规,明天一早国家安监局委派的专业调查组,应该就会入驻柳河县。希望引起你足够重视。他们的结论一下,清者自清,谁也抹不黑。”
上下打量了一番田伟国,沈彦恢复从前不动声色的神态,自然而声道:“去吧,坚守你的阵地。此次降雨持续时间这么久,相信县里早有防汛抗洪应急预案。照做就是了。”最后言罢,厅长大人俨然一副送客姿态。
田伟国不得已将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咽下,退了出来。上了车,司机不多言,用待命的神色等领导吩咐。
想了想,不安心回柳河县,田伟国报上朵颜家地址。司机默契将他送到后,转身开车至附近,开了个距领导最近的宾馆住下。
朵颜家一反常态的杂乱。仔细相看,倒也不难有规律可循。大箱小件儿,箱子全部都是可装一人的越洋旅行箱。小件儿没有女性常用零碎,都是些值钱的金银细软。
田伟国驾到时,女人正躬身背倚在墙壁上换高跟鞋。这从前在男人看来无比性感的姿态,如今只象是一个笑话。她如同即将踏过他,踩着铁蹄再去征战。只要心无桎梏,女人的世界便可无穷大,无限辽阔着的。
眼见他,朵颜由客厅大堆小积中一路迈过来,未到跟前,先问:“沈厅长怎么说?”
男人沮丧道:“他倒是一派凛然言辞,完全不相干的人一样。”
女人没作声。田伟国自茶几上看到本儿护照,拿过来,意料之中是朵颜的名字。目的地却是她前夫所在国家。
男人默默翻看了几眼,倒是朵颜先开口道:“我前夫去年离婚,分到一家海外工厂。现在独立干。儿子牵线说,我现在可以去探望他们。”
田伟国已无力去追究女人,却还是没忍住,问:“还回来吗?”
沉默半晌,微小声音,朵颜:“回来的。只办得探亲签。”
不发一言,田伟国起身,向大门走去。女人想说什么,却终究并未出声相留。
雁阵惊寒,与外界仅一门之隔,便是两世人生。没有转身,田伟国驻足相问:“这两大项工程,我不问你获利多少。只想问,你分包出去的人到底可靠吗?”
如此这般时刻,男人仍未为难自己,女人心生难过,上前抱紧田伟国后腰,安慰:“别问了。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少牵扯。我只能说程序上都没有错,合法守规,每一道都是招标产生出来的施工单位。
我询问过专办此类行政案件的律师,只要你不曾在具体操作其间干预授意过,只要你是不知情的,就至少没有刑事责任。”
男人猛然用劲儿挣脱女人的怀抱,力度过大,朵颜一屁股坐在地上,似孩子一般摔出了眼泪。她伸长了手,想要田伟国拉她起来。如同许多许多年前,朵颜事业发展最为困迫之际,他们相识时那般,拽她起来。
田伟国却是再也不能够了。他看都不看瘫在地板上的女人,只目露狰狞暗恨质问:“我是要晋级升迁为地厅级的省管干部,你只说我此劫仅可免于刑事责任?”
手向空中无任何凭借,虚无捞空落下,朵颜无奈地上前抱着男人的大腿道:“只要免于刑事责任,只要保留得住身份,再进步完全可以借沈厅长之力的。”
田伟国向来不觉得赖定沈彦会是个好办法。就如同,人每天求神拜佛上香,实际并没有真的打点儿可以一劳永逸,不过是个心甘情愿,愿打愿挨的念想。
田伟国:“沈厅长要是如今夜交待这般,完全无语漏,撇得清,怎么办?”
女人抹一把哭花了的丧脸,展颜一个狰狞的哭笑,道:“房子不比其它。一经过户,就已留下无可磨灭的痕迹。沈彦只要同江薇撇不干净,就同样与你撇不清。”
朵颜想当然分析安慰:“放心,关键时候,他会出手保你。只不过,他是张底牌,不肯轻易露面。许是怕你知有他,行事反倒张狂不谨慎。所以,仍需你先小心应对。”
话,亦只能说到此番。男人抬腿欲离,朵颜不放。这个贪心的女人,临了还道:“伟国,你不能没一个好脸儿就这样抬腿一走了之。你就是我在国内的退路,若那男人仍是不可靠的···”
终是不曾如意念之中那般,动粗踢开女人,田伟国只是伸手旋开门锁。大门洞开,室内一切见不得人的光景,敞于一门之隔的室外楼栋。
女人慌然迅速起身,不再相劝拉扯,只背对着门,同方才判若两人。恍是又盼着男人立时锁门,离去便是。
没有道别,更不会再见了吧···
田伟国不曾立时给司机打电话,亦没有乘电梯。只自一阶一蹬顺着安全通道,寂湮深夜中,下着台阶。如同当年他一步一个脚印,越到后来越快,奢望越大,行得不安分那般,大势已下。
很快,身后传来轻轻却又沉沉的闭门声。这就是分手。是终结吗?从来不曾想过他会是以如此姿态,最后一次登女人的门。
于重大世情变故面前,男女之情方显得那么空洞浅薄,不值一提。
他和朵颜,如一对儿被捆住翅膀,丢在地上的鸽子。再扑腾不上天,徒扇尘土脏身而已。
这世间上的事,许是,永远只有冤枉你的,而不可能有别人不知道的。
这边厢,遣走打发掉田伟国,沈彦进了里间。发现李璇美不哭不动不睡不躺不盖,仍保持着个把小时之前的身姿神态,如同被石化,失去自由一般。
倒了杯水给女人,女人这才回过神来,居然很体贴的,先让给沈彦喝。
他端杯不依,执意要她喝。李璇美这才就着男人的手,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抬腕看了看表,沈彦:“天就快明了。咱们都找个地方,多少眯眯眼。”男人一边寻思着,一边自言自语:“不能在这里。我这金屋藏不得娇。一到上班时间,人就如过江之鲫。任你是田螺姑娘,还是织女,亦或者其他什么神仙,都走不脱,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男人强打精神说了一大通,旨在缓和一下气氛。女人却全然没啥反应,甚至眼珠子都没朝向他转悠几圈。
上前揪起李璇美的下巴,强迫女人看定自己,沈彦耐不住残忍相问:“你是不是很爱凌志?”
与上次前番相问不同,此次他果然将“喜欢”一词加深至“爱”这个层次。此时此刻,这个问题,由口舌之中而出,最是泛着残忍不堪的寒光,啸着些伤人的剑气。
爱一个不得爱,甚至今后不得见的男人?许是沈彦被气昏了头,才仍然会在意此一桩并无任何意义的答案。他亦有可能是悲愤,女人怎会看不到有一肩风雨,已然因她而湿,同样岌岌可危,心有不安的自己?
李璇美伸出手,揪住沈彦的皮带扣,毫不费力将男人带向自己。女人跪坐于床,脸贴在他的任何部位,都能感受得到男人给予的温暖。
《悬崖》当中,顾秋妍曾道:“你们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男女有一种情感,是超越了爱情的情感···”当时李璇美就跳起来说,我知道,我相信···
李璇美不发一言,将她的此种情思做派,缓缓传递于沈彦感知。而男人仿佛也如愿接收感受到她想要表达的。他伸出手,握住女人隐躲于发内纤细的脖颈。那仿佛是李璇美全身上下,最薄弱最有女人气息的部位。
沈彦喟叹一声,象是为凌志,更像是安慰自己:“真是个残忍的姑娘。”
李璇美回省城一个星期,于沈彦的安排下,除却推荐副处级后备干部时,回了趟局里,其余时间就是在家里昏睡。
傍晚有时往偏僻些的城市边缘行走散步。郑市的郊野象柳河县,却又完全不是柳河县。
是雨过天不晴,桂花树尖儿上还挂着雨露滴。天阴得彩色世界,如同一张黑白照片。
几栋城市拆迁中幸存的老宅子,顶端吊瓦飞檐上滴下的雨水,象时间沙漏,更深露重,滴尽青春。
身姿柔软的双花类花木碧桃,垂丝海棠,木槿上,凝立着几只越来越近,黑白相间泛着些蓝光晕的大喜鹊。待走得更近些,很想用手指轻轻捣捣戳戳,它那肥胖撅着的大白肚皮。想友好地抚触它,为它搔痒。它却总是于一个距离之内,就飞向下一个枝头。
如果这是它觉得安全的距离,那么,人和人的安全距离又是几个枝头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