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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回忆起来,彼时她其实仍是怕失去安全感,怕未知的未来,怕自己投入到陌生的迷雾之中,却又不确定将被命运带向何方?
来之前,本想着若然能同沈彦独处,要将自己的脸伸给他看,指给看那天被沈夫人打过的那一边。想告诉男人,沈夫人如何以衲于言,敏于行的学者风度,将江薇撕扯拽拉得多处软组织挫伤,在家休整多日。
然,计划没有变化快,因着景朝阳在场,李璇美便有着诸多顾虑。不想让沈彦于景朝阳面前因着沈夫人的劣行而难堪,亦不想让景朝阳知道自己也挨了一巴掌。于是打好的腹稿,临时需要重来。咽下告状兼博取同情的心思,另寻话题。
眼下,同沈彦四目相触,女人目光闪烁,神情躲闪,倒像是他来探她。男人的期待之中,女人一张嘴竟然把江薇的话题扯拉出来开山。
于后来无数次的反省之中,李璇美始终认定,这一番,她真的是慌不择言,不是真的坏。没顾料男人是否承受得住,她轻轻唤道:“沈彦···”
一贯熟稔的称呼出口,女人方心眼儿多,慌张地睨了眼景朝阳,补充改口:“沈厅长···”断续接合极不自然正常。
似问似答,李璇美:“今天江薇结婚···”
竟不吃惊,只将脸别向另一边,沈彦轻轻地点点头,象表示知道,又更像祝福。
缘分尽了的时候,就连“爱”都将成为分手的理由。更何况沈彦江薇之间的这一场似是而非。
勿论是他对不起江薇,还是她辜负了沈彦,总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出嫁的消息,居然是由旁人捎来。而这个旁人,竟然还是李璇美。
沈彦曾经想过的,要在江薇出阁前送份厚重的嫁妆。然,而今从神坛上摔下来,粉成泥胎困在这里的自己,眼下是无法为她再做什么了。亦或者做什么,都无以持重,显得轻飘飘的。
或许从此淡出她的生命,什么都不再做。不再介入到她的将来,才是两人唯一的救赎。
无力再去哭泣,各自幸福才是出路?
老天爷真是残忍,总有些无妄之事让人不情愿的破财免灾。又总有一些钱,是你想花也花不出去的。一辈子搁在手里,硌得心里面生疼。
李璇美端详着沈彦,这个曾经拥有儒雅光芒的人,现在的心绪又是什么?想从神情中寻出蛛丝马迹,他悲伤江薇的远嫁吗?如果是悲伤的,那么,他爱得到底是李璇美,还是江薇?
倘男人知道李璇美亦将离去,会不会有望得到比江薇更多的怀想?仿佛想要应证什么,女人直言道:“我···明天···要去帝都发展···”
此话一出,沈彦还未及反应···倒是正在翻拣报纸,翻无可翻,拣无可拣,却也得继续翻拣,半天未作声的隐形透明人儿景朝阳禁不住抬头,相望,看向对面两人的神情。
沈彦身形恍惚闪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亦或者是景朝阳眼睛短晕的幻觉,李璇美心中所期待的那样。
此际的沈彦李璇美还不得知,这是属于他们俩最后的一面清醒,是男人能知道对面何人的最后时光。
有感的最后一眼里,沈彦眉宇似茂盛的箭草,眸神力罕见地盛满大朵大朵的温柔。他悠远深长地望见女人,象第一次相遇时的那般新鲜深切。
这么许多年过去,他们相识了整整一个时代。不是最久远,却是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最精华的时光。
她还似当年那般,永远生动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让人随时不刻地感受到女人的盎然,想要成全她的一切梦想。同时,又有一种腐朽龌鹾,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理,想要打击她。
是否一定要离开,沈彦李璇美的那些情事才仿佛真的有了生命力。在记忆中浓荫抹绿遮天蔽日,云如伞盖般的美丽。
是否即使分离,他们彼此的思念,也会在记忆的深谷中闪闪发光。
若然不是在今日这样的光景之下见面,沈彦本来是会详尽相询,女人所作决定有否草率。
然,眼下,问什么都是多余的。说什么,都是悲伤的。他的目光扫过李璇美,迎向景朝阳。
景朝阳直立起身势,收回方才注视着他们俩的目光,转向专注于沈彦。
他不掖不藏,微微笑着,相看沈彦。同时亦接受着沈彦的目注。两个男人如此这般,于一室光秃秃的白炽光灯盏之下,毫无修饰地凝视良徐多刻。仿佛视李璇美若无物,并不存在。又仿佛她今生来世,彼日今时,无刻不在。
恰到好处的,不想让任何人难堪,景朝阳适时收了目光,复去翻那些报纸好道具。
沈彦亦明白了悟,景朝阳经过深思熟虑,而李璇美的决定也是无可更改,付诸实施。他突然爽朗地笑出声来,继而无视景朝阳,立于原地,定定向李璇美张开蛊惑般的怀抱。
那是沈彦不多见的深情,笑容笑声充满着释怀与祝福,绝不带有一丝嘲讽。无论多少年,再经多少事,那日的他都在李璇美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辉像,仿佛他们相识缘灭之后的又一次重生。他于记忆中,就那么几十年如一日,张开怀抱笑着。不曾以片刻的松眉垮脸,倒霉相示人。
那笑声,似极了人生,溪流淙河在险处的急转升腾。
那笑面,如梅花在焦寒中吐蕊传香。如烟火被大地抛弃,没有狠狠的堕落,而是在夜空中对着爱人璀璨微笑。
郑市香港澳门柳河县···时间果真象时钟般轮回地转满一圈,回到原地。这一路来,即便不曾相见,沈彦亦始终名号响亮地相伴李璇美左右。而于这一程当中,女人莫名悲恸地痛觉,她似乎因着离去,将沈彦弄丢了。
男女之间,比情分更加重要的,果然是缘分。
爱你的那个人,总是让你笑。而你爱的那个人,你总是为他哭。
李璇美不全然是这些话的心思,却亦流下了厌倦一成不变,却又想念安稳般恍惑的泪水。她自前两步,被沈彦旁若无人的臂膀圈于怀内。
男人的怀抱深且暖,被女人深深溅湿。沈彦如景朝阳般微笑着,悄然附耳,最后一次清晰地重复那句象是鼓励,更如祝福似的魔咒:“李璇美,你想要的,总有一天,都会拥有!”
沈彦的鼻息最后一次,自上而下将女人笼罩。当日情境烙印影响之深重,于又一个年代之后才逐露峥嵘。李璇美终将寻觅重归当日的气息,作为终生想要皈依的归宿。
不知有没有将爱人的气息做成香水,于不在的时刻,扬洒于周际,幻想着他还在身边,并不曾失去。
外面的纪检干事进门,大约是觉得时间够长了。景朝阳看了难舍难分,生离死别,生生世世着的男女两眼,走到门口,同纪检干事闲话了几句,为沈彦李璇美又赢得了宝贵的最后几秒,可以清醒相对的时光。
沈彦瘦了许多,精神中少了过往的锐气,却仍然面向着女人,站得身形笔直,如同雪地里的松。
李璇美想哭,悲伤于面上却是一个微笑。
什么人让你见面会笑,背过身去哭泣?大概只有这些日子令她用尽一生惦念的人,才会这般吧。
沈彦站着不动,望着女人的笑,似阴霾中透出的金色光芒。
房间角度上,李璇美背向着景朝阳,靠近沈彦。没有拥抱,两人交颈撑支着彼此。似预感,这是仅属于两人最后的清醒时光。
面向景朝阳,却又不愿被他的目光所扰,沈彦阖上凤目。女人一侧冰冷,另一面滚热的泪珠颗颗而下,顺着脸颊滑向耳根,最终滴进沈彦的颈领,溅湿男人的心。
象是问人,更像是问己,女人喃喃耳语:“为什么会这样?”
沈彦勉强扯起嘴角,看了一眼即将接手,引女人而去的景朝阳,故作幽默地轻问:“这么快就找好退路下家的女人,真惦念我,还是李璇美吗?”
颠了颠肩膀,斜目象是想望着女人的眼睛,沈彦问:“有没有于最初的一刻,担心过我会连累到你呢?”
见男人此刻还有探寻女人龌鹾心理的闲话,李璇美的所有心痛稀释为心酸。她略略抽噎着,悲伤地嗔怪:“一点都不好笑···”
爱很奇妙,有可能具体,更会相当的抽象。
具体到某一个人,抽象到一生一世。
有可能只是清晨黄昏里的一个想念,缘尽时红尘里的一个转身。
沈彦松开怀抱,然,轻言的一声,似叮咛嘱咐,又象是放手的两个字:“去吧···”紧紧箍住女人的心。
景朝阳有意背对着他们,并未相看。即便如此,仿佛亦不难感受得到这是怎样的一场离别。
那位纪检干事却是看得目瞪口呆,不明就里,实在不知这三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应当似天下所有俗人想象之中的关系,却又看似全然不是天下俗人想象之中的那种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