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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日清晨,天气不是一般的好,四下望去佳鸣谷内刚刚积起的一薄雾在朝阳的照射下马上便烟消云散化于无形,露水沾染在略微显现凋敝的草木之上,更添了一丝薄媚,使得此时仿若不是那中秋节气,而是四月初夏般了。学宫内从昨晚便开始有人陆续悬挂灯笼,此时远远望去,整片学宫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还在空闲。佳鸣谷如同大梦初醒,展现出了作为西晔绝美一景的独特魅力。
学宫有很多建筑精巧鳞栉次比的舍馆,是专供求学学子住宿休憩之所。舍馆也分为合住与单间,有的甚至整整一座楼也只有一人居住,当然,居住在这里的人身份自然不低。比如那吴国国公世子陈轩华,以及襄城齐家的二公子齐莱辰。陈轩华清晨起床洗漱完毕,眼望着学宫内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情不自禁便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十分享受的微笑。他自然是高兴的,从吴国而来的家书上已经写明,彭云之事在八月初已被提上日程,经廷议后陛下亲下诏书责吏部户部同发文书起复彭云,依旧任渭城太守,并且加领了一个太子太师衔,足见恩宠。与此同时,陛下还有意让赋闲在京都不知为何躲过一劫的宋家赫赫有名的那位宋二公子宋兰明重组宋氏,不过宋兰明托病不出,婉拒恩泽,此事也便作罢。在家书末尾,家中父辈殷殷嘱托,要陈轩华抓紧时机,与那彭云的女儿彭静娜早成好事,以此拉拢势必会平步青云的彭云,为日后步入朝堂打下夯实基础。
此事,难道还要家中提醒?
陈轩华摇头苦笑,暗想家里人实在是太着急,男女之事,放纵不得,但同时也急不得。难道要让他堂堂国公世子玩那些霸王硬上弓的把戏?他引为不齿,也觉得毫无必要。
中秋灯会在即,陈轩华眯起眼开始构思自己宏图大业。此番在应天学宫求学,共耗时三年有余,在本年年末之时大约便可回到吴国。求学一程虽是辛苦,但结识了不少饱学之士和各国名宦家族子弟,可谓是收获颇丰,养望一途已然做的滴水不露。现如今不全神州,单单在应天学宫,谁人不知道他陈轩华的名头。而且难得的是让襄城齐家子弟齐莱辰对自己俯首帖耳,自己有能力影响齐家,如果再将彭静娜收入房中,间接影响渭城,吴国最大的两个家族和他的关系可谓是千丝万缕,若是这样还不能平步青云,那可真是老天无眼了。
陈轩华越想越开心,忍不住便笑了出来,手拍竹栏杆,笑的格外欢畅。冷不丁有人在身后笑道:“陈公子为何这般开心?”
陈轩华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他略微正了正神,温和笑道:“大好河山大好天气,中秋将至人人欢欣鼓舞,我自然高兴。”
他身后的彭静娜抿嘴笑了笑,轻轻走上前来,与陈轩华并肩而立,乍一看倒真是一对儿玉人,不过是否各怀鬼胎,则不为外人道了。“陈兄一大早就这么高兴,若是功成名就回到了故国,不知道还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陈轩华展颜一笑,轻声道:“离那个时候,不远了。”完这话,他微微仰起头看向天空中尚未褪去紫金的云霞,忽然扭头对彭静娜道:“待到那一日,你可愿随我一起衣锦还乡?”
彭静娜愣了一下,捂嘴笑起来,未置可否,笑道:“我过完中秋就要回去了,和陈兄可不一路!”
陈轩华大笑,“那有何妨,待我回到京都之后,再去渭城接你如何?”
渭城渭城彭静娜的神色有些微的变化,然而她很快便掩饰下去,轻声道:“渭城也是物是人非,公子何必跑那么远。”陈轩华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他举目望着四周的山峰,脑海中回想着自己的求学经历,依稀记得离开吴国的时候自家长辈还殷殷嘱托“路漫漫其修远兮”,如今他上下求索,总算是找到了登临庙堂的契机,这对于多年来只袭国公爵位而不参与政事的陈家而言,实在是天翻地覆的改变。一门荣辱,尽系于他一人之身。这让陈轩华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此时此刻他心中更加情绪汹涌了些,可是骤然之间,脑海忽的变闪过了一个少年的身影。这个身影不甚熟悉,却让陈轩华舒展的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冷不丁朝彭静娜问道:“彭姐在学宫中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彭静娜愣了一下,很快答道:“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轩华笑了笑,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像整日泡在风波诡谲的政治漩涡中的那些朝臣们一般耳聪目明,但起码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当初彭静娜在藏书楼与那学宫仆役少年起冲突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他岂会猜不到是彭静娜自己故意为之?只是他直到现在依旧还想不明白,到底这个下等仆役少年和彭静娜之间,有何牵连。
从齐莱辰那里陈轩华得知这个少年并不是一般人物,一般人物哪里能够有真武修行者保驾护航,所以这几日以来,陈轩华可谓是日夜难寐。千辛万苦终于快要得偿所愿,他又如何肯让所有的一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成落花流水一场空。所以无论如何,中秋灯会,他都要尽可能的铲除异己。
这个异己,自然指的是那个仆役少年。
陈轩华暗自叹了口气,从吴国调来的上宫塔高手如今已经来到钧城了吧?齐莱辰从家族中调来的供奉此时应该也快要到了应天学宫,一个通窍一个明意,无论如何,都能够扑杀掉这个碍眼的家伙了吧。
彭静娜的目光从陈轩华脸上扫过,读出了一丝狠厉,她心中一颤,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陈轩华难得的没有刻意隐藏什么,他扭了扭身子,正对着彭静娜,语气低沉而轻缓:“不管那个少年与你是何关系,也不管那个少年到底是谁,我想要得到的,终究会得到。”
彭静娜吃了一惊,平白向后退了两步,有不可置信的望着陈轩华。
“你且安心看着便是,等到明日夜晚,一切自有分晓。”陈轩华呵呵笑了笑,声音压低,微微翘起嘴唇,“你也是讨厌他的,对吧?”
彭静娜咬住下嘴唇,沉默了好久。然而沉默之后,她忽然重重了头,“是,我讨厌他,你最好替我杀了他。”
陈轩华笑了起来,彭静娜的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个交易,而他陈轩华最喜欢的,就是交易。因为交易是互惠互利的,只有这样,彼此之间的关系才会更加牢靠,更加容易让人获得信任。陈轩华抬起头看着大好山光,喃喃道:“如此,必不会让姑娘失望。”
钧城的阳光比起应天学宫而言实在是浓郁热烈的多了,嘈嘈杂杂的喧闹声也早早的就欢腾起来,少年皮猴刚从赌场里露出头,便被热烈的阳光刺的眼睛生疼。他手搭凉棚遮掩了一下日光,这才慵懒的四下打量这个刚刚清醒过来的城市。
皮猴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这是他一夜奋斗的成果,共计一百二十两银子,其中有七十二两是少爷的,剩余的都是皮猴自己的,这可是少爷那天自己订下的规矩,四六分成。皮猴嘿然发笑,心想这回能阔绰上一阵子了。这般想着,他便咧开嘴笑了起来,神色得意,蹦蹦跳跳的走到隔壁的一个巷子里,丝毫不觉得疲惫。刚进巷子,皮猴便一脚踹了出去,正踹在一个担着挑子卖豆花的憨厚男人屁股上,那男人大骂一声,皮猴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甩手便是二两银子,犹自骂个不休:“他娘的,老子踹狗日的一脚是你狗日的福气,拿着,给爷盛碗豆花来。”
汉子接了银子,脸上的愤怒瞬间转化成了谄媚的笑容,头哈腰极为恭敬,赶忙支开摊子给这位暴富的少年盛了豆花,心伺候。少年嘿了一声,不再多话,等热腾腾的豆花喝到嘴里的时候才慨然一声长叹,显得极为享受,慢腾腾道:“还是你狗日的懂得享受啊,整天挑着这个担子,饿了就自己吃一碗,累了就支开摊子大歇特歇,嘿,神仙日子哟。”
汉子摇头摆手道:“都是客官们照顾。”
皮猴抹了抹嘴,不耐烦的道:“懒得跟你扯淡,从上宫塔和襄城来的那俩真武修行者底细摸清楚没有,别他娘的干吃饭不干活。”
汉子神色稍稍严肃了些,不过还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然而的话却陡然一变:“头儿放心,早一清二楚。上宫塔来的不过是一个黑水塔明意境界的净塔童子,身份低微,不值一提。至于襄城来的那个齐家供奉,更是寒酸,仅仅通窍境界,早年是睢国人,跟随齐家南迁有功才被重培养,其实来家奴二字比供奉更来的贴切,听才开眼不过两年,新手新手。”
皮猴嘿了一声,指着汉子鼻子笑道:“你海口倒是夸的大,回头我就派你到应天学宫护着少爷,看看你狗日的跟那通窍境界的真武修行者拉开架势好好干上一架如何?”
汉子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嘴上却硬着道:“不是事儿。”
皮猴冷笑一声,根本懒得跟这家伙扯皮,将豆花一口喝完,抹着嘴道:“总头过了,让这俩家伙死在钧城吧。”
汉子神色有些局促,半晌才轻声道:“兄弟们恐怕会有折损。”
皮猴笑了笑,沉声道:“少爷没事儿就行。”
汉子也笑了,头道:“明白。”
皮猴摆手,摇头晃脑唱着不知哪里听来的蹩脚歌谣一路晃荡而去,汉子眯了眯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来钧城之内,免不得又要多出两个凄惨尸体了
西山之上,虫声新停,寂静无声。
狗剩依旧在河山砚之中,只是他所在的这片空间,又有了不同。依旧是墨色苍茫,依旧是方寸天地,依旧是无形墙壁禁锢着狗剩全身上下,但狗剩此时此刻,却有着巨大的变化。
他的双掌之间,隐隐浮现出淡红色的光芒,在光芒背后,则又覆盖着一层连狗剩都看不明白的颜色,那好像是银色,又像是白色,最终狗剩的脑海中猛然腾出了两个字眼,让他自己都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星光!
叹了口气,狗剩把双手放在身侧,有无语的仰头发呆,片刻之后喃喃苦笑道:“怪不得理书教习看我的眼神如此怪异,原来是没按什么好心。”
那苍老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有些促狭:“没安好心?没安好心给你子指路看书?学宫的这五本旧书可是好东西,若是融会贯通,虽不足以让你称霸江湖,但来去自如总是随你的意了。你子贪心不足还在这儿腹诽别人,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厚脸皮。”
狗剩苦着脸道:“您倒是省省吧,从昨儿到今儿,我吃了人肉了狂风,差没粉身碎骨才通了两本,这鬼地方我可是一都不想待下去了。”
苍老的声音嘿笑道:“天尚公平,付出与回报总是成正比的。你经受多少,自然会换得多少,少在这里抱怨,若是让你重新选择,恐怕你自己都会迫不及待的往这里面跑。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爷可是服了你这不要脸的本事了。”
狗剩笑了笑,不再话。事实如老头所吗?狗剩的回答是是的。
从离开燕国去往渭城,再到从渭城赶赴梅州,最后从梅州来到应天学宫,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都一直对力量保持着最大的渴望。这对狗剩而言,实在是一种强大到他难以遏制的诱惑,几成他的冲动。所以哪怕是事先知道山河砚的危险,只要它能提升自己的能力,狗剩依然会一如既往义无反顾的冲进去。
这毫无疑问。
老头似乎也感受到了狗剩的心绪,悠悠道:“看,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对力量的追求。”
狗剩嘿嘿笑了起来,并不接这个话头,而是慢腾腾道:“铁画银钩,如今已经熬过去了铁划,还有银钩,您可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呀。”
老头也笑了起来,声音略显沧桑,应道:“若是指望着在此机缘内通窍入真武,你还需倍加努力。爷只能做个守有余而补不足的观望者,到底如何,还是要看你自己的福缘。”
狗剩低垂目光,轻声喃喃:“我运气一直不差的。”
他抬起目光,平静的看着远方,穿过云海,穿过苍山天际,不知落在了哪里,许是燕国的某个坟墓前,许是那生活了许多年的旧草屋前,许是别的很多地方。
是的,他没有谎。
他的运气,一直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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