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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讲话太可怕了, ”系统降下车内喷头,“先让晏先生睡一觉吧。”
晏君寻在押运车的疾速前行中闻到了异味,接着开始意识昏沉。他的目光错过时山延的脸庞,看到车窗外迅速闪过的街景,雨幕像是罩住城市的斗篷, 让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
“傅运的车要追上来了……”
晏君寻没有听到系统的后半句话, 就闭上眼陷入了昏迷。
系统说:“这东西见效还挺快。”
时山延抱起晏君寻, 问:“你能让他想起来吗?”
“恐怕不能,”珏切换回自己的声音, 一边开车一边回答, “我无能为力, 这只能靠你。你们那么熟悉, 他肯定对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时山延不要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要系统归还晏君寻的全部记忆。他打开靠背椅后面的屏幕,看到上面的时间显示。
“晏先生今天撞到了陈秀莲,根据我的推测, 他很快就能发现陈秀莲就是案子的凶手。但我很担心他察觉到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安排,那会让他开始怀疑你和我的真实性。”珏思考的问题越来越多, “我想对于恋人来说, 失去信任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向他坦白。”
“时间到8月8号就会重启, ”时山延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7月2日”,他说,“今天已经2号了, 我比上次来得更晚。”
在上一次的限时狩猎中,编号01ae86到达停泊区的日期是6月中旬,这次时间往后推了半个月。
“是的,”珏的回答证明了这点,“我浏览了阿尔忒弥斯关于‘限时狩猎’的资料储蓄库,对比每次‘限时狩猎’的开始时间,发现它确确实实是在缩短。”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以阿瑞斯为首的光轨区系统们研究出了缩短“限时狩猎”的办法,把晏君寻和时山延的活动时间控制在1到2个月之间,加快回收芯片任务的节奏;二是晏君寻的身体已经被过度消耗,不再是健康的状态,无法支持长时间的“狩猎”的体验。
“我觉得,”珏从摄像头里小心地观察着时山延,谨慎地说,“我觉得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吗?”
时山延把车内的电子计时器关掉了,屏幕上正在滚动一些他熟悉的画面。他说:“第一次是11月5号。”
时山延前几次到达停泊区都是冬天,那时车窗外是雪景。傅运率领的押送小队总是会在停泊区遇到各种难题,但不论细节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第一天的结局都是晏君寻来接他。这一天可以看作是“限时狩猎”的缩影,不管8月8号前晏君寻和时山延发生过什么,最终结局永远是晏君寻死亡。
晏君寻死亡“限时狩猎”就会重启,所有事情会在“停泊区”这个被限定的区域内从头开始。
珏驾驶的押运车在道路上畅通无阻,它发出吸鼻子的声音:“太好了,我原本很担心回收的记忆会影响你的判断力,现在看来你很好!我真的——”
它没忍住,开始啜泣。
“我真的很高兴!时间这么紧张,我们要做很多事情,但不管做什么,大家都还活着。”
就算是时山延,在此刻也要夸它一句:“这都归功于你,你很聪明。”
避难所管道内的涂鸦让时山延对停泊区产生了怀疑,但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晏君寻死亡的那一刻,这个“停泊区”就跟着死亡了,时山延的记忆要归零,是珏从阿尔忒弥斯“限时狩猎”的资料储蓄库中偷回了时山延的记忆。
“但我的权限怎么会这么高?”珏的声音恢复些,它纳闷地说,“明明上一次给我的设定是‘14区次代实验品’,角色是阿瑞斯的‘女儿’。按照我们的推测,我只是个,”它搜索着自己和朴蔺的聊天记录,把自己形容得更生动一些,“我只是这个故事里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你很关键。”时山延在屏幕上看到了刘晨,新锐媒体人正在接受采访,内容围绕着陈秀莲案中的刘鑫程展开。
雨痕把车窗盖住,让外景都模糊得像是投影。
“刘晨是真的吗?”珏说,“对不起,我知道问这个显得我很不聪明,但我也有太多的困惑了。刘晨是真的吗?我的意思是,他在真实世界里存在过吗?姜敛、朴蔺,还有陈秀莲和林波波,他们究竟是阿尔忒弥斯基于‘限时狩猎’而设置的npc,还是曾经都存在过?”
时山延盯着刘晨,没有任何笑容,说:“这些人没死前都是真的。”
“我在你那里看到世界已经被战争毁灭,联盟是荒无人烟的野地,仅剩的人类生存在洞穴里。真实世界没有好吃的食物,没有可看的书籍,没有……”珏的情绪开始低落,“什么都没有。”
“还有几本漫画,”时山延转过头,对摄像头说,“正压在我的脑袋底下。”
“这就是光轨区系统们要建立的新世界吗?”
“那不是,那是人类玩崩了的新世界,早在傅承辉启动战争武器以前,赫菲斯托斯就对战后世界有过预警,但没有人相信。等到2162年世界完蛋以后,系统试图在废墟上建立和谐新世界,由它们自己掌控主权,把人类当作动物驯养,以此确保世界和平。”
时山延的目光又回到了晏君寻的身上。晏君寻正在昏睡,他被束缚锁固定住的双手摁在时山延的胸口,温度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让时山延紧绷的那部分稍微放松。
“系统们都待在光轨区的原址,那里是很多实验的基地。阿瑞斯根据自己的犯罪理论把战后的剩余人类分成两部分,其中‘会犯罪的’那部分待在光轨区底部空间,资源紧张时可以随时处决,而‘不会犯罪的’那部分则被收入‘养殖场’,负责生孩子。但随着环境恶化、生育率降低,系统开始坚持一男多女的配种制度。”
在系统的规划里,健康无害,具有生育能力的男、女性都是可支配资源。它们非常清楚一件事情,一个新世界要建立在孩子身上,大人只是接受过旧世界教育的肮脏生物。人类具有劣质根,系统期望能从零开始矫正这个毛病。
孩子都生活在‘新世界’,系统不仅负责教导他们的学习,还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他们是阿尔忒弥斯实验中“晏君寻”的简易版延伸,然而他们不需要做题,也不需要阅读。
思考会抛弃人类。这样的轮回远比“限时狩猎”更加可怖,它的终点是驯化,人类终将变成另一种生物,不再是“人”。世界进程也将和人类无关,文明由系统创造。
“太疯狂了,”珏喃喃地说,“我希望大家和睦相处……我……”它放慢声音,“我可以和朴蔺做一辈子的搭档。”
时山延想到避难所里朴蔺最后的台词,说:“如果他活着的话,你们就没有‘一辈子’。你为这个真相感到高兴吗?”
珏能“活”很久,它只要被维修就能生存,但是朴蔺不行,在得知真相以前,他在珏眼里是个人类。他们如果组成了家庭,一辈子都无法相互触碰。
“我常为很多真相而感到高兴,但这次我很难过。我希望我用的这些词不会让你感觉不适,我是真的很难过。我有时会迷茫,别笑我,我分不清人类的真假,也搞不懂人类的爱情,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够和朴蔺一直搭档下去,这对我来说就是‘幸福’。我曾经是这样想的,在一个假期里,找个晴天,请朴蔺去喝一杯酒,征求朴蔺的回答。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组成家庭。我会将数据组成的‘爱’存放在自己的储存库里,把那里叫作‘心脏’。如果有一天朴蔺死亡,我的‘心脏’也会死亡。我没有人类的身躯可以触碰朴蔺,但我的思想都可以;我没有人类的身躯可以陪伴朴蔺,但我的死亡可以。”
“如果他拒绝了你?”
“哦……这不就是失恋?”珏说,“我会和别人搭档,继续工作。好吧,不论这段恋情有没有结果,我都得工作。”
时山延收紧手臂,怀里的晏君寻被捆得略微皱眉。他说:“你不会把他从自己的记忆里删掉吗?一劳永逸。”
“我不会,”珏停顿片刻,“我永远不会。你也不会,你连晏先生的死亡场景都舍不得删除,我知道那些记忆很痛苦,你这次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但是你干吗要对晏先生说‘杀了你’这种话?”
它把“杀了你”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觉得他会生气的。”
“我在说实话,”时山延平视着摄像头,眼神有种接近疯狂的情绪,“晏君寻必须待在我身边。”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晏君寻在昏睡里都察觉到凉意。时山延俯下头,嗅着那股烟的味道。
“晏君寻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待在我身边……包括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