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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风隼在盘绕呼啸,黑翼遮蔽了黎明前下着小雨的天空。
汀在不顾一切地奔逃,怀中放着刚刚打回来的酒——如意赌坊在城南,然而她却是用尽了力气向着北方急奔,脚尖点着石板铺的大街,用尽所有西京传授给她的轻功身法。
她想跃入路边的房间去躲避头顶那些如急雨呼啸而来的劲弩,然而黎明前的街道四壁峭立,没有一家开着门。头顶那些呼啸着的风隼,每次看到她脚步稍微一缓,便知道了她躲藏的意图,立刻低低掠下,用暴风骤雨般的一轮激射逼得她不得不继续逃离。
是的,那些征天军团的人还不想立刻杀她……他们在逼着她继续逃离,想从她身上得知其他同伴的下落!
汀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感觉天色慢慢亮起来,力量慢慢从身体里消失。鲛人的体质本来就不适合长时间的激战和对抗,即使跟主人学习了那么久,自己的体能还是无法跟普通的人类相比啊……
好几次,在风隼掠低的时候,她几乎都看得见风隼内操纵的鲛人傀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的手指缓缓握紧佩剑,忍不住就想一剑投出,刺穿那个傀儡的护甲,让那架风隼坠毁落地。
然而,每个刹那,仿佛无形的力量禁锢着鲛人少女的手,让她无法拔剑。
潇……潇……风隼上的那个鲛人傀儡会不会是你?我的姐姐啊,你如今在何方?会不会就在上面,毫无表情地看着奔逃的我?
恍惚间,脚下一痛,仿佛什么东西洞穿了骨骼。她面朝下地重重跌倒在路上,怀中猛然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低下头,看到碎瓷片扎入胸口,混合着鲜血流出来,湿透前襟。
“啊,洒了!”她脱口低呼,陡然间有不祥的感觉,抬头喃喃道,“主人……”
就在那一瞬,一支劲弩射穿了她小腿,把她钉在地上!
她咬着牙想去反身拔掉那支箭,然而刚刚一动,半空的劲弩接二连三地射来,猛然穿透她的手臂和肩膀,钉在地上——奇怪的是,却不射任何致命的部位。
“哎呀,杀了她得了!”风隼上,一个沧流帝国战士不耐烦起来,脸上青筋凸起,兴奋道,“干吗要跟着她?她是个鲛人,又不是咱们要找的‘皇天’!杀了杀了……啊哈哈哈,多爽啊,射穿那细细的脖子!”
“住口!少将吩咐了,从桃源郡东边起搜查,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旁边的战士猛然喝止,“这个鲛人居然单身半夜出来走动,说不定她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联系!她方才发出了求救信号,我们等着看谁来救她不就得了?”
那个按着机簧的战士不甘心地放开了手,看着底下满身是血被钉在地上的少女,依然充满杀气地手舞足蹈,大笑道:“射死她!射死她!哈哈哈……那些卑贱的鲛人!”
“真是个疯子。”看着那样狰狞的神色,旁边的沧流帝国战士不屑地摇头,对另一边的同伴冷笑道,“真怕这小子兽性发作起来,连我们都砍了——真是的,这种新手,还不如鲛人傀儡派得上用场。”
“小心点,这种抱怨要是被上面人听见了,可要把你军法处置的!”看到鲛人傀儡面无表情地拉起了风隼,继续盘旋,同伴谨慎嘱咐,“少将治军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那些逃回来的人,还不是被严厉惩处了?”
“活该!驾着风隼还被人打下来,根本是一群饭桶——”风隼上沧流帝国的战士冷笑了一声,“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怎么会一连在桃源郡遇到那么多鲛人,难道这里最近有复国军出没?”
话刚说到这里,他忽然间眼神凝聚,断喝道:“人来了!快掠低,放箭!”
透体而过的长箭将她牢牢钉在地上,血冰冷地流出来,合着黎明前零落的雨点,淌了满地。汀的意识慢慢模糊,看着满地的鲜血,忽然苦笑:为什么鲛人的血还是红的呢?如果和那些人类不一样,那也干脆不一样得彻底一些吧?
耳边传来尖啸声,风隼又俯冲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不杀自己?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又一轮的劲弩呼啸而来,这一次,已经丝毫不避开她的要害,直射心脏、咽喉和头部。漫天的箭雨中,她闭上眼睛,松开了握着剑的手——虽然,在风隼又一次的低空逼近中,她还是有机会杀掉上面那个驾驭机械的鲛人傀儡,然而她最终松开了手,喃喃叹息道:“姐姐……”
“汀!”猛然间,听到有人大声叫喊她的名字。
那个熟悉的声音,瞬间将她残留的神志凝聚。她睁开眼看到从长街的另一端闪电般掠到的黑衣剑客,猛然明白了,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主人!别过来!风隼要伏击……”
然而,那句话未落,尾音随着射穿她颈部的利箭“唰”地停住。
黑衣剑客闪电般掠过来,抬手挥剑,那些劲弩在白光中纷纷截断,赶到她身边,跪下,双手颤抖着,然而却不知道该如何抱起她——一共有七支长箭射穿了汀纤细的身体,将她牢牢钉在地上。
最致命的一支,射穿了她的咽喉。
“汀!汀!”他不敢碰她,颤不成声。
“主人……”鲛人少女的唇微微张开了,显然那支箭还未曾损坏声带,她指向天空,脸上的神色是急切的,“风……风隼……逃……”
随着嘴唇的开合,血沫随着呼吸从颈部冒出,染红她蓝色的长发。
“别说话,别说话!”西京大声喝止,右手的光剑猛然掠出,沿着她身体与地面的间隙一掠而过,切断那些钉住她的长箭,将她抱起。一轮劲弩射过,风隼再度掠起,在上空转了一个圈。
炎汐跟着西京随后赶到,一眼看到浑身是血的汀,猛然眼神就锐利起来。他转过身去不看二人,按剑冷冷看着天空中盘旋而上的风隼,全神戒备。
汀低声喃喃道:“我好笨啊……主人,酒……酒洒了……”
“笨蛋!你为什么不往回跑?!”西京看到她那样的伤势,猛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声音发抖地说,“你……你来得及跑回来的啊!”
“不能……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复国军的秘密……”汀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来,喃喃道,“少主……少主在赌坊……不能让他们发……发现……”
“笨蛋!就为了苏摩那个家伙吗?!”西京猛然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大骂,身子都颤抖起来,“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少主是……是我们所有鲛人的……希望。”汀微微笑了起来,忽然间手指动了动,抓住西京的手,艰难地说,“主人,请你……请你原谅我一件事……”
“别说话。”西京腾出一只手,想为她止住血,然而汀身上伤口太多,一只手根本按不过来。血迅速染红他的手,冰冷的血却仿佛炙烤着他的心肺。
“不,我如果不说……死不瞑目。请你一定原谅我……”汀大口呼吸着,脸色迅速灰白下去,用力抓紧西京的手,泪水沁出眼角,“当时……当时我来到主人身边……赖着不肯走……是……是因为,我受命……来偷学主人剑法……回去教给复国军战士。要知道,我们……我们鲛人……无法得到什么技艺……对抗沧流帝国。请原谅我……欺骗了……”
西京低下头,看着少女犹自带着稚气的脸,手颤抖得不能自控。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没有怪你。”他抱着汀,站起来,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道,“好了,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先别说话。”
“主人,你……你原谅我了?”微亮的天光下,汀微笑起来,那个笑容一闪即逝,然而却是欢喜无比的,“我知道我要死了……不过,我……我比红珊幸运……我不想离开你。主……主人……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
“好,好……不喝,不喝了……”忽然间感觉汀的身体如同火一样滚烫,西京眼里的恐惧弥漫开来,“不要叫我主人!叫我的名字,汀。”
“啊……”汀的脸上忽然有羞涩的红晕,闭了闭眼睛,仿佛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才慢慢道,“西京……西京,别伤心。我会一直和你一起……我们鲛人死了后,会升到天上去……然后,碰上了云……就……就化成了……”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头微微一沉,跌入黑衣剑客怀里。
零落的雨点落到脸上,冰冷如雪。
忽然间所有力量都消失了,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黎明已经到来,天光亮了起来,然而他却感觉眼前一切都模糊了。
再一次的俯冲,在劲弩的掩护下,风隼上的沧流帝国战士跳下地面,从四面围上了那三个人,细细审视,忽然脸上有沮丧的表情,七嘴八舌。
“不是说我们要找的是个中州来的少女吗?怎么来的两个都是男的?而且也没有戴着那样的戒指的?”
“好像是弄错了……果然不是我们要找的!”
“回去回去,妈的,浪费时间!”
“喂,这里还有个死了的鲛人,要不要查看一下那个人有无奴隶的丹书?”
“磨蹭什么!别的队说不定抢在我们前头了!”
那群风隼上下来的沧流帝国战士围上来,看了一眼死去的鲛人和活着的其余两个人,发觉并没有他们这次行动搜索的目标,不由得兴味索然,准备离开。
“给我站住。”炎汐的手刚刚按上剑,却听得旁边的黑衣剑客低喝。
沧流帝国的战士们本来不想理睬那个损失了奴隶的黑衣人,然而那个新战士一下子回过头来,眼睛发光——刚刚上战场,血在身体里沸腾,他正巴不得有机会杀人!
“别浪费时间!”队长拦阻了那个新兵,看了一眼抱着死去奴隶的黑衣人,冷冷道,“喂,这不怪我们,谁让你放自己的鲛人单独上街?违反了帝国法令,射杀也不过分——自作自受,大家走!”
一行人刚转身,那个黑衣人抱着鲛人,居然拦到了面前!
“你们都给汀陪葬吧。”西京没有抬头,缓缓道。双手微微颤抖着,将光剑的剑柄放入死去鲛人的手中,握紧,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士兵。
陡然间,队长被眼前人的气势震慑,倒退了一步。
“别……别那副表情……不就死了一个鲛人吗?”莫名地,身经百战的队长居然根本不想跟面前的人动手,声音甚至有些紧张,“趁尸体还新鲜挖出一对眼睛做凝碧珠,再添一点钱,就可以去叶城东市再买一个新的鲛人了啊……”
“住口!一群浑蛋!”猛然间,白光闪电般滑落,“一群浑蛋!”
队长反应很快,立刻往后避开,然而那名兴奋状态的沧流战士却反而冲了上去,咆哮着挥剑,呼啸砍下,气势逼人。
但只是一眨眼,人头斜飞出去,血如同雨点落下。剩下数名战士猛然跳开,沧流帝国的战士都经受过严格的遴选和训练,无论配合作战还是单兵战斗力都非常强,此刻立刻向着四个不同方向跳开,迅速准备好了反击。
西京根本无视于对方布好的阵势,只是把着汀的手,剑光纵横在微雨中,宛如游龙。
“汀,你看,这是剑法里面最后的‘九问’……”抱着死去的鲛人少女冲入人群,一边挥洒剑光,他一边低声告诉她,手上丝毫不缓,“我从来未曾在你面前使过。现在你看清楚了……”
炎汐没有拔剑,甚至没有上去从旁帮忙的意思。他只是看着西京拉着汀的手,迅速无比地斩下一个个人头,鲜血飞溅。转身之间,汀蓝色的长发拂到了他脸上,湿润而冰冷。黎明下着雨的天空是暗淡清空的,西京抬头看天,手中的剑连续问出剑圣“天问剑法”里面的最后九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
不过还未问到第九问“苍生何辜”时,已经将风隼上下来的所有战士杀绝了!
剑气在雨中激荡,西京止住手,提剑怔怔低语:“我早察觉你在偷师,所以从来不使出‘九问’——都怪我。如果我……如果我早日教给你,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空了的风隼再度掠下,上面那个鲛人傀儡不知道下地的沧流战士已经全灭,依然极低地擦着地面飞来,放下长索,以为那些战士会回到上面来。
“最后一个。”西京冷冷看着,握着汀的手,准备瞬间投出光剑。
炎汐忽然间伸过了手,按住他的光剑道:“别杀那个傀儡……为了汀。”
西京愣了一下,转瞬间那风隼已经掠过,远去。炎汐看着风隼上那个面无表情的鲛人傀儡,手指在剑上握得发白:“其实不关你的事——汀只要单独碰上了风隼都要死……因为她根本无法对那些鲛人傀儡下手。”
“为什么?”西京诧然追问。
炎汐低下头看着死去的汀,眼里的光芒闪了闪,许久才道:“汀有一个姐姐,叫作潇。二十年前那次起义失败后,被沧流帝国俘虏,再也没有回来——有传言说她叛变了,成了征天军团里的傀儡。”
“刚才那一架上面,难道是……”西京震惊,脱口道。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炎汐摇了摇头,淡然望着天空道,“汀也不知道哪一架风隼上是她姐姐,所以从来不敢下手……我们鲛人实在难以克服这样软弱的天性啊……”
西京沉默地看着怀中死去的汀,脸色渐渐苍白,“那群混账!”
炎汐走过来,对着西京伸出手道:“把我的族人交给我——汀为了海国的梦想战死,我们要让她安安静静地回到天上去……所有死去的兄弟姐妹,都会和她一起在天上看着我们。”
看到西京不动,炎汐低下眼睛,脸上第一次有了悲凉的笑意:“请不要再自责,你毕竟给了汀一场美梦——不知道多少鲛人会羡慕她的一生。她遇到了你,很幸运。”
“苍生何辜……苍生何辜。”许久许久,西京喃喃重复着最后那一问,忽然在清晨零落的雨点中扬起了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热泪,从他脸上长滑而下。
看着复国军左权使,他一字一字开口道:“我要见你们少主。”
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而室内虽然帘幕低垂,重重遮盖,白璎的神志依然在涣散下去——哪怕照不到光,冥灵在白昼里依然会慢慢衰竭。
周围很静。帘幕重重,薰香浓郁,她伏倒在那一片锦绣堆中,感觉所有一切都变得遥远,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变得虚弱而无法听到声音,还是所有的人忽然间都从这个地方消失——她开始封闭自己的五蕴六识,以减缓衰竭的速度,避免在天黑前形体就彻底消散。
那笙以为她睡着了,经过一番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准备乖乖地退到大门外等西京归来——要不然被炎汐那家伙看到,可又该沉下脸骂她了。
想到板着脸的那个人,那笙就忍不住委屈:难道鲛人都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吗?昨日那样带着她出生入死、照顾周至,今天见了那个苏摩后就彻底翻脸了——那个慕容修也一样,见她戴着“皇天”,就仿佛烫手山芋一样把她推了出去。
恨恨地想着,那笙穿过人声熙攘的大堂,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猛然间,听到天空里有熟悉的刺耳尖啸,她抬起头看着清晨暴雨后的天空。有一架奇怪的银色的风隼掠过前方天空。抬首之间,银色的金属反射出刺眼的光,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然而苗人少女没有留意,就在这一刹那,她手上的“皇天”折射出了一道白光。
“降低!我看到她了!”银色的风隼上只有两个人,居左的青年将领冷冷俯视着脚下的城市,脱口命令,“‘皇天’!”
“是,少将。”在他身边操纵风隼的是一个冷艳的鲛人少女,有着美丽的蓝色长发,应声操作,动作娴熟而迅捷,“要直接降落在如意赌坊吗?”
她的眼神不似其他鲛人傀儡那么空洞凝滞,说话的语气也起伏顿挫,竟然是一个依旧有着自我意识和思考能力的鲛人!
“是。”云焕冷冷回答,“立刻降落!”
如意赌坊的最深处。薰香的气息快要让人不能呼吸,连房内浓厚的血腥味都被混合了,发出奇异的香味。难怪……难怪苏摩喜欢点着这种奇特的香。
那样,就再也闻不到血腥味。
心神慢慢涣散,那个瞬间,她仿佛回到百年前濒临死亡的那一刹那——时空恍然消失了,塔顶上所有人的脸在瞬间远去,天风呼啸着灌满她的衣袖,白云一层层在眼前散开、合拢……她完全失去了重量。
然而那个下落的瞬间,却漫长得仿佛过了十几年,她只是不断地下跌、下跌,似乎永远接触不到地面。
“白璎!”猛然间,飘落的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白璎!”
不是苏摩……不是苏摩。那个鲛人少年居然自始至终沉默,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坠落!仰脸看去,白塔顶端唤她名字的那个人伸出手,手指上戴着一枚形状奇异的银色戒指。那个人叫着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地举手,忽然间看到了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一枚戒指。
是真岚?那个瞬间,她忽然间又清醒了。
那一刻,光剑从她袖中流出凛冽的剑芒,撕裂她的衣袖,跃入她戴着戒指的手中——她感觉到自己尚有力量未曾使用,尚有东西未曾守住。是的!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拥有“护”力量的“后土”,却并不曾守护住她的国民、她的父亲,导致家破人亡。她扔下了自己的丈夫,不曾和他并肩战斗,伽蓝十年孤守,十万空桑人终究亡国灭种,沉睡水底。
那样的错,一次便可万劫不复。
“白璎!”高入云端的塔顶,真岚在呼唤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来——深渊在身下远去,他将她拉出了永无休止的坠落之途。
“白璎,起来!”恍惚间,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真切地叫着,“都什么时候了?”
惊诧于对方居然能将声音传到她已经封闭了五蕴六识的心里,白璎勉力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谁来到了这个昏暗的房间内。
“快起来,沧流帝国的军团都搜到外面了!”黑暗中,一双熟悉的眼睛低下来,然后黑色的大斗篷散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想拉起她,“起来,我带你走!”
“真岚?是你?”昏暗的房间里,她凝聚了残余的灵力才分辨出了来人,忽然间就松了口气,微笑起来——真的是他啊……在昏迷中,她听到的声音不是别人,真的是来自无色城的他!
然而,微笑未消失,她的形体猛然再度涣散。
“喂,喂!你干吗?别睡了!”来人更加着急,连忙低下手,去握住那枚“后土”——那枚后土戒指一接近空桑皇太子的手,猛地发出了淡淡的光芒。光芒照耀着伏地睡去的太子妃,陡然间,她涣散中的形体重新凝聚。
“真岚。”白璎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来人,诧异地问,“你怎么出了无色城?”
“快起来。那笙在外头要出事了——这次沧流派来的是云焕,那丫头可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挥挥手就打下一架风隼来。”真岚口气急切,显然这边情况的复杂棘手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得跟我出去。”
白璎拉住他的手站起来,看着紧闭的门,皱眉道:“外面是白昼,我根本没法子出去。”
“没关系,我带着你走。”真岚回过手来,揭起斗篷,那直立的斗篷内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的躯体。他伸出仅存的一只手,对着她招了招,“进来!”
“呃……”白璎陡然哭笑不得,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空心人——多么诡异的样子……也只有这位殿下,才能想出这种把太子妃打包带着离开的主意了。
“快进来,外头都要打起来了,你还磨蹭!”真岚不耐烦,一把将她拉入空荡荡的怀中,“反正你还没我肩膀高,够裹着你了。”
大斗篷“唰”地裹起,挡住了一切光,仿佛一个密闭的小小帐篷。
“别担心,外头的一切我来应付。”真岚用唯一的右手掩上斗篷,系紧带子,嘱咐道,“你可要咬紧牙,千万别再睡过去了——我加紧打发走那群人,安顿了那笙,我们一起回无色城去。”
“嗯。”在黑暗中,她应了一句。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踏实和安详。
外面刚到清晨,但是室内辉煌的灯火却彻夜不熄。屏退了采荷,如意夫人亲自在榻边守着,静静看着受伤后昏迷的傀儡师。
丝线都已经全部接回到了那个小偶人身上,在灯下闪着若有若无的光。那个叫作阿诺的小偶人此刻也安安静静地待在床头,表情呆滞——方才所有引线猛然间的断裂,似乎对这个偶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每一个关节上居然都流出了奇怪的殷红色的液体。
然而,转头之间,她诧异地看到了榻上沉睡者全身同样慢慢渗出了鲜血!
苏摩的脸色是平静的,然而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涌反复涨退,在他和他的偶人之间汹涌来去,顺着连着他十指的戒指的透明丝线,宛如波浪慢慢起伏。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傀儡师身上的血消失了,碎裂的肌肤弥合了,偶人身上的红痕也迅速地褪去。很快,一切都仿佛未曾发生。
终于,仿佛取得了什么平衡,偶人脸上呆滞的表情开始松活起来,“啪嗒”一声自动跳起,踢踢腿、抬抬手,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如意夫人微微笑了笑——那样诡秘的笑容,让如意夫人心中陡然一冷。
她一时间有些发怔,这个小东西,她以前也看到过。空桑未曾覆灭的时候,苏摩只是一个少年,孤独而桀骜,手里一刻不离地抱着这个小小的傀儡偶人,称它为阿诺——可是,那个时候的偶人,是一个真正的偶人。不会动也不会笑,全凭引线操纵。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叫作阿诺的偶人,居然活过来了吗?
“外……外面是什么声音?”不等如意夫人回过神来,忽然有声音发问,“怎么会有风隼聚集在如意赌坊上空?怎么回事?”
“少主。”如意夫人诧然回头,随即看到已经披衣下地的苏摩。
伤势好得出奇地快,苏摩干脆坐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傀儡师的眼睛还是空空荡荡,穿过了窗棂看着外面的天空,眼色冷厉地道:“该死的,难道是那些人全面搜索桃源郡,发现了复国军?”
然而一语未落,呼啸的箭如雨射入!
在门外等候的那笙在看到劲弩射落的一刹那,来不及多想,跳入了背后的如意赌坊,掩上了大门。
“夺夺”的响声如同雨点般打落,那些从风隼上射落的飞弩力道强劲,许多居然穿透了厚厚的红漆大门,钉了进来,差点划破她的手。
“糟糕,居然忘了包上‘皇天’……完蛋了!”她在箭落如雨的时候腾出手去撕衣襟,忽然头顶一暗,强烈的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呼啸声仿佛就在耳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手,对准了那架风隼,大喊了一声:“去死吧!”
以为“皇天”在手,那架风隼便会如上次那样掉下来。
然而,那枚戒指只是在日光下再度折射出一道光芒,却毫无动静。
“拉起来!”看到地上的少女伸出手,“皇天”闪耀在手指间,风隼上的云焕立即脱口吩咐,“小心‘皇天’!不要接近它的力量范围!”
“是!”鲛人少女的操作极其灵活,风隼的双翅角度陡然改变,借飞快的速度立刻扬头掠起。
“发出信号,让队里其他几架风隼都到这里来!”云焕一边继续吩咐,一边打开了风隼底部的活动门,“把这里夷为平地也不能让这个女的跑了!你稳定一下速度,我要下去捉这个女的,让后面的人快些过来。”
“是!”蓝发的少女眼睛直视前方,脸色宁静,仿佛只会说这个字。
风隼掠起,在天空里盘旋了一圈,重新回到如意赌坊的上方。银色的大鸟速度放缓,腹部忽然打开,一道闪电滑落,打在如意赌坊的外墙上,土石飞扬。整个赌坊里的人都被惊动,赌客们汹涌而出来到外面院子,怔怔看着天空中渐渐密集的黑云。
“天!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无数双赌红的眼看向天空,以为自己在做梦。
“好大的鸟啊!但是为什么翅膀都不扑扇?”人群中有个拿剑的人喃喃道。
“这是风隼!”人群中有个声音忽然间响起来了,却是那个光头的游侠,手里抱着一瓮酒,抬头看着半空里,脸色紧张,“快逃!该死的!是征天军团的风隼,它要射杀全部人!都快逃啊,呆了不成?”
听得“征天军团”四个字,赌客们轰然发出了一声喊,作鸟兽散。
征天军团是沧流帝国百年来最精悍的队伍,能够纵横天地之间,征服一切不服从帝国的人。五十年前北方砂之国霍恩部落动乱,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起义,到最后都是被征天军团用暴烈的手法镇压下去,其强大的战斗力和快如疾风的行动速度,让整个云荒大陆上对帝国不满的人都心惊胆战。
但是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被镇压后,云荒进入了平静的时代,没有任何大的动荡出现,所以沧流帝国的十巫从未再派出征天军团——赌坊里的赌客们自然也没有目睹过那可怕的军队。
光头游侠看着人群奔逃而去,却迟疑着不肯离开。
“老大,老大,还不快走!”他的同伴在远处停下了脚步,喊他。然而那个光头却咬着牙,看着手里刚买来的昂贵花雕酒,喃喃自语:“奶奶的,不行,我不能走——老子要留在这里等着西京大人回来!”
好容易向老板娘买了二十年的陈年醉颜红,想献上去作为礼物,求西京收他为徒,如果被这点考验吓跑,怎能做剑圣传人?
他握紧了剑,抬头看着半空盘旋的风隼,一颗光头熠熠生辉。
“少主,果然是征天军团!”看到前院那样的喧嚣奔逃,如意夫人出去看了看,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们?”
“未必。”苏摩没有走出门去,只是听着风里的呼啸,淡淡道,“大约只是被‘皇天’引来的吧——如姨,你快把复国军相关的东西转移一下,我在这里替你守着,拦住他们。”
“是,少主。”听得那样毫不慌乱的吩咐,如意夫人的心神定了定,不禁跺脚,“左权使这时候去哪了?他和云焕碰过面,要是被云焕发现他在这里出现,大约就要起疑心了!要他赶走那个女孩,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到?”
苏摩空茫的眼里有冷锐的光:“莫不是他不忍心吧?你说那个女孩子好像救过他的命,是不?”
“是倒是,但左权使公私一向分明。”手忙脚乱地从锁着的柜子里抱出一大沓账本,如意夫人还不忘辩解,匆忙从后门出去,“少主,我去了,你要小心!”
苏摩有些不耐地点头,没有回答。
等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张着空茫的眼睛“看”着外面越来越黑暗的天空——天尽头有好几架风隼飞了过来,朝着这一点凝聚,巨大的双翼遮蔽了天空,发出奇异的尖锐呼啸。
真是麻烦!自己刚返回云荒没几天,居然这么快就碰上了沧流帝国最棘手的军队。这一场遭遇战提前了那么久,还是令他觉得有些不悦。
戴着奇异指环的手指抬了抬,他身后,那个小偶人被牵动了,咔嗒咔嗒地走过来,一跃上了窗棂,看着窗外大军压境的场面,嘴巴缓缓咧开,双手张开,仿佛欢悦无比。
“你笑什么?”越来越对这个分身感到厌恶,傀儡师双手一扯,将偶人从窗上扯落。然而阿诺咧着嘴巴,忽然抬手指了指旁边那个紧闭着门的房间——那是他的卧室,夜夜充满糜烂和血腥味道的房间,他永远不能解脱的无间地狱。
顺着偶人的手看过去,傀儡师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看到了那边的门猛然打开,一袭拖地的黑色斗篷飘了出来。
不知为何,他陡然觉得莫名心头一怔,手指暗自握紧。
是谁……到底是谁,会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
他看向廊下。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掩上门,也转过了头看着他——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眉目端正,神态疏朗自然,并非特别英俊,毫无挑眼之处。
然而苏摩看到那个人的脸,心中却是一怔。
这是谁……如此眼熟!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然而他却叫不出名字!傀儡师不自禁地握紧手指。阿诺看到那个人,却是比他还兴奋,“咔嗒”一声跳回到了窗台上,对着那个人咧开嘴微笑,用力地挥了挥手。
“好恶心的东西。”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转头看到窗台上的偶人,皱眉喃喃,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毫不惊诧地点头,招呼道:“好久不见,苏摩。”
那声音!听过的……究竟是谁?
傀儡师的手猛然一震,凝视着他的脸,想通过幻力看到这个人的过去未来。然而,却是一片空白——他居然看不到!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连他都看不穿?他为什么会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白璎呢?
“怎么?认不出我了?”那个人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沮丧,“我就这么没特点,容易被人遗忘吗?”
苏摩的瞳孔针尖般凝聚起来:“你是谁?来这里干吗?”
“你还问我?”那个男子蓦然冷笑起来,看看他,点头道,“你把我妻子扣留在你卧室半夜,还问我来这里干吗?”
“啪!”一声轻微的响声,傀儡师手指下的窗棂蓦然断裂。
“真岚?”苏摩脸上第一次有无法掩饰的震惊神色,定定看向对方,眼神瞬息万变,“你……你是真岚?!”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空桑人的皇太子。
一百年前,无论是被押到座下问罪,还是被赦免逐出云荒,少年时期自己的命运一直掌控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几度因他的决定而转折。然而,盲人鲛童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空桑人的主宰者、白璎的丈夫、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苏摩?抬起头让我看看,到底你凭什么能让白璎那样。”
那次惊动天地的婚典变故后,整个伽蓝帝都被愤怒的暴风骤雨淹没,对鲛人一族的恶意也达到了最高点。然而,在这样恶劣的内外环境下,对着被押上来准备处死的罪魁祸首,那个王座上的声音却是那样吩咐,平静而克制。
一直沉默着的鲛人少年微微冷笑,抬起头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然而眼前却是空洞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似乎是看到了鲛人少年那样锋锐恶意的笑,王座上的人陡然改了语气,也忍不住地暴怒:“你还笑!白璎死了!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尸骨都找不到了!你还笑?你们鲛人都是冷血的吗?”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鲛人少年根本没有闪避,额头顿时流下血来。
“殿下,殿下!怎么将传国玉玺拿来砸鲛人?玷污宝物啊!”高高的王座一边,传来大司命的惶恐劝阻。
玷污?少年冷笑起来了,是的!他就是要玷污空桑人视为珍宝的东西!就是要把一切他们认为最珍贵的东西撕裂摧毁!鲛人少年忽然戴着枷锁扑过去,摸索着抓起掉落身前的玉玺,用力砸落在丹阶上!
一下,又一下。等旁边侍卫们蜂拥而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的时候,玉玺已经被磕破了四角,少年的脸被紧紧压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扭曲变形,嘴角流着血,却不停冷笑。
“反了!简直反了!快把这个鲛人拖出去砍了!”看到这样一幕,大司命大怒。周围的侍卫拖起他,准备架出去。然而王座上的人手一挥,却发出了阻止的命令。
“果然还是有点血性,不是除了这张脸就一无可取。”有人走到他身侧,低下头看他,冷笑道,“你想求死是不是?我知道你罪大,就是砍头十次都够了——但我答应白璎要放你一条生路,所以你就算要死,也不许死在我的国家里!”
“滚吧!趁我没有反悔之前,离开云荒!”
……
是的……他是被他放逐的。但却从未见过那个人的脸。如今,百年过后,居然第二度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
“真岚?”傀儡师低着头,嘴角蓦然浮起了一丝笑意,眼里陡然有压抑不住的杀气漫起,他手指缓缓握紧,忽地抬头,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你。”
那一架银白色的风隼速度放缓,盘旋在如意赌坊上空,云焕冷冷地俯视着底下院落里四散奔逃的赌客们,眼睛始终不离那个戴着“皇天”的少女。
那笙跳入门后,躲过了风隼第一轮的攻击,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白,居然回过头来推开了布满劲弩的门,又冲到了外面的大街上,跟着人流一起奔跑。
“才不要那群人看不起我!死也要死在外面!”苗人少女恨恨想着,忽然看见头顶上那一架风隼的腹部打开了,精钢锻造的长索犹如闪电击落,打在如意赌坊的外墙上,轰然土石飞扬。
那笙还没有明白过来,只见一袭黑色劲装沿着长索飞速掠来,宛如流星。
“哎呀!”等看清楚沿着飞索从风隼上滑落的居然是个年轻军人时,那笙才觉得害怕,惊呼一声,反身就跑——该死的,西京去哪里了?太子妃姐姐还在那个房间里吧?这两个人难道都不管她了吗?
“还逃?”苗人少女刚刚转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冷喝,劲风袭来。
转头之间,眼前一花,黑色劲装的沧流帝国军人尚未落地就反手拔剑——“咔嚓”一声轻响,一道剑气瞬间吞吐数丈,急斩向奔逃的少女。
那笙用尽力气奔逃,然而眼前忽然齐刷刷落下一排劲弩,射死了她身前数十名奔逃的乱民,尸体堆起了一道障碍,阻拦住她的脚步。银色的风隼低低掠过,盘旋在上方,鲛人少女面无表情地操纵着庞大的机械,配合着下地作战的沧流帝国少将,围捕这个佩戴着“皇天”的少女。
“唰!”来不及躲避,那道奇异的白光切过来时,那笙闭着眼就是把手往面前一挡。痛!右臂从肩膀到指尖猛地一震,仿佛什么铮然拔出——这一次灵验了!她心头一阵狂喜,忍痛睁开了眼睛。
然而,那一剑虽然没有真的落到她身上,可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却大惊失色地看到那位从风隼上下来的黑衣军人竟安然无恙地避开了这一击,已经逼近到了身侧不足一丈的地方!
什么?他闪开了?“皇天”都没能奈何得了他?
那个瞬间,那笙真正感到了害怕,她的右手胡乱地往前挥着,想阻挡那个人的逼近,一边在满街的尸体中踉跄跋涉着奔逃。“皇天”在她手指间回应出了蓝白色的光辉,随着她毫无章法的挥动的轨迹,划出道道光芒,交击在黑衣军人挥来的长剑上。
两种同样无形无质的东西,居然在碰撞时发出了耀眼的光!
“厉害。”感觉到手中的光剑居然被震得扭曲,少将不禁暗自惊诧——难怪第二队的风隼会被打下来!猝不及防地遇到这种力量,谁能不倒霉?
然而,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几剑后他便从少女毫无章法的乱挥中看出了她的弱点,迅速改变了战术。不再耗费力气正面对抗“皇天”的力量,云焕身形陡然游走无定,从那笙视野里消失。
“啊?”转瞬就看不到那个黑衣军人了,那笙诧异地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奔逃。然而,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面前一袭黑色军衣猎猎,那个年轻军官手持光剑站在眼前,双手握住剑柄,狠狠迎头一剑砍下!
“哎呀!”那笙根本没有应对的能力,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对手,居然怔住了,一时间竟来不及还手。
“笨蛋!”陡然间,听到有人大骂,一道闪电投射过来,“快躲!”
“唰”的一声交击,云焕手中的光剑猛然被格挡开来,猝不及防,沧流帝国剑术第一的少将居然一连倒退了三步。同一个时间里,另外一个人影闪电般地奔来,一把夹起那笙,从云焕的攻击范围内逃离。
天上的风隼立刻发出了一轮暴雨般的激射,追逐着那个带走苗人少女的人,那个人反手拔剑,一一格挡——随着剧烈的动作,他的背后有血迹慢慢沁出,然而却丝毫不缓地带着那笙从云焕身边逃开。
“趴着,别乱动!”一口气带着少女逃离十丈,将那笙按倒在巷口的围墙下风隼无法射到的死角,那个人才喘着气放开了手,“你居然敢跟云焕交手?不要命了?”
“炎……炎汐?”此刻才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那笙又惊又喜。她方才在奔逃中下意识地抱着他的肩膀,此刻松开来只见满手鲜血——昨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还要这样发力搏杀,只怕背后的伤势更加恶化了吧?
“炎汐!”仿佛缓过神,那笙忽然鼻子一酸,大哭起来,“原来……原来你还是管我死活的。”
猝不及防接下一剑,云焕一连退了三步,惊诧地回头看向来人。
天色已经大亮,雨后的街道仿佛罩着蒙蒙的雾气,那些方才被攒射而死的尸体堆积着,血水流了满地。然而在那满地的尸首里,一袭黑衣飞速掠来,一手抱着一个似乎已经死去的人,另一手握着白色的光凝成的长剑。
方才那一剑,就是从那个人手里发出的。
光剑?!沧流帝国的年轻军人忽然间愣住了,居然忘了攻击对方,只是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横抱着死去的鲛人少女,铁青着脸掠过来,右手中划出一道闪电,对着他迎头斩落。
“生何欢!”那个瞬间,陡然认出了对方的剑式,云焕脱口惊呼。
同一个瞬间,他身子往左避开,右手中光剑由下而上斜封,同时连削带打地刺向来客。
“问天何寿?”同一个瞬间,显然也认出了沧流帝国战士的剑法,黑衣来客猛然一惊,想都不想地回了一剑。
十几招就仿佛电光般迅疾地过去。每一招都是发至半途便改向,因为从对方的来势已经猜出了后面的走向,避免失去先机,便不得不立刻换用其余招式。然而,仿佛都是熟稔至极的人,无论如何换,双方都是一眼看穿——就仿佛是操演剑术,即使是一个喂招一个还手,也没有配合得那么迅速妥帖。
在十几招过后,急速接近的两个人终于到了近身搏击的距离,一声厉喝,两道剑光同时划破空气,宛如腾起的蛟龙,直刺对方眉心——“苍生何辜”!双方不约而同使出来的,居然同样是九问中的最后一问“苍生何辜”!
两柄光剑吞吐出的剑芒在半空中相遇,仿佛针尖撞击。轰然巨响中,双方各自踉跄退开,气息平甫。
黑色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脸色苍白,看着面前的来人,缓缓将光剑举至眉心,肃穆行礼道:“剑圣门下三弟子云焕,见过大师兄。”
“三弟子云焕?不见尊渊师父教过你啊……”退开三步,抱着鲛人尸体的西京猛然怔住,看着对方手里的光剑,忽然大笑起来,“三弟子?是了!你是慕湮师父的关门弟子——没想到‘空桑’剑圣收的弟子,居然是沧流帝国的冰族人!”
“剑技无界限。”云焕放下光剑,冷冷回答,银黑两色的戎装印得青年军官的脸更加坚毅冷定,“慕湮师父只收她认为能够继承她剑技的人而已。”
“剑技无界限?”西京蓦然冷笑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奉命追杀的军人,“可是剑客却是有各自的立场!我不管你是谁,如今你们杀了汀,都罪无可赦!”
“汀?”云焕愣了一下,看着西京怀中的鲛人少女,不自禁地冷笑,“为一个鲛人?别装模作样了!师兄,你是想保护那个戴着‘皇天’的女孩子吧?直说就是,何必找那么卑下的借口?”
“浑蛋!”西京的瞳孔猛然收缩,杀气慢慢出现,“才学了几年剑技,就这样漠视人命?非废了你不可!”
“大师兄,听说你喝了快一百年的酒了,还能拿住剑?”云焕微微冷笑起来,言辞间也毫不客气,“我早想拜见一下你和二师姐了,可惜你们一个成了酒鬼,一个成了冥灵,我又长年不能离开帝都——如今可要好好领教了!”
半空中的银色风隼看到两个人对面而立,一时间生怕误伤,盘旋着不敢再发箭。
“潇!别愣着!快去追‘皇天’!”在拔剑前,沧流帝国少将仰起头,对着低飞过来的鲛人傀儡厉斥,“蠢材,我这里没事!快让大家去追那个戴着‘皇天’的女孩子!”
在那一架银色风隼低飞的时候,西京眼色冰冷地握紧了光剑,准备一剑杀死那个鲛人傀儡,将风隼击落下来。然而,听到云焕那一声厉喝,剑客脸色蓦然大变,抬头看着那低飞的巨大木鸟。
那样可怕的杀人机械,被一个深蓝色头发的鲛人少女神色木然地操纵着,在头顶一掠而过。
“潇,潇……”西京猛然脱口,喃喃自语,抱紧了汀的尸体,忽然间喝多了酒后的双手开始颤抖,“汀,你看到了吗?潇——那个就是潇!”
天际涌动着密云,遮蔽晨光,暗淡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