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38.6℃

周晚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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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荫路的树影下,阳光透过梧桐的叶子照射在地上,仿佛将地板烫出了无数个小洞,风吹过来,暑热似浪潮,一股股往身上涌来。

    路口有卖雪糕的,江为风一行人停下来,一人买了一根老冰棍,加起来才五块钱。

    刚咬上一口,口袋里传来一阵嗡嗡的振动。

    江为风看清来电,含混不清问了声:“找你爹干吗?”

    石头激动得舌头打结:“你先别说话!听歌!”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遥远的广播声:“只能像一朵向日葵,在夜里默默地坚持……”

    江为风将手机拿远了一些看了一眼,又皱眉拿回来:“什么意思?”

    “有人给你点歌!”石头说。

    江为风微愣,很快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舔了舔雪糕,问道:“谁啊?”

    “38.6℃,”石头说,又补充,“匿名。”

    江为风默念了一声那名字,没怎么上心:“知道了。”

    紧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他下午上课后到高新区帮兄弟站了下街,最后架没打起来,事儿说开了他也就回了。

    他到学校的时候刚上晚自习没多久,校园里每个角落都是静悄悄的,他上了楼,从后门进教室,一坐下石头就砸了张字条过来。

    【广播词是:希望他能永远像风一样自由。】

    江为风愣了愣,小声说:“小女生。”随手将字条捏成一团,扔进桌洞里,趴下睡觉。

    下课的时候,赵思意来找他,支支吾吾半天。

    他困得难受,干脆直说:“我不知道38.6℃是谁,也没兴趣知道。”

    赵思意佯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眼底是浮着笑的,对他说:“今天我妈有事不回家,放学一起走吧?”

    江为风不甚在意地笑笑:“行啊,难得你闲一回。”

    晚上放学,赵思意想去广场逛夜市。江为风陪她过去,陪她套圈打气球,又吃了许多臭豆腐、烤面筋之类的小食,玩到夜里快十二点还精神十足。

    到最后把他累得睁不开眼,第二天上课,江为风全程在打瞌睡,睡得正迷糊时,听到周围有同学在讨论事情。

    “看见林绛那腿了吗,又细又直又长。”

    “就是,人家是咋长的啊。”

    “她裙子也好看,蓝色百褶裙……”

    江为风从桌洞掏出耳机戴上,转了个身,接着睡。

    晚上放学,郑萍来接他。

    坐上车没多久,他看到路边一抹清丽的颜色——淡淡的蓝,像盛夏的天空。

    她手里拿着栗子,剥了一个伸手给旁边的男生。那男生他也认识,叫沈宴。她递栗子过去,沈宴低头去含,正好旁边有汽车在按喇叭,一不注意,她手上的栗子掉了。

    想起来了,她叫林绛。

    她身上的蓝色百褶裙,让他想起一句歌词——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淡淡的思绪很快消散,郑萍在同他说话,他无聊应着,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石头说:【明天下午。】

    他回道:【不用带太多人,找两个靠谱的兄弟就行。】

    第二天黄昏时,江为风一行人在新华书店找到了蓝竟宇,把他“请”到巷子里,还没动手,居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女生扎高马尾,穿着三中的校裤,上衣是一件露锁骨的圆领紧身白衫,勾勒出她纤细玲珑的身型。

    两个女生到了,大家叽叽喳喳说了些话,然后石头忽然问:“咦?你不是15班的林绛吗?”

    石头那眼神在林绛身上转呀转的,江为风看了直想踹他。

    林绛倒是很腼腆的,讲话轻轻的,像柳叶拂过水面。

    江为风见他们寒暄,便掏手机看。

    忽然有人小声问了句:“咱们不走吗?”

    江为风愣了一下,寻声瞥了眼林绛,她低头没动。

    王佳倩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说:“行啊,咱俩先回去。”

    她慢慢抬头,却不是看王佳倩,而是正对上他的脸:“你们不走吗?”

    看着小姑娘担惊受怕的样子,江为风忽然觉得她就像一枝任人摧折的柳条,有点意思,索性顺了她的意,说道:“行啊。”

    谁知刚走没几步,林绛忽然冲出来挡住他,下一秒,她就侧摔在地上。

    江为风心里有什么轰然塌陷了一点。

    她受了伤,江为风送她去诊所。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这种安静很合时宜,随后他还送她回家。

    路上,他接到赵思意的电话,不知她问了什么,他敷衍地答着,挂了电话,想不起自己说过什么。

    挂了电话之后,他问林绛:“你是哪个字?”

    她的回答有点意思:“杨绛的绛……绞丝旁那个绛,绛红色的意思。”

    他看她那样子,觉得好笑,又蓦然看到她身上的伤痕,眼色暗下来,做了回好人,提醒她:“你朋友说得对,下次遇这种事之前多想想,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受后果,万一别人能应对,你冲出来伤着自己了多不好。”

    她回了几句客气话,下车后飞快地跑走了。

    他再看她小区门口,发现有人在等她,是沈宴。

    明白了她等不及要下车的原因。

    他静静地看了他们几秒,对司机师傅说:“去绿岛。”

    再见面是在老师办公室。

    蓝竟宇倒打一耙找上了学校,林绛是现场目击者之一,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她来的时候,他有点蒙,只是一瞬,旋即便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情掩盖。

    他见她惶然站在那儿,不断绞着手指头,面色白白的,弱小得如一株孱弱的花。江为风双眸渐深,心想,她看着就胆小,肯定吓坏了,可吓坏了倒是其次,要是不会说话,给他添乱可怎么好。

    刚开始的问话,蓝竟宇父母攻击性很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江为风淡淡看着,对林绛的表现没有什么期待。

    可谁知接下来的对峙,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条理清晰,思维敏捷,面对大人们的威逼利诱完全不为所动。

    面对她,他忽然变得可鄙。

    她底气十足的样子像是在法庭上的女律师,将江为风的嫌疑瞬间洗脱到最小。

    反观赵思意才是怕极了的那个。

    江为风并非不理解赵思意的胆怯,也深知他没权利要求别人为他做什么,可这件事发生之后,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和赵思意当朋友,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之后,赵思意来纠缠过他,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下了雨,广播里在放《下雨天》,歌声被雨声冲小了不少。

    他很烦赵思意的这种纠缠,推拉了几下,他跑下楼,没想到正对上一个人。

    他心一跳,见林绛头发塌在脸上,浑身是水,像一只湿漉漉的小鹿。

    愣了一秒,他没多想,就接着下楼走了。

    接下来江为风过得很平静。

    国庆的时候他和顾翔见面,顾翔透过玻璃窗看到王佳倩了,拉着他过去找人。他一怔,注意到王佳倩旁边巧笑嫣然的女生。

    进店聊了几句,才知道那天是她生日,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说句“生日快乐”,她却忽然告辞。

    他也没在意,随后他去广场滑滑板,和石头说着话,不知道怎么了,石头忽然提到那天林绛帮他的事,问道:“她是不是想和你做朋友?”

    他心一跳。

    从前他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过,这会儿一想起那姑娘的脸,更觉得不可能。

    温室里的花和荒原上的草,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只是过两天,当他在晚自习打游戏的时候,石头忽然说林绛找他,他竟然一愣,弃了玩到关键的游戏,出门见人。

    出门后才发现见到的人不是她,他没来由地心烦,回教室找石头算账。

    石头不服:“怎么是林绛就行,是赵思意就不行?”

    江为风说:“避嫌懂不懂,林绛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石头呸了一声:“谁信啊?”

    江为风去掐石头后脖颈,认真地说:“老子对林绛一毛钱兴趣都没有。”

    他没撒谎。

    事实上,对林绛有意思的另有其人。

    那天在KTV,林绛被起哄,便上去唱了首《少女的祈祷》。

    她开始唱歌的时候,江为风出去接昊子,回来之后便见她双手拿着话筒,闭眼而唱,远远看去真的像在祷告,很虔诚的样子。

    林夕的词总是动情,她唱得也动情,他看着她,觉得心里莫名淌过一阵异样,很轻,像羽毛拂过那样,却极痒。

    他当时没细究这种感觉,注意力很快移到昊子身上。

    原来昊子和林绛认识。

    昊子在这晚见到林绛之后,几乎是瞬间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成姨看管他这么严的情况下,他还能一两天来一次三中,不是给林绛送巧克力,就是给林绛送奶茶。

    可人家姑娘显然不领情。

    林绛身边的异性朋友不多,至少除了沈宴,江为风在学校里再没见过她与别的男生玩过。而她和沈宴偏偏还特别熟,每天一起上下学,打球的时候她还经常过来看沈宴,给沈宴送水。

    不止如此,那天他和几个哥们儿路过学校的时候正巧看到沈宴带林绛从校门出来。她坐在沈宴后座上,抻着脖子同沈宴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看不见眼睛。

    还有一次在球场上,有人调侃沈宴:“林绛身上的哪一点你觉得最特别?”

    大家都以为沈宴会说外表,结果他来了一句:“她……馋。尤其是她吃我妈做的卤鸡爪时,一脸满足,让人看着就觉得治愈。”

    话落,起哄声一片。

    想到这里,江为风只想笑。

    他对她的印象变得没那么好。

    这是个非常突兀的转变,就像玩滑板时做的急转弯动作。

    她就像一朵彩色的蘑菇,外表越好看,就越是有毒。她应该是把所有人都欺骗了,比如同人说话总是浅笑着,很有礼貌;比如她会很有心地在过节时“群发祝福”……

    她太会人际交往那一套,没有攻击性,便以为她不会掠夺。

    可谁说她不厉害呢,昊子被她惹得喝醉了好多次,就是最好的证明。

    昊子问过江为风:“为什么你总觉得她不好?”

    江为风说:“你靠想,我用的是看。”

    这话说出口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受,他有片刻的迷茫,是啊,为什么会通过她和沈宴的关系,就否定她?

    可能是了解得不够吧。

    不过他也没什么接近她的想法,更没机会去了解她,因为她很快就离校去学艺体了,再见已是几个月之后。

    那天是跨年夜,他按照江河的要求来到一家餐厅,无聊的饭局上说的都是些无趣的话。

    他兴致不高,盘算着吃得差不多了就走,谁知道再抬头却看到了她。

    见到她的第一秒,他眼前一亮,再一秒,他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了精神。

    然后不知怎么,他就想起之前在KTV,他无意之间听到她和好友说要把昊子和沈宴同时收入囊中的话。

    然后他变冷了很多,她向他问好,他回了句:“不太熟。”

    看她温柔的脸上泛起尴尬的神色,他恶作剧地又补充了一句:“您哪位啊?”

    见她慌忙离席,他嘴角泛笑,随后他也离桌,走到门口的时候嘴角紧绷。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笑,更不懂的是,现在他为什么不笑。

    这感觉令人难受,有人喊他去看烟花秀,他本以为嘈杂的环境能驱散寂寞,谁知人潮越汹涌,他就越是觉得心里孤独,他从另一个维度理解了,什么叫作“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挺没意思的,他转身回家,却在挤开人群的时候,远远看到了她。

    她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烟花,没一会儿又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那一刻,他想起一个词——海市蜃楼。

    他肚子里墨水少,可远远看着她的时候,他只觉得是幻觉,壮阔的幻觉。

    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江为风,还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被她吸引目光。

    他自信于对她的感觉,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平时偶然遇到和会注意到她不过是因为昊子的关系,可平时见不到她也不会想起她,对她算不上很讨厌,但一定不能算喜欢。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同学,毕业了就分道扬镳,几年后在街上遇见都不会回头的那种。

    抱有这种想法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一颗种子,早就在某个他不曾察觉的日子里悄然埋进心里。

    而当他看到郑姨手机上她的QQ号ID时,那颗种子破土而出。

    从此心上荒草丛生,唯有那一朵花盛放。

    他坐在南下的高铁上,倚窗看外面的天,蓝蓝的,但不深邃,挺拔的白杨树枝繁叶茂,大片的浓绿的玉米地,矮矮的山头……

    万般滋味在心头。

    然后他去搜百度,看到这样一段话——

    当一见钟情发生的时候,人的体温会变成38.6℃。

    他翻了个身,不忍心再去看路过的风景,他到音乐平台去搜她曾经给自己点过的歌。

    《孤单心事》《下雨天》《一直很安静》……

    从前没有细究,现在想想,竟然全都是暗恋的歌。

    他不知道在过往的岁月里,她经历过多少次张望和闪躲。

    在去远方的列车上,他做了个梦。

    仿佛看到高考前离校那天,她同他问好,他满脸不屑,于是她那双圆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她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温柔,他予以回视,却满是淡漠。

    然后,她忽然笑了,对他说:“加油。”

    讲完这句话,她后退两步,错过他,从他侧面径直离去。

    他转身看到她的背影即将消失于视线里,想喊她别走,却发不出声音,想去拽住她,却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后眼睁睁见她消失于视野里。

    一如曾经她无数次目送他消失于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