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究竟是谁算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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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本草纲目》记载,半夏:二月生苗一茎,茎端三叶,浅绿色,颇似竹叶,而生江南者似芍药叶。根下相重,上大下小,皮黄肉白。味辛、温、有毒。

    ——《济世医报》

    距济世县外三里处,有着一座药山。叠嶂秀峦,蜿蜒千里,是通往外面的唯一路径。当苏三少与苏五小姐犯了事儿的时候,苏大夫便会将他们轰到山上去采药草。

    竹苓带着顶斗大的纱帽,一身简便的黄色采药服利落轻便。她气哼哼的挖出一株淡黄细长的百部丢进背后的药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过分啊过分,她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济世恶霸哎,怎么能窝在这里挖什么破草药?太掉面子了吧!

    “你都哼了一上午了,还没哼够?”懒洋洋的男声从不远处的葱茏树荫下传出,算不上顶好听的,却透出股干脆劲儿来。

    “你还睡了一上午咧,不照样没睡够。”竹苓凭空挥了挥药锄,然后将另一株百部扔药篓,回头冲那树荫处走去。

    此刻正值初春,草长莺飞植被茂盛的与天连成一片,无一不是生机勃勃,繁花似锦。春日艳阳虽大却并不炙热,软融融的很是舒服。

    树跟处歪歪斜斜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乌黑的发丝扑地,与嫩绿粉白的花叶交织着,宽大的纱帽遮了半边脸,仅露出那英挺的鼻和弧度微扬的薄唇。他穿着件暗红的劲装,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修腰窄身的,搭着利索的马裤长靴,很是飒爽。

    竹苓走过去,黄绸缎面的小靴碾过一地的叶片,踢了踢那男人的身子让他往后移个位。

    男人将纱帽往下移了移,一双灼亮的星眸微眯,顺着她的动作往后挪了挪。

    竹苓在他边上坐下,摘下纱帽扇了扇。像是想起什么,她扬唇道“三哥,镇上似乎来了位新县令。”

    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些,她都快闲慌了。在这当头来了位新县令,还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对了,让她算算,上次的县令待了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来着?啊,记不清了,不过啊,她倒是有些期待,这次的这个县令,能不能破除记录呆久一些啊?竹苓有些得意的把玩着手里的药锄。

    被她唤为‘三哥’的男人正是与苏五小姐其名,横扫济世县臭名远播令人闻风丧胆的另一个头号恶霸,苏半夏苏三少。

    苏三少从来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儿,听见竹苓的感慨,立时便弹了起来,纱帽因着他那大幅度的动作跌地,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来,剑眉星目,气质英挺的,是一张很受小姑娘欢迎的脸。他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道“听老头子说,近日山上有五步蛇1出没。”

    随着天气渐渐回暖,许多的带毒性的动物也苏醒了过来。五步蛇因为有剧毒且能祛风除湿,所以苏大夫也提醒他们见着就小心些把那蛇给抓回来。

    竹苓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尖细的下巴。抓五步蛇是不要紧啦,反正从小他们俩抓过的有毒的动物也不止这一样。只是,要一个不小心,吓唬人的时候自己被咬了怎么办?咳咳,别说姑娘她心恶啊,作为一名有身份有学识有涵养的三有恶霸,她可是很大压力的。

    “要不,用痒痒粉?”在大庭广众之下,新县令毫无形象的抓挠,也是很有喜感的。

    苏半夏见她半天没回话,就知道用蛇这法子基本上没戏,于是又提议道。

    竹苓搔了搔头。唔......貌似上次用痒痒粉被当场抓包后,痒痒粉就全被缴了上去,难不成为了个新县令还要自己去配制?那县令还没这么重要呢。不过......像是想到什么,她弯了菱唇,一双溶溶的杏眸好心情的眯起。

    “三哥。”她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药锄的锄把儿上画着小圈,清丽的面容微仰,有那么一束光芒穿透树荫刷落在她的右颊上,如水一般流动着。

    “你知不知道,作为一名恶霸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耍人的同时还不让人发觉是你做的。”竹苓尾音稍稍拉长,带出一股脆生生得娇憨来。略微偏了头,右颊上那块光斑也跟着偏了,印在随意用黄缎带束起的云丝上,她冲后者得意的挑着弯眉。

    这什么意思?苏半夏满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竹苓恶趣味的笑着,神秘道“暖烟阁的头牌莺莺姑娘喜欢做官的,你是知道的吧。”

    苏半夏偏头思索了一阵,紧缩的眉目忽的舒展,他勾着唇,与她交汇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邪恶笑容来。

    离树荫不远的山堆上,正站了好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因是顺风,而某对兄妹亦不懂低调,所以那一字儿一句儿都飘进了众人的耳里。

    站在最前面的苏大夫脸黑的跟他身上那诸褐色的袍子一个色,他瞪着不远处那说得正欢的两兄妹,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这两混账东西,胆可真是越来越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居然敢大谈害人之事,且那被害者还是新任县令。无法无天,太无法无天了!

    “苏大夫。”温雅清扬的男声响起,如春日的杨柳,正在迎风婆娑。

    苏大夫僵了僵,想起那被自家个儿孩子讨论着该如何陷害的人就在眼前,脸不禁抽搐了下。

    倒是边上那穿着富贵的胖老板帮着说道“陆大人,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就是这性子,也就敢口头说说,当不得真。”

    新任县令陆大人生着一张儒雅温和的脸,质地精细的青纱罩袍滚着银边,和着清爽的山风咧咧翻飞着宽大的袖袍。他唇角习惯性的勾着,明明是很亲切如沐春风的样子,却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众人禁不住抬头望天,明明春阳正盛,为何他们会觉得一阵儿一阵儿的打哆嗦呢?莫不是何时寒邪进体而不自知?

    陆大人缓缓绽开一抹笑意,霎时天地花草竞相失色,唯有那长身玉立的青衫公子,踏着一地落花,翩然入世。

    “苏大夫家的孩儿,果真不同凡响。”陆大人愉悦的扬着修眉,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对不知说到什么笑得前仰后俯的苏氏兄妹,一甩宽大的袖袍悠然转身离去,众人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

    苏大夫哗啦啦的全身冒着冷汗,内心深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县令大人突然提起要来巡山,莫不是算到今日有人算计他,所有故意要来揭破?

    苏大夫甩头,将这有辱县令大人人品的想法摒弃。

    县令大人如此随和亲切,就是对当众想算计他的人也不发怒生气,他岂能如此质疑县令大人?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苏大夫。”远远传来那富贵的胖老板呼喊。苏大夫连连应了声,临走时还恨恨的瞥了眼犹不自觉的苏氏兄妹,准备今日回家就对他们实行家法,让他们再不敢青天白日的商量害人之事。

    当日傍晚,苏大夫因县令大人的宴席而一直未归,无聊的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当即下定决心,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那暖烟阁走上一趟。

    可怜的某两人,不知道县令大人的接风宴早已开始,还一门心思的捣鼓着想整人家来个下马威。却不想人家的套子早已设下,就等着他俩钻进去。

    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大摇大摆的往暖烟阁走,期间碰到卖小吃的摊贩,也是挑挑拣拣寻了好几样自己爱吃的,钱也不负就扬长而去。那小贩也不敢叫嚷,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骂了这两人一遍又一遍。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进了暖烟阁,苏半夏便直奔头牌莺莺姑娘的闺房,而竹苓,则抄了把瓜子儿做大堂中央翘脚看美人跳霓裳舞。

    按说放眼整个济世县,能将这烟花之地出入为无人之境的,也唯有她苏五小姐了。浓妆艳抹的鸨娘完全视竹苓于无物,穿插行走在人圈中挥着手帕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那些公子哥也是领教过苏五小姐那长鞭的厉害的,很是自觉的都离她有那么一段距离。身边没人吵闹拥挤的,竹苓更是自在,菱唇微勾杏眸含笑,看着那穿轻薄纱衣欲露还掩的美人儿时不时的鼓掌叫好的,若不是那身标志性的暖黄春纱裙,倒真会让人当成是个混迹花场的纨绔公子。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的男性尖叫霎时乍响,惊飞一群栖息在飞檐翘角上的白鸽。原本还一脸嬉笑的竹苓立时冷了脸,抽出放在腰际的长鞭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鸨娘、鸨娘人呢?给五姐姐滚出来!”

    众人俱是一惊,丝竹笙歌早已停歇,舞女们拖着长长的水袖不知所措的站在台上,看着那风韵犹存的女人明明苦了脸,却依旧媚笑着靠近“哟,五小姐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儿?”

    竹苓不耐烦的踢了鸨娘屁股一脚“少跟姐姐打马虎眼,还不快带路,那个莺莺姑娘的房间在哪?”要是三哥出了什么事,看她不拆了这暖烟阁。

    鸨娘被她踢的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花了脸上的妆,也只是颤着手拿帕子随意擦了擦,弯腰躬身掐媚笑着在前头带路。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楼下依旧是静谧一片,直到有人不耐的嚷了声“愣着做什么,继续”,那丝弦管竹之音才再次响起。漂亮的舞女挥着水袖身姿柔软袅娜,素手轻弹琵琶端坐中央的妖娆女子开口,咿咿呀呀的软糯歌声这才复又响起。

    被如此旖旎气氛围绕,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继续之前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按下楼下的淫靡喧嚣不表,这楼上却是另一个天地。房门掩着粉纱,袅娜的随着偶尔飘来的一丝清风舞动,寂静而安详。

    暖烟阁里的姑娘住所是按宾客受欢迎的程度所排。头牌莺莺姑娘,自是住在最高的一层。

    鸨娘覆在那红木漆就的房门前轻轻敲着“莺莺啊......莺莺......你开开门......”

    竹苓靠着手站在她身后,左脚跺完右脚跺的,每跺一下,那鸨娘心里就震上那么一震,颤声继续喊道“莺莺......莺莺......”

    等了半天都没见那房门有什么动弹,竹苓的耐心终于宣告崩裂,她粗鲁的扯开还颤着身子不停叫唤的鸨娘,潇洒的横起一脚。

    哐咔嘣。房门晃悠悠的在尘土飞扬间倒了地。

    鸨娘吓得花容失色,缩角落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身上穿的暖黄春纱裙还在空中不停划飞出纠结缠绵的弧度,突然现身于红漆门外的女子面容婉约清丽,手中一条很是破坏气质的黑色长鞭曳地,再加上身后那盏明晃晃到刺眼的大黄灯盏,让她很有种神兵天降的强大气场。

    “三哥你......”神兵天降的话在看到屋内场景时瞬间卡住。她愕然的瞪大了水润的杏眸,手中长鞭何时落了地都不自知。

    摆在县衙内的接风酒宴终于在放醉一大片后宣告结束。派人将醉死的掌柜老板们送回去,新任县令陆大人忽然来了兴趣,携着师爷来到内院准备杀上一盘棋。

    此刻苍穹暗黑,就如同是浓稠的墨汁染就而成一般。一弯薄月莹白,点点碎星铺撒周围,汇成一道蜿蜒攀向月亮的美丽星河。

    院内的一角种了树芭蕉,高大碧绿,些微卷曲了得椭圆形长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面目温雅的县令大人端坐于芭蕉树下圆凳上,一身精细简便的青纱罩袍曳地,与于那几乎同色的芭蕉叶纠结成一处。而他对面,坐着名长发飘飘轻摇折扇的年轻儒生,烟灰色的文士装束,气质谦和。

    夜风轻拂,卷着芭蕉的清香,舒适而带着微微的湿润。陆大人捻起一粒棋子,勾唇一笑。

    ‘哒’的一声,落了子。

    “请君入瓮,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