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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从小积淀着武学底子的自己,竟然在深山里摔折了腿,白释乐笑了。
早知道谈一二退隐的心意坚决,隐居之处一定异常艰险难行,方能远远避开叨扰的世人——而这隐居的所在,还是白释乐苦苦的求了安王后,寻得她数十年未见的一位故人,卖着曾救过人一家性命的天大恩情,方才得知。
虽说是对道阻且长已有准备,白释乐还是万万没想到,此座山峰竟能陡峭至此。看来谈一二上山的那一刻,早已是下定决心,此生不再入世。
从此远离庙堂之高,这里就是谈一二的江湖之远了。
白释乐心下揣测,现在谈一二的心间,是真正空无一物,澄澈如斯了。不知道他的剑道,又进益到了何种层次呢。
当白释乐耗了整整一个昼夜,终于跋涉至谈一二隐居的小茅屋前,已是端的狼狈。平日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早已蓬乱散开,被汗水和泥水糊了一脸,而雪白的衫子甚至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乱糟糟的划了数道口子。
白释乐思索着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太过贸然。
“年轻人。”突然,小茅屋里一个气韵十足的声音,悠悠响起:“拖着折了的一条腿,为何还这般执着?”
白释乐大奇:“前辈,还未曾得见,何以得知我折了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那声音继续道,却还是不曾露面:“任何细微的气场变化,只要用心,都能感知。”
白释乐心中暗暗称奇,不曾想谈一二抛开了世间一切杂念后,功力竟已抵达如此境界。
“前辈。”白释乐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不必说了。无论你有着天大的理由,我亦不会见你。”
“若是为着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呢?”白释乐仍不愿放弃。
“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声音冷笑着重复了一次这句话,笑声中却第一次带了些情绪,那是一种掩藏不住的苍凉:“很多时候,那不过是让你自己沉溺其中的一种假象罢了。以为最重要,世上也终有一种理由,让你不得不自愿的放弃了那个人。”
“不是这样的。”白释乐急摇头道。
“年轻人,回去罢。”那声音因苍凉而显出了本来的苍老:“你经历的世事还太少,自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是,晚辈这就告退。”白释乐无奈,行礼告辞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前辈不愿,晚辈自是不能为着一己的原因,勉强逼迫。”
“你年纪轻轻,能有此感悟,已算不错。”那声音称赞道:“去罢。”
“不知道前辈是否方便告知?”白释乐终究年轻,忍不住好奇:“前辈此处,虽已是极端隐蔽,想来却也少不得闲杂人等偶尔叨扰,前辈如何相避?”
“且不说我的屋前庭院,已用周易之法布阵,等闲之辈断然破不得。”那声音笑道:“遇到那蛮不讲理的猢狲,我也不必露面,以气为剑,也能让他重伤,自然靠近我不得。”
人生无论得不得意,也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就是白释言的一套人生哲学了。
这天夜里,他偶然得了几坛上好的桂花酒,淡淡的清香间,一杯接着一杯,一个不小心,竟全部喝了个精光。
那略微晕眩的微醺滋味里,仿佛心头再放不下的事,那一刻也兀自记不起了。
回到宫里,已是半夜,
那硕大的一轮圆月,却散发着皎洁的光,仿佛能照透人心里所有不愿谈及、刻意藏起的秘密。
白释言晕乎乎的,对着月亮挥了挥手,却看到月光下,有一人影仍在舞剑。
“释乐!”白释言的酒都醒了大半:“你怎么还不歇息?!当真不要命了么!”
“大哥。”白释乐笑道:“不妨事的,我只是睡不着。”
“你的腿怎么了?”表面上粗枝大叶的白释言,实则一向心思最为细腻。
“我远赴深山,探访过谈老了。”白释乐无奈笑笑:“果然,他仍是避而不见。”
“何至于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白释言心疼道:“去求那老顽固指教,难道真是你唯一的法子么?”
“想在短时间内精益剑术,除了找到谈老这样的高手点播一二,融会贯通,恐怕再无他法。”白释乐掩不住的失落:“不过这条路,怕是行不通啦。我唯有苦练,方能弥补一二。”
白释言望着月光下,拖着那不利落的一条腿犹自坚持的弟弟,默默下了决心。
“这是爬山么?!”白释言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这分明是爬刀子啊!”
话是这么说,白释言却仍没有停下手脚并用、略显狼狈的行进。
倒是真没有想到,他这么一个平日里耽于享乐的公子哥,竟真愿意深入这偏远山间来。
注意到那只鸟儿,除了它因受伤而异常凄厉的叫声外,自然免不了还为着它那奇特的长相。
“这是甚么鸟儿?”白释言奇道:“小爷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竟从未得见过。”
只见那鸟儿,脖子异常的长,一双漆黑的眼眸斗大如墨,应和着头顶一簇高高翘起的黑羽,端的是骄傲。只是这会子,它布满虎斑的黑色翅羽受了伤,再也飞不得了,使它趾高气昂的状态竟也显得低落了。
“这鸟儿未曾见过,自然也未曾尝过。”白释言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也不知是清蒸好,还是红烧好?既然在荒郊野外,不如就效仿叫花鸡,来个叫花鸟吧。”
那鸟儿竟似听得懂人语,凄厉叫声中更添了几分焦急。
“你急什么?今儿算你运气好,赶上小爷不饿的时候。”白释言嬉笑道:“让我来看看……”
像白释言这样执迷于把自己打造为纨绔公子的人,正经事没做一件,吃喝玩乐相关的却是一件不落,自然少不了什么斗鸟斗蛐蛐儿的。为了在公子们之间吹牛,对这一类的动物也算得上是颇有研究。
他上前一看,便了解了那骨头错位的症结所在。也算这鸟儿运气颇好,若不是偶然遇上白释言,恐怕飞也飞不得的它,不出数日,即便不因伤重不治,也只好饿死在这悬崖边。
白释言天资奇绝,竟在这救治一事上,手法也是不拘一格,三两下便使那鸟儿的骨骼复位。只见那鸟儿扑腾了两下,竟就此顺利的飞腾了起来,之后便轻车熟路的,往一特定方向飞去。
白释言心下大喜,赶紧手脚并用的,跟着那鸟儿的方向行去。
“喂喂喂,你会飞,我可不会啊!”那植被繁茂又陡峭难行的山间根本没有路,一片扎人的荆棘刺得白释言惨叫连连:“你倒是为你的救命恩人选些人走的路啊!”
跟着那鸟儿,白释言一路顺利,来到了白释乐曾到过的小茅屋前。
那鸟儿叽叽喳喳的,看来劫后余生甚是兴奋,径直飞入那小茅屋里去。
白释言眼瞧着那庭院间的周易之阵,断不是三两下能破解的,已是对这不起眼的小茅屋的主人,多了数分敬畏。
“可是你救了这鸟儿?”悠悠的声音在屋间响起。
白释言点点头:“正是。”
“那鸟儿方才跌落的悬崖,甚是陡峭,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你何以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了这不起眼的鸟儿?”那声音问道。
白释言大惊——这老头儿,当真近妖而非人,竟听得懂鸟语!
在这种情境下,看起来,菩萨心肠和济世之道是最正确的答案。不过白释言老老实实答道:“因为我猜到了,它是你的鸟儿。”
“你倒是不妄言。”白释言自那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肯定的意味。
于是他继续老实说道:“因为我有事相求。”
“是为着前日里,那年轻人的事吧。”
白释言坦白承认:“正是。”
“你为何要帮他?”
面对着这样的谈一二,白释言仍是不敢有一句虚言:“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哦?”
白释言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苍老的声音里一下子添了好几分好奇的意味,就像在听王孙公子和贵族小姐的坊间逸闻一般。呸呸呸,什么避世隐居,看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那为何你不为自己争取?”那声音追问道。
“因为我怂。”估计也唯有在面对近妖而似神的谈一二时,白释言才有这般的坦白:“因为我怕为不明结果的事而自伤,更怕因此而伤人。”
白释言说着说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因为我怕,世间有些事,无论如何争取,也注定不属于你,只会让你自己的姿态更难看。”
“你倒是恁的坦白。”那声音悠悠道:“只是,虽然你救了我的鸟儿,我的答案仍是一样——不见,不教。”
白释言气得直跺脚,这老头儿!为了救他的鸟儿命也拼了,自己的心事也当八卦般一点不落的说给他听了,他吃干抹净后,倒是毫无愧色的溜了!
断不能这样便宜了他,白释言气呼呼的想,自己可不似释乐般有礼,赖也要赖在这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