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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转眼间,离七夕已是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
当顾迩雅假装无意、闲逛到白释言宫室之外的时候,白释言正对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直皱眉,显然是分外投入。
“每天左手与右手对弈,只顾着自己跟自己较劲,有些子甚么意思?”顾迩雅凑过去打趣道。
白释言抬头一看是顾迩雅,便也故作骄蛮的笑着道:“你懂甚么,我这是曲高之音,和者必寡,水准之高,已经寻不到人跟我对弈啦。”
“口气倒是不小。”顾迩雅笑意吟吟的一甩裙裾,在他面前正襟危坐:“那你可敢跟我对弈一盘?”
“来就来,怕你个小丫头不成?”以白释言的性格,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他果断的收拾好棋子,立即从重开了一盘新局。
“别慌。”顾迩雅赶紧的按住他的手:“对弈之前,我们得先说好了,这一盘,赌的是甚么?”
“还得有赌注?顾迩雅,你这就有点故意欺负人了啊。”白释言斜眼瞟着顾迩雅:“宫中谁人不知,你的母亲卓夫人,可是咱们安国最有名望的棋艺世家出身。”
“那又如何?”顾迩雅笑着反问道。
“如何?既是如此,你还特来与我约定赌注,这不是明摆着设了一个局,特来诓我跳进去么?”白释言摆出一脸的“我又不傻”表情。
奈何顾迩雅太过了解白释言,故意激他道:“所以白公子,您这就要认怂了?哎,好罢,我自是不能勉强于人去。”
“谁要认怂?”果不其然,一听得顾迩雅这样说,白释言立马瞪圆了眼睛:“赌就赌,我的棋艺自也不弱,怎可能真正怕了你去?你说,赌些甚么?”
“那就赌……”顾迩雅略一沉思,随即笑道:“若谁输了,就得在七夕当日,做一件平日里想做、但又断然不敢做的事去。”
“行,就依你所说。”白释言的一只手,已经等不及伸入棋盒里:“开局罢。”
“你这就允诺了?”顾迩雅略微有一些子惊讶。
“那是自然。不然怎的,你当真以为我会认怂么?”白释言手执一颗棋子,眼睛不离棋盘的上下打量着,思索着之后几步棋的下法。看起来,一副心思当真全放在了棋局上。
那么,他就断然不会知道,方才顾迩雅假装无意的随口提起那一赌约时,一颗心砰砰的直跳得厉害。
就连落下第一颗棋子的时候,顾迩雅都觉得自己的手还有些抖。她努力控制着,心想断不能叫白释言瞧出了端倪去。
可即便这般分心,顾迩雅也是真正出身于正统的棋艺世家,不是那盛名难副的主儿。利落的几个回合下来,顾迩雅也真没给白释言留些子情面,很快就拍手笑道:“这下子,有些人的牛皮吹大了,可失了面子了。”
白释言故作恼怒的一推棋盘,即便心里是服气的,嘴上仍旧不肯服输:“今儿阳光太晃眼,我方才有几步棋分心了,这才不小心让你赢了去。”
“我可不管你找些子甚么借口。”顾迩雅笑吟吟道:“愿赌服输。”
说罢,便径直的溜走了。仿佛是怕白释言反悔,又仿佛是怕白释言看出了自己的真正心思。
行至将军府外的时候,顾迩雅恰巧迎面撞上了白释乐。
白释乐一个吃惊,脸色似乎也在一霎之间变得通红:“迩雅,我正要找你。”
“所为何来?”顾迩雅笑着问。
“我……我找艺苑打听过啦。七夕当夜,你并无他约。”白释乐竟紧张到有些犯了结巴:“乞巧赏星,我想约你一同。”
“可是……”
“云阶楼是赏夜景的好地方。七夕当夜,我定全部布置妥帖了,等你前来。”不等顾迩雅开口解释,白释乐便紧接着说道。说罢,他似乎是怕顾迩雅拒绝一般,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了。
回到自己的闺房,顾迩雅皱着眉,询问艺苑道:“你怎知我七夕当夜没做安排?”
“七夕?”艺苑吃惊反问道:“你是说释乐公子的事罢?我只是依他所问,告诉他,你七夕暂无他约,但也还不知有无甚么特别的安排。”
顾迩雅叹了口气道:“这下子可麻烦啦。”
这天夜里,郡主闺房的烛火亮了整夜。
倒并非顾迩雅还在头疼七夕安排的事项。她真正头疼的,是面前的一张空白信笺。
“夜已经深得很了。”艺苑轻轻走过来,又给灯盏里换了一支新的蜡烛,心疼道:“小姐还不歇息,这是在忙甚么呢?”
走近了,艺苑这才看到,顾迩雅的脚边,已经扔了数十张被她恼怒揉皱的信笺。艺苑随手捡了数张,展开来,上面都是同样的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看下来,都是顾迩雅的笔迹,只是笔力有些许的差异罢了。
艺苑奇道:“同样的一句诗,怎么写了这么些张?”
顾迩雅恼道:“直觉得都写的不好罢了。”
“怎会呢?”艺苑宽慰道:“小姐的字是自幼练出来的,就连严苛的夫人都亲自夸赞过好几回,哪有写得不好的道理?”
“总觉得笔力欠奉了些,不是这一撇,就是那一竖的。”顾迩雅心里烦闷到把笔一扔:“就没有一张,是能令人完全满意了的。”
“小姐呀,这问题或许不出在笔上,出在心上。”艺苑柔声道:“可是……写给释言公子的?”
顾迩雅点点头。一起长大的情分下,唯有艺苑是最最懂得她的。在艺苑面前,顾迩雅也用不着避忌隐藏些什么。
艺苑仔细的把顾迩雅扔在桌上的笔收好,试探问道:“离七夕的日子还早得很呢,也不赶在今夜里写出来的,可是?若是不满意,明日、后日,再试亦可行。”
“可是艺苑,怎么办呢。”顾迩雅仰头冲着艺苑,无奈一笑道:“想到这件事还没有办好,无论如何,我总是睡不着呀。”
第二天一早,上妆的时候,艺苑细心地将顾迩雅的粉上得略厚了些,总可以稍微遮一遮她眼下的两团乌青。
匆匆扒了两口养胃的南瓜小米粥,连下粥的小菜都没有顾得上夹一筷子,顾迩雅就匆匆出门了。
“那就这般说定了。”当顾迩雅站到白释言宫室外、还未踏入的时候,她便听得白释言的声音传来。
随后,是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子笑道:“七夕之约,我可是赏了你极大的面子呢。”
这声音顾迩雅已经熟悉了,不消说,便是那活泼泼的异域女子。
邀约已定,白释言吹着口哨走了出来,看上去是心情极好的样子,恰巧与愣在门外的顾迩雅撞了个满怀。
顾迩雅勉强笑道:“七夕之约,这就是你平日想做而不曾敢做的事了?”
“你都听到了?”白释言一怔,随即又慌忙应承道:“正是了。”
就连顾迩雅自己,都不知与白释言寒暄了数句什么话。唯一剩下记忆的,便是好容易捱到白释言离开后,自己一把将那封始终藏在门后的信笺,撕了个粉碎。
“心悦君兮君不知。”这番赤诚直接的表露心迹,若真是被白释言得知了去,而他有心相约的却又是其他人,岂不是白白闹了大笑话去。
这件事一直压在顾迩雅的心头,直到七夕当夜还散不去,让她闷到没有办法畅快呼吸。
可巧的是,顾迩雅自己心里越难怪,便越能懂得了白释乐的心情——
若自己今夜当真没有现身,这世上岂不是又该有一人,体会了这连呼吸都困难的心境么?
“迩雅!”
顾迩雅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就漫步到这云阶楼来。
看到顾迩雅身影的那一刻,白释乐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瓜果酒炙,花盏香炉,顾迩雅看着眼前的这般景象,便知道白释乐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
正当顾迩雅在为难该对白释乐说些什么,也不知该称老天爷是不解人意还是善解风情——天空中竟就此落下一阵如注大雨来。
待到白释乐脱了外罩的衫子,护着顾迩雅急匆匆躲到楼里避雨,顾迩雅突然涌出一阵松了口气的心情。
白释乐为难道:“今夜赏不了牵牛织女星,也不能祈福,当真可惜了。”
顾迩雅笑着宽慰他道:“不妨事。往后有的是机会。”
只是和白释乐默默站着,看着这大雨珠子般洒落的时候,顾迩雅终究忍不住想,白释言和那异域女子相约,是去做了些甚么?会不会也被这阵大雨所打断呢?
湿淋淋回到自己闺房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烛火。
顾迩雅轻声嘟哝了一句:“艺苑这妮子,跑到哪里去顽闹了。”觉得累得很了,便自顾自更了衣,卧倒在床榻之上。
“呀!”仰躺下去的那一刹,顾迩雅惊呼出了声,猛然坐起来——
不知何时,她的床帐顶上,竟布满了一个个小而精致的纸灯笼。晾干的烤焙纸,染成了靛蓝的色泽,又细致描画了明黄的星点,待到灯笼里小小的特制烛火亮起,便当真如那皎皎的清浅银河一般。无论今夜是有何等的大雨,也不会再觉得遗憾了。
想起来了。
顾迩雅抱膝坐在床榻之上,嘴角忍不住的向上扬起。
那是在顾迩雅与白释言对弈的数日之前,二人本来是心想着溜出去找些新鲜的吃食,无意路过一灯笼铺子时,却发现那小小一盏,犹如星辰,煞是可爱。
顾迩雅赞到:“好巧的手艺。老板,这一盏需要多少银两?”
老板却骄傲的摆摆手道:“多少银两也不卖。这可是我们几代人传家的手艺,每年只待到七夕那一日,赠予那乞巧的头筹。”
看老板那坚定的架势,就是顾迩雅放下郡主的架子当街撒娇或是撒泼,也都是无用的了。
倒是白释言闲散的问了一句:“何种方式乞巧?”
老板得意一笑:“自是最传统的穿针乞巧了。”
之后的事情,也无需再去问询白释言了。他那木头脑袋,也只能想到,朵拉擅用软鞭,眼力和手上的功夫想必也定胜过了寻常人去。
只是,白释言是如何放下了骄傲去央求朵拉,如何在朵拉以五彩丝穿过九尾针、头筹“得巧”后像个孩子般兴奋的大叫,如何巴巴的把纸灯笼护在怀里、唯恐一路碰坏了一点去,这一切的一切,顾迩雅都不得而知了。
而白释言只需默默的站在窗外的雨里,知道顾迩雅在看到那纸灯笼营造的星河后、露出了一瞬的甜笑,一切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