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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迩雅为何突发急函,事情还要从白释言赴大都不久的一日说起。
“涵之见过姨父、姨母。”
安国顾将军府,是日一早,一个小小巧巧、看着端是干净伶俐的女孩儿,规规矩矩的朝着顾将军、顾夫人作了一揖,操着脆生生的莺鹂之声笑道。
顾夫人看她人生得乖巧,又想着是自己胞妹的亲女儿,打心眼里煞是疼爱,这便忙不迭笑道:“一家人何需这般客气,快起来罢。”
嫁予顾将军后,顾夫人卓昀已少与娘家人走动。这一次娘家胞妹的女儿章涵之前来,让顾夫人难得的展颜,让顾将军心里也是欣慰,这便也对章涵之更客气了几分。
顾迩雅更是自幼跟白家兄弟厮混到大的,一向缺了女孩儿玩伴,即刻亲昵的拉着章涵之的手笑道:“涵之妹妹,便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可好?多住些时日罢。”
顾家人对章涵之煞是疼爱,章涵之也没有平白辜负了他们。她的母亲是顾夫人卓昀的胞妹,因是庶出未能嫁得名门,后与周国皇帝的一幕僚成婚,一家人长居周国。虽是衣食无忧,倒也实在谈不上荣华,养出了小家碧玉性子的章涵之。她一向喜穿不甚打眼的素净颜色衫子,不似一般娇惯的世家小姐,刺绣、煮粥一类样样懂得一些,手脚也勤快,和下人们相处起来一点小姐架子也无。所以来到顾将军府不多几日,便引得下人们也都喜爱与她亲近。
这一日,顾迩雅方起得早床,正由艺苑服侍着梳妆。
“艺苑,你说我今日淡鹅黄的衫子,是配这一支碧色翡翠步摇好,还是配游龙珠钗更好?”顾迩雅噘着嘴,自有她一番小女儿心思的苦恼,艺苑也就凑到她手边,主仆二人亲昵的闲话商量着,这时,章涵之笑吟吟的走了进来,甜声唤道:“迩雅姐姐。”
顾迩雅亦是笑道:“涵之妹妹好早。”
章涵之把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轻轻放在顾迩雅面前,一边说道:“昨日里,听得姐姐咳嗽了几声,想是秋日天燥,身上有些不爽快了,我便在这粥里,添了蜂蜜、杏仁、梨和菊花,姐姐尝尝味道,如若吃不惯,我再去调调。”
“这么多味料,好细腻的心思。”艺苑凑过去一瞧,不禁叹道:“况且熬得这般浓稠,需要守着文火小锅,狠下一番功夫,涵之小姐定是天未亮时就已忙碌了好一阵子罢?”
“何需这般辛苦。”顾迩雅握着章涵之的手,心疼道:“你若有心,交给下人们去做,也是一样。”
艺苑笑着接话道:“只怕涵之小姐的手艺,却不是等闲学得来的。”
章涵之叫她们主仆二人一人一句夸奖得不好意思起来,掩嘴笑道:“只要姐姐喜欢,哪谈得上甚么辛苦?天天晨起做得了,也是可以的。”
在府里住了一段,章涵之处事都是如此。顾迩雅也就打心里觉着,章涵之是实心眼的对自己好。
所以当一向稳重的艺苑,急躁奔到自己的面前,气也未喘匀便道:“快去夫人房里,出事了。”那时候,顾迩雅还全然未曾想到,这一串子大事,全因章涵之而起。
当顾迩雅急匆匆奔至顾夫人房里时,只见顾将军面色铁青的坐在高位,顾夫人却是一脸惨白、与他对比鲜明。章涵之正哭啼啼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她正泣不成声:“我本不想多生事端,吞下这个秘密也就罢了。可入府这些时日,姨父对我这般好,我又眼见着姨父为人端的正直,令人敬慕。思来想去,实在不忍让您一生尽蒙于鼓里。”
章涵之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睫毛上沾染的泪滴让她的小模样煞是可怜。顾迩雅只听得她颤声道:“母亲曾亲口告诉我,迩雅姐姐……并非姨父亲生。”
这句话的音量实不算大,顾迩雅却只觉得五雷轰顶。
“你说……甚么呢?”顾迩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呆的问道。
“姨父可还记得,迩雅姐姐出生的那一年,姨母的表兄正借住于府内?”章涵之小心观察着顾将军的脸色。
顾将军终于是长叹一声。
这让章涵之的心中有了数,趁势一鼓作气的说道:“姨母的这位表兄,现下里是禹国皇帝身边的幕僚。母亲此番遣我前来,本意是听闻姨母……与这位表兄仍有私情,竟私下里盗了军事情报予他。安、周、禹三国相连,母亲怕再起战事、拖累了三国百姓,才让我找机会把此事禀明了姨父。”
“你胡说!可有任何证据?”指认顾迩雅并非顾将军亲生的消息,震得顾迩雅缓不过神来。然而自幼对母亲品性的了解与信赖,却让顾迩雅深信章涵之方才的一番话,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诬赖,这便急着跳出来保护母亲。
不想顾将军缓缓转过头,向着顾夫人一侧,却并不看她,只是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位表兄?”
顾夫人浑身发颤,却仍自有一股正室夫人的气势,让此刻占尽了上风的章涵之一时也不敢小觑了她,不敢胡乱攻击于她。
即便情势对自己再为不利,顾夫人也不想一味推脱、为自己辩驳,只是强自镇定、勉力答道:“我记得。”
“我仔细回忆,记得他姓王名琛。那一年,他的确借住于府中。”顾将军仍是不看顾夫人。
顾夫人的品性,让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违拗事实,只是点点头。
章涵之悄悄抬眼打量着这二人的神色,趁机说道:“母亲说,迩雅姐姐……乃是姨父远赴沙场之时,姨母与王姓表兄……私通所出。”
“好大的胆子!”顾将军拍案怒喝一声。还未缓过神的顾迩雅脑子里嗡嗡一片,一时也不知父亲的这句话,是说母亲大胆,还是说章涵之竟胆敢污蔑。
父亲……父亲?
顾将军……还是自己的父亲吗?
顾迩雅还来不及体味其他的任何情绪,只是一脸茫然,喃喃问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王姓表兄借住的那一年,确实有一夜,我全然未曾有记忆。”顾夫人一心只想还原事实,缓缓艰难的说道。
这简单的一句,却让顾迩雅再一次如被闪电劈中。
顾夫人回忆道:“其余日子,都只是寻常,无甚可表。我现在仔细回顾,在将军远赴沙场的那段时日,却有一夜端的奇怪。一向沉默寡言、甚为羞涩的表兄,却突然拎了来满满两壶酒液,要与我对饮,还一味说着是来自家乡的薄酒,推脱便是浑忘了幼年的好时光了。”
“接着说。”顾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自问酒力不弱。”顾夫人自己说着,也愈发觉出奇怪:“那一夜,却是醉得狠了,全然不省人事。次日一早,王姓表兄已是悄然离去,我自以为无事发生,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浑忘了。”
“之后,便是将军得胜回府。再之后,我便欣然发现自己有孕。迩雅是谁所出一事,这样看来,我实则没有确凿的证据。”顾夫人怜惜的看了顾迩雅一眼,接着说道:“只是我与王姓表兄,此后再无牵连。涵之所说我盗了军事情报予他一事,确实是无中生有了。”
“姨母此话当真?”章涵之冷笑道:“听着外面的动静,今夜可是不太平了。”
就在此刻,一兵士竟已顾不得礼数,跌跌撞撞冲将进来:“禀将军!突遭大军围城,打的是禹国的旗号!”
顾将军心里一沉:此时安国都城中的兵力,多半尽数驰援沛国,正值兵力最为空虚之时。只得答道:“城中兵力正弱,容我三思。”
章涵之看着顾将军阴沉得能滴雨的脸色,补了一句:“若不是有人盗了情报交予禹国,禹国大军怎会来得这般凑巧?”
“就算有人盗了情报,又何以见得一定是母亲所为?”顾迩雅急道。
章涵之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委屈答道:“姨父骁勇善战,姨母运筹帷幄,谁人不知,多少军事战略,都是姨母于枕边所献?这顶顶绝密的军事情报,若非姨母,还有谁人可得?”
顾迩雅的性子一向冷静,在这乱局之中,竟也没全然昏了头,质问章涵之道:“你说此些事绝密,可你倒知道得一清二楚?”
章涵之直视着顾迩雅的眼睛,丝毫不退让:“若非禹国有意与周国结盟,遣了王琛与我父母搭上关系,欲游说于周国国君,我又如何能得知?”
“将军。”顾夫人无瑕理会章涵之,只对着顾将军说道:“数十年相处,你自当了解我品性。断不会盗了安国的情报,交予他人。”
没想到,顾将军抬起血红的双眼,嘶哑着嗓子问道:“可迩雅……究竟是谁人所出?”
顾迩雅的一颗心全然沉了下去,她这便知道,这件事突如其来,对父亲打击太大,以至于他的心已是全乱了。
直到此时,顾夫人才怔怔的落下泪来。
“来人!”顾将军吼道。
一直候在外面等待军令的兵士,慌忙进来。顾将军从嗓子眼里挤出四个字:“起兵突围。”
那兵士一惊——即便以他不多的经验,也能看出,以此时安国都城之中的兵力,硬拼禹国围城大军,几乎毫无胜算。只是对顾将军的敬慕,让他无论如何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这便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