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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迩雅!”
那一刻,白释言的第一反应,是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鹤羽阵,向着顾迩雅倒下的所在奔过去。“大王!大王!”本次随军的副帅骇得脸都白了,拼了命的伸手想要拉住白释言的披风下摆,阻止他这一自尽式的举动——因为在还有理智的副帅眼里,失去了迩雅郡主,大王和安国上下必是又一番悲痛欲绝,然而这毕竟是尚能度过去的坎;可如若此下里,安国连续第三次突如其来的失去了新登基的又一位王者,且不说朝中政务又是一番大乱,但是这接二连三的不吉之兆,已足以让方才稳定下来的安国民心再度动摇,更何况,白释言根本还未成婚,又哪里来的子嗣?安国白氏王族,岂不是莫名就这样惨绝的断了根去?这如何使得!
可白释言哪里想得到这些?那一瞬间,他又不再是躲在铠甲之后的任何人的替身了,他又不再是坐于荆棘王座之上、机械的履行着肩上责任的傀儡了,他重新变回了白释言。而只要他是白释言,他的世界里,就没有任何一件事、一种状况,能重要过了眼前倒下这人的名字——顾迩雅。
不经任何思索的本能反应,是不顾一切的冲向她的身边。可事后白释言心里清楚,如若副帅来得及跟他说完这一番权衡利弊的话语,让白释言经过慎重思索,他仍是会觉着甚么都顾不得,不要自己的性命,不要举国的责任,也要在那一霎冲向她的身边,哪怕是一齐死了也好,甚么都好过眼睁睁瞧着她在自己面前,就这样失却了最后的生命力。
想来,这就是白释言与一向严谨自持的白释乐,最大的不同罢。
人的最本性,总是在这种不可替代的关键时刻展露无遗啊。
副帅眼看着根本来不及阻拦白释言,只好转了身拼命大喊着:“护驾!护驾!”军士们眼见着白释言已以矫捷的动作一个跃步就冲出了鹤羽阵,匆匆在副帅的指挥下撤下几面盾牌,追至白释言的身边护住他的身形,掩护着他在一阵密集的毒箭雨中,向着顾迩雅的身边移动过去。其他军士也匆匆变阵,又重新组成一个圈子更小了一些的密不透风的鹤羽阵。
白释言的脚步极快,根本来不及注意到身边护卫的军士是否能够跟上,也不会去考虑如若他们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自己被那乌头毒箭所射中,也会就此一命呜呼。在移动往顾迩雅身边全程的时间里,白释言再一次出现了那一种感觉:自己的世界,是一个极小极小的硬壳。外部所有的硝烟声、呐喊声、箭羽的呼啸声,全都被隔绝在外,遥远的像是来自于浩渺的天空,都与自己全无关系一般;而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咚咚的心跳声,急促的呼吸声,和那软软倒在地上、根本早已无力出声的她心底的呼喊。
在那小小的硬壳里,他的世界当真只剩下了自己与她二人,能够清晰的听见她心底的呼喊:“释言,释言,不要怕。”
是了,如若此刻她当真还能说话,她一定会带着那骄若初春、携着旺盛生命力的坚定笑容,告诉他:“不要怕。”她担心的不会是自己即将失去了最为宝贵的生命,而是面对着这样一番混乱的局势,天性里逃不开那一份懦弱的白释言到底还是会现了原形,会慌,会怕。
所以她不能死。所以她要活下去。所以她要重新站起来,站在白释言的身边,坚定的牵起他的手,告诉他:“有我在,不要怕。”
白释言紧紧盯着顾迩雅倒地不起的身影,突然间,他看到了,她的手几乎不易察觉的微微动了一下。白释言兴奋极了,高声呼喊道:“她没死!她没死!”也不知是喊给身边军士们听的,还是喊给自己听的,声音完全破了音,此刻听在他耳里却是全世界最为动听的一句。终于,在军士们的掩护下,白释言冲到了顾迩雅的身边,一把抱住顾迩雅软软的身体——还好,全世界此刻最好的一件事,她的身体还有一丝体温尚存,没有像他最害怕的那样已完全冰冷了下去。白释言紧紧抱着顾迩雅,用尽全身气力把她瘦弱的小小身体全部拥进怀里护住,他无比肯定的是,无论此刻世上发生何事,哪怕天当真塌了下来,他也再不会放开抱着顾迩雅的这双手。
军士们掩护着白释言抱着顾迩雅,重新跃入了鹤羽阵的保护之下,军服已然被背后一阵阵不断的冷汗完全浸透的副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因着鹤羽阵的严密防御,使出如此阴毒之招的大宁军队也并没有讨着甚么便宜,只得鸣金收兵,双方改日再战,又不知是何一种的惨烈了。
随着鹤羽阵一起撤下了战场,冲入后方的军帐之中,白释言一霎也没有松开过紧紧抱着顾迩雅的那一双手,他一刹也不能等待的高声大喊着:“王御医!王御医!快来!”此刻他最为庆幸的,就是那安国医术最为高明的王御医此次随军,让这世上最难解的剧毒之一在他心里还存了一丝可解的希望。他不敢去细想这样的希望有多渺茫,他只能让自己不断不断的忙起来,比如抱着她冲过来,比如高声呼喊王御医,比如自己亲入了军厨的帐内烧热水,比如自己拧干了热热的帕子不断递了过去。
他一刻也不敢让自己稍闲下来。只要脑子里略有一丝的空隙,他便会被那可能失去她的巨大恐惧所吞噬。
王御医听闻顾迩雅竟中了那乌头之箭的剧毒,步履匆匆的赶了过来。皱着眉头一瞧,神情凝重的对着白释言道:“此毒实则无解。”
“不可能。”听得这句话的时候,白释言正拧干了一张帕子要递给王御医,让王御医可以擦拭掉顾迩雅身上的灰尘污泥,不影响他的诊断。此时,白释言没有落泪,没有慌张,只是无比固执的不愿缩回了递帕子的手,仿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王御医的这样一句话,只当没有听见一般:“您继续诊,您救她。”
那样的语气,几乎让年已知天命、且见惯了生死的王御医都心里一酸,几乎落下了几滴老泪来。他叹了一口气,沉吟道:“只是医书古籍上记载过一个法子,若要解这顷刻之间已浸入骨髓的剧毒,唯有刮骨不可。只是这法子太过惨痛,我亦不知是否可行。”
白释言几乎没有半刻的犹豫:“试!无论如何,我都要试!她痛,我便陪着她痛。她若死了,我便陪着她亦舍了我的这条命去。”王御医是自白释言幼时起就看着他长大的,哪里见过一向以纨绔之姿掩盖住自己真实心意的他,这般诚挚坦白,这才知顾迩雅在他心底的分量,哪里会比在白释乐的心中略轻一些?怕只会更重了些去。
于是,王御医也不再犹豫,重重的的一点头:“取我的刀与银针来。”
王御医手中所持的刀泛着闪闪的寒光,让守在军帐里的所有人的心里都更为紧张起来。一刀深深的下去,深入肌里,一阵阵浓郁的血腥气立刻在军帐之中弥漫开来。除了用银针封住穴位略略止痛,也再没有其他的法子,所以顾迩雅虽在昏迷之中,一张苍白的脸上仍是眉头都皱紧了,豆大的冷汗不断滑下,发出一阵阵听得人心焦的低哼。当王御医的刀抵达顾迩雅的骨骼,发出那刺耳的一刀刀刮骨之声,所有人都略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瞧,若是可能的话,只怕也不敢再听这般惨痛的声音。
唯有白释言一人,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一直守在顾迩雅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亲眼见证着、陪她经历着这样的一幕。血污早已溅满了他来不及换下的军服,他却是浑然不觉。没有握着顾迩雅的另一只手,被白释言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指甲早已是深深的嵌进肉里,他亦是没有知觉的,他觉得此时里自己的所有感官,都用来陪着她感同身受,因为他当真觉着,自己的骨头伴着这一声声的刮骨之音,在同样的发冷发疼。
他在心里默默的对她说:“别放弃。迩雅,别放弃。”
他也能在心里听得顾迩雅在默默对他说:“释言,别怕。”
事后回忆起来,那一刻,白释言的心底当真已没有了恐惧。他无比相信顾迩雅在心里默默告诉他的那一句别怕,他当真相信自己听到了。
这是顾迩雅无比强烈的信念,让她可以战胜了世间最剧烈的毒,可以战胜了生死,可以从地狱里抢回自己的一条命来,重新带着骄傲的笑容站回白释言的身边,能够亲口对他说出那一句:“释言,别怕。”
白释言在心里默默的回答她:“迩雅,我不怕。”
终于完成了的王御医,长舒了一口气,擦着早已被顾迩雅的鲜血浸透的双手道:“接下来到底能不能活,就看迩雅郡主求生的意志到底有多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