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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甚么?”顾迩雅一时间愣在当场。
自她拼死在战场上为安国军队送到了乌头毒箭阵的消息、却因此重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自认反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让她的心底真正想明白了很多事,想明白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白释言,想明白了无论横亘着无多么大的阻碍、背负着多么大的悲痛,二人也该在尚有幸活在这时间的每一日里,好好的珍惜了每一刻的时光去。更何况,自她重伤以后,白释言的所有反应她也是瞧在眼里的。战场上不顾一切冲出鹤羽阵的拼死相救,重伤后昼夜不眠的守候,养伤时甚至把批阅奏章的拙木桌子直接搬到了顾将军府里、就为了不错过一刻相处的时光,白释言这所有的表现,让顾迩雅愿意去相信,鬼门关走一遭这事带给白释言的震撼绝不会比带给她的小,让白释言的心底也一定是有一番顿悟的。
所以,当顾迩雅寻出了幼时的那半只陶土罐子,决心去提醒白释言、让他别浑忘了幼时所许下的承诺,她的心里设想了白释言的无数种反应。或许白释言会吃惊罢,如若他已经全然忘却了这件太小太小的往事;或许白释言还会如幼时一样,在她难得笨手笨脚的时候好好抓住了机会,狠狠嘲笑了她一番去。但唯一顾迩雅全然没有料想过的反应便是,白释言会冷漠的一口拒绝了她。
所以她傻傻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望着白释言的身影,竟早已是在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走得远了。
就……这样了?回过神来的顾迩雅,心底涌现出的第一反应,是一股子强烈的不甘心——自己从索命厉鬼的手中拼死抢回了一条命来,重新回到这世上,可不是要这样不明不白,继续在纠结和错过里过日子的。她一咬牙,紧赶着策了马追上了几步去,赶到白释言的身后,大声喝道:“白释言,你等等!”
策马离去后的白释言,一步也不敢停留,生怕若给了自己一丝犹豫的时间,自己便再也寻不回这从顾迩雅身边永远的远远离开的勇气,反而会一下子扑将到她的怀里去,从此带给她更大的压力和苦痛。
不,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长公主带来的更为复杂的局面,真忍心推给了迩雅去。
所以白释言一路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行着,只是凭着一股子本能不断的向前。此刻他最为害怕的,便是依着顾迩雅倔强的性子,会不顾一切的追上了他来。
就像现在这般。
白释言不得不停下了马来,可是他不敢回头,没有一丝的勇气去看她的脸,只能在自己的心底想象着,此时她定是又气又急,一双眼瞪得圆乎乎的,露出了少女一般的任性神情,无论成人世界有多少的无奈为难,也只愿顺着她自己的性子问个彻底究竟。
可是白释言该怎么回她?又能如何回她?
顾迩雅策马走近白释言的身旁,径直的紧紧拽起他的袖摆,生怕他突然的逃避了一般,大声问道:“白释言,你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幼时的承诺,怎么就能说话不算话了?”
“幼时里我还说过要当大宁的皇帝呢,能做得准吗?”待得白释言终于回过头来瞧着顾迩雅,他的脸上已重又换上了顾迩雅许久不见的、那笑嘻嘻的纨绔模样,这倒让顾迩雅更为不解了,果然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紧盯着他不放。白释言无法,只得一狠心,提高了声量对着她急道:“难道你的心底,真的能彻底的放下了释乐去?”白释言知道,只要是这个理由一出口,顾迩雅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反驳了。只是他同样也知道,这样的一个理由,会重又提起了顾迩雅心底最伤痛的部分、把她最惨烈的伤口狠狠又撕开来一遍,让她痛得不轻。可是……可是!白释言是真的别无他法了啊。
果然,听得白释言起了急般的这样一句,顾迩雅再次怔怔的愣在了原地,紧拽着白释言袖摆不放的手,也不知不觉间颤抖着松了开去。白释言望着她的这副模样,很是一阵心疼,只想把她狠狠拥进怀里,告诉她其实不是这样。
可是,他不能。
于是白释言紧抓着顾迩雅发愣这一瞬的机会,重又低下头去,匆匆的纵了马离去了。
白释言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行回了安王宫,就如同顾迩雅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行回了顾将军府。
艺苑眼瞧着顾迩雅兴高采烈的,把那半只陶土瓦罐像稀世珍宝一般捧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却已经回到了府邸中来,便闷声不响的把自己关入了房里谁也不理。直到夜已深了,放心不下的艺苑掌灯去瞧,顾迩雅房里的烛火仍是亮着。艺苑犹豫了一阵子,想来顾迩雅这样把自己关下去也不是法子,若她愿得倾吐一番,才会好了些去,便还是推门进去,柔声问道:“小姐可愿说说话了?”
“艺苑啊,其实我今日里捧着这破烂烂的半只罐子,是要去请求白释言与我成婚呢。”顾迩雅半趴在桌案上,一只手撑着头才能不瘫倒下去,一张脸烧得红通通的,眼睛也是半睁半闭的迷离着:“你说,一个女子,主动开口去求一个男子与她成婚,是不是很好笑?”
艺苑走近了这才瞧见,原来顾迩雅这大半日不离桌案,竟是俯在这里喝下了整整数坛子陈酿去,此时那些已空荡荡的酒坛子就堆在顾迩雅的脚边,东倒西歪的散了一地。艺苑心疼道:“难不成,大王竟一口回绝了小姐?可是我瞧着这段时日以来,大王的所有作为,实在不像……”
“实在不像会拒了我去?”顾迩雅一直絮絮叨叨念着自己的好笑,脸上也一直未曾褪去了笑模样,只是愈笑却愈见了凄凉的神色去:“无论遭遇了甚么,哪怕死生这样的大事,白释言心里那个最真的自己,到底还是脱不开那份懦弱去罢。”
这样的一份误解,让顾迩雅不得不去放手。白释言也知道顾迩雅对他的误解,只是,他觉着自己再也没有半分资格能够去解释清了。
前夜里饮多了酒,次日一早顾迩雅一直未曾起身,在床榻之上仰面躺着,只觉得头痛欲裂,稍一动弹便是昏沉沉的好一阵天旋地转。更何况,也并没有甚么动力让她愿意起身,或许春还是昨日一般的春,暖阳还是昨日一般的暖阳,只是从此在顾迩雅的眼里看来,早已失却了生动的色彩,从此变得雾蒙蒙一般了。
然而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却由不得顾迩雅这般兀自颓丧下去。顾迩雅先是听得将军府的院落里好生喧闹了一大阵子,正在心里起疑,便听得艺苑急匆匆入了房里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茂行跑丢了!”
原来自白释乐去了以后,一向与他最为亲近的小小茂行最受打击,顾迩雅心疼不过,成日里去瞧他,最后索性把他接入了将军府里来住一阵子,整日里带着他放纸鸢、逗着他玩耍,才让他终于又露出了些这年纪孩子该有的天真笑颜,那爱笑爱顽闹的性子也总算是恢复了不少。
可叫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一旦这顽皮的天性恢复了几分去,茂行便不再肯老实的待在府邸中了。这一日一大早,先是小侍女发现茂行不见了踪影,引得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犯了急,上上下下好一通翻找,却是一无所获,这才不得不来告知了顾迩雅,请她赶紧拿个主意。
这段时日以来的打击已是太多太多,接连失去了太多亲人之后,顾迩雅和白家众人哪里还能承受得起再失去茂行的这一事?更何况自顾将军夫妇不知所踪以后,“不见、失踪”这样的字眼听入顾迩雅的耳里,无论如何也会让她最深的心底好一阵发颤,那种恐惧和担忧是从骨子里深深透出来的,如同湿寒冬日里沁入了骨髓、摆不开的那股子阴冷。
“赶紧去找!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茂行真出了任何意外去!”顾迩雅赶紧一个翻身从床榻之上跃起,脑中一阵剧烈的昏沉却让她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艺苑赶紧过来扶着她,担心道:“小姐前段时间伤了元气,昨夜里又饮多了酒,只怕还要再好生休息一番才好。要不我去禀告了大王……”
“不准!”还未待得艺苑说完,顾迩雅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一刻也不能等的匆匆更了衣:“我自己去找,一定把茂行找回来。”
话罢,顾迩雅已是踉踉跄跄的冲将出房门去,艺苑担心的在她身后追问道:“小姐可是知道要去哪里?”顾迩雅回过头来答道:“我知道一处山间的林子,是释乐从前带着茂行去玩耍过的,听释乐说过茂行喜欢得紧,我亲去那里瞧瞧,或有一丝希望。”话罢,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头痛,匆匆策了马向那山间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