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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的愚笨,笨到来做这样一些傻的可笑、并没有半分实际用处的事情。沐云自己身上也中了那瑶国长老蛇眼的蛊毒,自然知道,在整个身体渐渐石化的过程中、自己其实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这副肉身的控制力,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要凭着怎样顽强的毅力,才能汇聚起全身的气力,让整个身体笨拙可笑的倒向她的方向呢?陈欲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救不了任何人的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多活一霎。
可陈欲章不怕做笨人,他的心思一片赤诚,他就是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多靠近了沐云一寸也好。他就是想要,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向着沐云的方向。
沐云的内心在笑,笑着笑着,她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一阵温润的感觉传来——怎么,原来自己还能够哭的么?
陈欲章的愚笨行为,惹得沐云想笑,笑着笑着,却又感动得想哭。继而她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完全的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至少她的眼泪还能落得下来,至少她几近麻木的面庞之上,竟还能感受得到眼泪的温润触感。
心思一片赤诚的陈欲章,只是单纯的想要靠近沐云一星半点也好,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好笑的动作,竟然会能救了沐云和自己的两条性命。
随着眼泪带来的温暖感觉,沐云觉得自己面部的肌肉不再是整片的麻木了,仿佛可以略微的活动开一些了。沐云当下不再做他想,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举着小匕首向自己不断迫近的瑶国长老。那长老一张脸仍是平淡的任何表情都不屑于做出,举起匕首的那一只苍老的手,也是轻飘飘的、甚至绵软无力的,因为他有信心自己不需要做任何的防备,哪怕面前的这两人正值壮年、只要中了自己的蛇眼蛊毒,也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顺理成章的变作自己的盘中餐了。
所以当长老举起匕首向着沐云的脖颈刺过来的一瞬,反而是他精神最为松弛的一瞬。
就是现在!
沐云瞅准了时机,拼着全身的气力转动自己的舌头,运用那仅有的几块可以活动开的面部肌肉,拼了命用最大力把之前藏在舌底的银针反向着长老的脖颈射出去。那长老当真是全无防备,中了这素衣独有淬了剧毒的银针,竟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自己猛然的吐出了两口黑血来,才直愣愣的向后踉跄的退却了两步,发现自己的一条老命不保了。
“为、为什么……”那长老似是根本不愿相信发生的这一幕。
随着那长老的生命力逐渐流失,他双瞳中那火焰一般灼灼燃烧的红色也渐渐的黯淡了下去。很快,不止是沐云,还有那石像一样倒地不起的陈欲章也发现,僵硬的身体似是开始苏醒过来了一般,发硬的手脚四肢都可以开始重新动弹了。
沐云终于能对着那夺取了无数条无辜性命的残酷长老,发出一声冷笑了:“以为只有你擅用毒么?记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这句话是在说她沐云自己。更是在说那深藏大宁后宫之中、根本不需要自己露面的长公主。
她就这样轻飘飘的葬送了一整支军队里所有年轻将士的性命,全然不当一回事般。
等到这在瑶国人眼中天神或者恶鬼一般不可战胜的长老轰然倒地,像任何一个平凡的老者一样,全无气力对抗生命的流失,一双眼死死瞪着也是虚妄,死亡不可逆转的到来一如定会随着光阴爬满面庞的沧桑丑陋皱纹。等这长老死得彻底了,那始终围绕在长老殿堂周围终日不散的浓厚黑雾,终于是渐渐消散不见了,许久未见的明媚阳光,久违的照在了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惊骇得浑身冰凉的沐云和陈欲章身上。
陈欲章僵硬的身体如在春日阳光下渐渐融化开来的坚冰,重新的完全复苏了,他赶紧着爬起身来,还未能来得及完全的控制住这副肉身,便连滚带爬的挣扎着来到沐云身边,小心的把她扶起来,关切的检查着她浑身有没有任何一处受伤。沐云笑笑,也是赶紧抬手将陈欲章那壮实的身躯前前后后翻转了好几次,同样是想查看他有没有哪一处重伤。
直到确认二人都是平安无事、性命无虞了,已近不惑之年的这二人,此刻却是面对面朝着彼此,像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一般傻笑起来。
“傻子,你笑甚么?”沐云故意问道。在一向冷静自持的沐云身上,这故意的一问,可能已算得上是她最出格的一次主动撒娇了罢。
“你活了过来,不会死了,这真好,叫我止不住的高兴。”陈欲章这个在沙场之上见惯了杀伐生死之人,此时却因着沐云的幸存,像是得了全天下最好的赏赐一般,脸上的傻笑根本褪不去。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在说自己幸得存活了,而是在说,沐云活了,这真好。
两个傻孩子一般的中年人,身体还未完全的灵活起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缓步走下长老殿堂的台阶去。
陈欲章这时才想起来问道:“云儿,我从未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好身手?”
沐云的心底一阵紧张:“我不过是会射些淬了毒的银针,是家母独门的技艺,不过是弱小女子为了有一技自保罢了。”
沐云的这一番紧张解释,自然是怕陈欲章对她起疑。可出乎沐云意料的是,陈欲章竟是半点对她的疑心也未生出,反而是感受到了好一阵宽慰一般说道:“我从前还道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弱女子,对你担心得紧呢,你有这一技足以保护自己,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澄澈心思,倒叫沐云对自己之前竟然应承了长公主、来暗取陈欲章性命的一事,感到无比可笑了。现下这一瞬,她只想要好好的享受这阳光重新普照、心爱之人平安相伴身旁的静好时刻,甚么素衣宗主,甚么大宁时局,她都暂且的通通抛在了脑后。
就让这一刻,至少让这一刻,像陈欲章的心思一般纯粹罢。
当二人走回了瑶国都城的街道之上,肢体上麻痹的感觉已经全然退去了。令陈欲章感到欣慰的是,虽然整一支军队的将士性命都无端交代在了这瑶国都城,情形端的是惨烈,但至少那瑶国长老终于是已经死去,不会再祸害瑶国城中任何一条无辜的性命了。
陈欲章和沐云几番寻找,重新找到了前日里相遇过的亲切老者。那老者瞧着陈欲章和沐云这劫后余生的样子,反应倒快,颤声问道:“你们可以已经去过长老殿堂,竟活着回来了?”陈欲章点点头,那老者似是比陈欲章自己还激动,紧接着追问道:“那长老……”
深知瑶国百姓已受了多久的恐惧折磨,陈欲章只想快快的把这一好消息通知所有人,所以用最简练的方式答道:“死了。”那老者浑浊的双眼都似是一下子亮了起来:“此话当真?”沐云含笑点点头:“您只需看今晚入夜后还有没有那黑雾弥漫,便可确信了。”
那老者终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老泪纵横:“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不用再终日悬心我那小孙儿性命不保了……”一阵激动过后,老者这才想起问道:“可是你们二位,结果了长老的性命?感谢恩公,感谢恩公……”竟是要不顾自己的高龄,颤巍巍的跪下来对陈欲章和沐云二人行大礼。
“这可使不得!”陈欲章赶紧的扶住了老者。他和沐云二人此番重新寻到这亲切老者,是为了在他再无后顾之忧的情形下,彻底问明了瑶国到底遭遇了何事。原来,那长老本当真是德高望重的善心之人,瑶国在他的引领之下本是真如一太平的世外桃源一般,只是长老在出使了一番邻国之后,不知如何被那邻国王族激发了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望,竟是想把瑶国深山中的所有珍稀植被尽数卖予了邻国,用所得之金银珠宝中饱私囊。瑶国人自古以来靠山吃山,自然是不会乖乖接受了长老的这一私欲,长老这才在邻国游说之下,到底是启用了这一至为阴毒狠辣的法子,把自己炼成了剧毒之蛊,运用了远古飞甲虫想要全城人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不敢在对自己有半分的反抗。
此时长老的性命既已终结,瑶国人自会用他们自己的法子,重新选出了族中新一任的长老。众人感念大宁王朝遣陈欲章带军前来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恩情,长公主所命那收复瑶国一事,自然也是有得可谈。只是沐云心中清楚,长公主哪里又是真正想要收复瑶国呢?随便闲话了几句,这事也就交代过去了。
重要的是,就把在瑶国的这几日,当做了她和陈欲章难得的假期罢。她不再是甚么素衣宗主,陈欲章也不是甚么背负着举国责任的大将军,二人就似城中任何一对至普通不过的中年夫妻一样,睡到了朝阳初升,携手同游,吃一盏花茶、品两杯花酒,闲闲的看那日头缓缓的落下山去,平凡美好的又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