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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迩雅的这一哭,叫白释言彻底的慌了神,因着他极少会能看到,一向自强的顾迩雅会像个孩子般恣意的宣泄出自己的情绪,可见真正是憋闷得狠了。
“好了好了。”白释言真跟哄小孩儿似的,嘴里忙不迭的这样说着,一只手就要轻抚在顾迩雅的背上,然而,却终究在离她的背脊还有毫厘之遥的时候,突兀的停了下来。顾迩雅的背脊忽然一僵,因为她能感受到白释言的一只手,已经近到她隔了衫子都能感觉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却兀的停下、终究没有落了下来。
顾迩雅的心底所猜想的是:可是因为他狠狠拒了我成婚的请求,不想再有任何亲昵,让我平白多作他想?
她又何曾会想到,白释言的心中此时压了多么重的一块巨石,让他每一次的呼吸都几乎喘不过气来,实在不忍把这巨石让顾迩雅同他一起来背。
所以无论觉着面前的顾迩雅哭得有多可怜,白释言强逼着自己一狠心,不再迟疑的站起身来,却连一眼都不敢再去瞧顾迩雅,只是对着艺苑说道:“危机既解,我宫中事忙,不宜再多做停留。郡主就好好的交给你了,她……你多担待,多照看着些。”
说完“她”字以后的那一个停顿,连艺苑都能听得出来,那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担忧、不舍和放心不下,却不知道因着何种原因,千言万语都没有说出口,只化作了一句简单的“你多担待”。
眼瞧着白释言已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已经快步走到了自己的马边,下一个动作就是要翻身上马了,艺苑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顾迩雅背对着白释言,根本没有转过身去看他一眼,那一阵委屈的痛哭在白释言这样的反应之下,早已是不能继续,只是刚才哭得狠了,那阵发颤的抽泣一时间停止不住,让她纤弱的背影一下、一下的轻微抖动着。白释言在策动了快马之前,忍不住轻轻的瞥了顾迩雅一眼,她那被抛弃在路边的孤苦孩童般的可怜背影,让白释言哪里还敢再瞧第二眼,当下一霎也不敢再多作停留,快马加鞭的带着一群军士们迅速的离开了。
只剩得艺苑和顾迩雅主仆二人,呆呆的留在原地。艺苑轻叹了一口气,走近顾迩雅的身边,一下、一下轻抚着顾迩雅的背脊,帮她慢慢的缓过这一口气来。顾迩雅终于等来了抚在自己背上的那一只手,手的主人却是由白释言换了艺苑,对于顾迩雅的意义,又是全然不同了。
但其实,至少顾迩雅还能痛哭一番,而白释言所有的困惑、委屈和无助,却只能狠狠憋在自己的心里——平白无故的,在他没有任何防备和准备的情况下,这世上突然即将多出一个和他有至亲血缘关系的孩子,并且这孩子的母亲不是旁人,却是那与他有害了父母性命之仇的大宁长公主!这样的一番沉痛,他不仅不能对顾迩雅说,也不能为任何人道起,不然连他自己都不能预料,对安国和整个大宁的格局,将又会带来怎样一番天翻地覆的影响。
并且这还未成形的孩子,成为了他与顾迩雅之间的最大阻碍。它还是空气中一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存在,却已横亘在他与顾迩雅的中央,让他几乎再也看不到顾迩雅那张带了明媚笑颜的熟悉脸庞。
父母的鲜活生命,早已化作了两座冰凉的墓碑,这样的困惑与无奈,又该去找何人求助?白释言憋得无法,只得再一次把自己狠狠关在了军营之中,日夜不休的钻研着阵法,白日里自己也跟军士们一起上阵操练,直到连换了四、五身军服都被那大汗浸得透透了,浑身几乎连站直了背的气力都没有了,才肯善罢甘休。这样子的废寝忘食,对自己的身体不仅止于不顾惜,几乎要说得上是糟蹋,连那一向最为勤勉的宋临都看不下去了,忧心忡忡的对着白释言问道:“大王心底可是有甚么烦闷的事?我虽不善言谈,却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毕竟我嘴巴够紧。”而白释言只能一味的摇头,略喘一口气,又重新提了重剑冲回那操练场上去,仿佛只有身体不停的动作着,脑子里才能暂且的略空一空,叫他能暂时不去想那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混事。
直操练到深夜,不愿回宫的白释言,半分气力也不剩的狠狠把自己摔在了军帐之中的床榻上。无论心里憋得怎样快要爆开去,这世上竟真的已不剩得任何一人,能让他全心信赖的、没有任何包袱的,倾吐一番内心的委屈么?
释乐,释乐,如果是你,你又会如何自处呢?白释言在心底不断的呼喊着,终究是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已深得很了,忽如其来的,一阵凉凉的风吹起,打了一个旋儿,竟把军帐那厚重的帘幕都吹得掀翻了过来。昏沉睡着的白释言,被这一阵风惊醒,却因着白日里操练得狠了,这会子连半分动弹的气力也无,翻了一个身,只想不作理会、再次睡过去便罢。没想到那风竟似有了灵性一般,眼瞧着白释言不做任何反应,竟是吹得更猛了,又是一个旋儿袭来,直让裹了军服未脱的白释言都觉出了一股子刺骨的寒意。
这下子白释言无法了,只得强自挣扎着起了身来,拖着步子往那被掀翻的门帘方向走去。却不曾想,今夜这风当真是有一番灵性的,瞧着白释言有了反应,立马又刮起了一阵反方向的旋儿,那被掀翻的门帘又好端端的自己盖了回去,军帐里又恢复了风平浪静,一丝凉风的意味也无了。
这却让只走出了数步的白释言,一时间愣在当场——这倒奇了,这阵风有意思得紧,难道是特来告知自己甚么特别的讯息?可那风却又只在跟那门帘较劲,让白释言也不明所以,闹不懂到底是何意。
如果这时白释言还能当做是自己的臆想,可下一幕发生的事情,当真就没有如此的简单了。此时本来军帐的门帘已经重新盖好,按着自然的规律,军帐内是一丝风也吹不进了的,可是白释言站在原地愣愣未动之时,却分明觉出了又一阵凉风,说不清是由哪个方向吹起,在军帐里打了几个圈儿,似是在鼓动着自己的力量,然后终于将一个物件吹落下来、正好落在了白释言的手中。
白释言低头一瞧,眼眶霎时间便湿得透透的。
“释乐……”白释言的声音打着颤,低低的说道:“释乐,可是你……来看我了么?”
原来,方才那一阵凉风吹落在白释言手中的,是顾迩雅亲手所制、本欲赠予了白释乐的那一件披风,后来释乐的生命却被飞来横祸生生截断,白释言临危之时,顶了白释乐的主帅之位、握住了他逃避一生的那把重剑,这披风也就由顾迩雅亲手赠予了白释言去。
在长公主来安国走了一遭、告知了白释言孩子的事后,这件陪着白释言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的披风,便一直被白释言挂在了军帐之中的架子之上,别提再披在自己的身上,哪怕是用手指碰触一下也是未曾。
全因为,白释言觉着自己不配。
这件披风,本来是顾迩雅要赠予白释乐的。如果依着释乐的性子,哪里会平白生出这么多混账的事来,只怕一生都会如洁净的白纸一张,为顾迩雅守着,让顾迩雅可以随心随性的描绘了任意自己喜欢的图样去罢?
如今这样的自己,又哪里配得起释乐的这一件披风?哪怕只是用自己的手指触碰一下,白释言都觉得自己是脏了这一件披风去。
可这一阵风,今夜这莫名的一阵风,先是把白释言从床榻之上诱了起来,让他走到某一处特别的位置,又使出一些小伎俩,让白释言的脚步就停下在这特别之处——后来白释言才发现,那正是他小心挂着披风的架子之下。再之后是更为神奇的,在本不该有一丝风的环境里,这件披风竟被无端吹落,恰好的掉落在了白释言的手中。
此时白释言的脑子里,满满的被一幕回忆所占据着:那是不过七、八岁的他与白释乐二人,在入了学堂听太傅讲了列子御风而行的故事以后,小小白释乐明朗笑着说:“我可对御风而行犹嫌不够呢,若有一日能摆脱了这副肉身,只盼着自己就是那一阵风才好,那才叫顶顶自由呢。”
释乐……这一阵风,可当真是你么?
即便你的生命已然离开了我们,最最温柔的你,却还是忍不住的返转回来,费心用了这样的一种方式,只为了告诉我八个字:在我心里,你配得起。
在你的心里,即便是现下这样的我,也仍能配得起迩雅本要赠予你的这一件披风么?
白释言的一双手,狠狠的紧握着那件披风,终于忍不住的失声痛哭。
全天下最最温柔的弟弟,白释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