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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得唐璟坦诚言道,因着自己对梨庭思念得紧、日日溜到了她宫室的围墙之下只盼偷偷瞧上她两眼,远远望见她眼下终日里挂着两片阴影,想来是这段时日在夜里都不能成寐,这才想着随那画卷还送了一字谜过来,想要陪伴梨庭打发那漫漫长夜的时光。
随后,唐璟那带着温厚笑容的俊朗面庞止不住的一红,犹豫了一番,才开口向着梨庭道:“而且我私心想着,因我夜夜对你思念得紧,想到犹不能相见,所以难以排遣相思、夜夜辗转。我想,如果你也同我一样……这样的睡不着,倒会叫我觉得……是极好的了。”
揣摩梨庭是不是同自己一样的后半句话,唐璟没有说出口,但梨庭也不需要他说出口,一张俊俏的小脸也是一红,这会子也不记得甚么女子的骄傲与矜持了,只是忙不迭的冲着唐璟一点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想一刻也不耽搁的向唐璟表明:没错,我也同你一样,这样的相思如一只太过活泼好动的小兔儿一般,夜夜在我心里闹腾个不休,让我的一颗心扑腾腾的,所以总是睡不好呢。
唐璟也不需要梨庭多说甚么旁的话,只需她这浅浅的一个点头,便止不住的傻笑出了声。梨庭瞧着唐璟的这副模样,自己也按捺不住了,终是跟着他笑了出来。难得的一次私下里相见,这两个年轻人倒是根本未曾对彼此说出了很多话来,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彼此对望着傻笑之上了,这倒是应和了那句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一条无人的长廊,一阵顽皮的风,一道照化了人心的暖阳,一段不说话就已足够好的时光。年轻人第一次的情窦初开,原来是这番动人的模样啊。
眼前的这副情景这般好,好到不似真的,好到让梨庭觉着自己所有的人生里,从没有一刻体验过这般的好时光。那一瞬,不知怎的,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白释言。
梨庭此前是当真以为自己喜欢着白释言的,自长公主欲把白释言指给了自己、让白释言同自己成婚,梨庭从初次见到这一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俊朗少年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便牢牢的把他的模样印刻进了自己的眼底。在梨庭看来,白释言跟其他所有她见过的男子都是不一样的,不同于皇宫里男人们那时刻紧绷着的神情,那故作姿态时刻昂首挺胸打直了背脊的自傲,初次出现在梨庭眼前的这个少年,穿着一身顶柔软的衫子,也不拘着些甚么,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一如他脸上带着的笑容,似是穿了很多年的旧衣裳,许不是最好看的,却莫名会叫人打从心底里觉出一阵亲切和放松来。那时的梨庭还不似现在这般坚毅果决,那时的她被从母妃长久锁闭着自己的幽暗宫室里放出来后、见人还不多,也还没有得到长公主的注意和栽培,整个人的性子还像个怯懦的小兔儿一般,见了生人总是会止不住的紧张,直恨不得要紧紧蜷缩着身子躲到了那桌子后面去。
可唯有白释言,叫她在初次与他相见之时,竟生出了一种至为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竟并不害怕,而是止不住的想要与他亲近。
再后来,白释言出手搭救过自己几次。再后来,自己把最珍贵的玉佩赠予了白释言、希冀着他当真能与自己成婚。在自己的心底,早就把释言哥哥当作了寄托一生的那个人。在得知长公主竟然对白释言有些子甚么旁的想法,甚至不顾惜大宁局势的混乱、而敢于有了白释言的孩子,自己心底的那股子怨念和怒气,是完全不能抑制的。
以前梨庭只当那一阵愤怒,是出于自己对白释言的喜欢。因着母妃对感情早已彻底的失望,在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何谓感情的梨庭看来,那应该就叫作喜欢了罢?可直到此刻,直到在这一条吹着融融暖风的长廊,梨庭第一次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对白释言根本不叫作喜欢。那只是人生第一次,觉着有甚么东西是能完完全全的属于了她一个人,并将一直守着她、陪着她不离开,由这般想法而生出的一股子强烈占有欲罢了。长公主有孕一事之所以叫梨庭如此愤怒,不外乎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私有物又被原先赏赐于她的主人强夺了回去罢了。
原来真正的喜欢,没有那么多戾气与愤怒,是脑子里的一片空白,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是两个人相对无话也很好、只剩下一阵阵的傻笑也丝毫不觉得尴尬。
两个人也不能从那寿宴之上溜开了太久,不然若叫旁人发现或者瞧见了,对梨庭的声誉总归是不好的,也叫人无端嘲笑了唐将军的家教去。在二人离开之前,一向克己守礼的唐璟,不知道忽然间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衬着四下无人,竟一把抓住了梨庭的手,凑在她的耳边对她低低的说了一句:“你放心。”随即便松开了梨庭的手,冲她一笑,示意她先回到那寿宴之上去,自己与她错开几步好不叫其他人起疑,随后就到。
梨庭又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与许久不曾感觉到的那样狂跳不止了,只不过这一次,并非示因着自己的性子如兔儿般怯懦见了生人觉出深深的恐惧,而是因着心底那一阵压制不住的狂喜。走开了好几步远之后,梨庭还是忍耐不住,又回头去望了一望,唐璟还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挪动,只不过此时他的身影已经变得远远的、小小的,但还是同样的好看,即便看不清他的眼睛,梨庭也能确认,此时的他也正望向了自己的方向、目送着自己的身影先行离开。
那一刻梨庭确信,这就是自己生命里那个永远不会走的人了,无论遭遇何种的情形,他都是那个站到了最后、陪到了最后的人,直到梨庭先行离开了为止。
这便是在梨庭眼里,世上最深的温柔了。
直到寿宴散了场了,梨庭在宫女的服侍下回到了自己的宫室,卸去了妆容、换好了衫子,忙完了这一切事宜之后,夜已经深得很了。梨庭一点困意也没有,白日里的那种兴奋完全还没有褪去,犹如唐璟紧紧攥着她的手虽只是一刻,却一阵从手心里传到了心里的温暖,却直到这深夜也还未曾褪去,反倒烧得梨庭的一张小小俏脸一直是红扑扑的。她让所有的宫女们都退下了,独自一人坐在那灯烛之下,光影映照下梨庭的脸庞上还是那样一种情窦初开年轻人特有的傻笑,她回味着唐璟那一句短短的“你放心”——唐璟没有说更多,没有说让梨庭放心些甚么,可梨庭又怎么会不懂?
唐璟所有没有说出的千言万语,梨庭只觉着,她都能在心间很清晰的听到,并不需要唐璟真的宣之于口。唐璟说这一句“你放心”的意思,是叫梨庭少安毋躁,待到他的身子将养好了,他便一定会去求了唐将军,让父亲禀明了长公主,请长公主为自己和梨庭指婚。
成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以前自己把那玉佩赠与释言哥哥、请他与自己成婚的时候,成婚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概念,是对世人宣告这一自己的私有物从此更为确定的属于了自己,让旁人都不要再觊觎。可现下里在梨庭心里,成婚不再是这样一个大而空洞的概念了,而化作了每一天暖意融融的日常——成婚的意思大概是,从此有了人每一夜给自己暖好了冰冷的被窝,每一个清晨有人相伴自己闲话、吃一顿早膳,每一个傍晚有人陪着自己赌书泼茶、从此不再畏惧漫漫长夜的到来。
想到这些,梨庭脸上的傻笑更甚了。那一刻,她的心里做出了一个郑重的决定,那些子权势、那些子谋略,她甚么都不要了,也甚么都不愿再想了,从此她已有了这样一个愿意护佑她一生的人,哪里还再需要自己去假装坚强的在权力漩涡中冲锋陷阵、双手像长公主一般沾满鲜血?就这样罢,做一个简单而平凡的小女人,从此甘愿躲在他宽厚的背脊之下,不再见这世上的所有风雨,平稳安逸的享着每一天再普通不过的小日子,就是一生。
如果梨庭此后的人生真能就如她所想的这般展开,那该有多好。
可是,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
还未曾待得唐家二公子将养好了身子,去求唐将军让长公主为自己和梨庭指婚,唐家就出了大事。唐将军性子太过刚毅,不懂通融,自己竟也不知何时于朝堂之上得罪了一班文臣,这会子已因着些莫须有的罪名,上奏于长公主处弹劾唐将军了。
若长公主是胸怀若海的一代明主,此事或还无碍,只需耐着性子查下去,最终总能发现唐将军到底是清白的。可毕竟长公主天性多疑,性子又急躁了些,这件事的走向,可就完全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