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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日凌晨,索登及数名向导一起返回二号营地。
大部分人下山时什么样,上山时还什么样,最多只是显得疲惫憔悴了一点,除了其中一名年轻的夏尔巴人。夏尔巴青年扎西在经过西库姆冰斗时被日光晒伤,尽管他宣称这不影响自己前进,索登还是将他剔出了冲顶名单,只允许他在下方营地做做接应的活计。不能冲顶意味着不能扬名立万,对新生向导来说有时就差了那么点名气,客户总会偏爱那些有过“丰功伟绩”的团队。索登话音刚落,扎西面露沮丧之色,但他还是相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比起荒野团队,另一个团队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后来启程冲顶的一个欧洲团队在二号营地底下松动的学层里遭遇雪崩,尽管向导们尽到了最大努力,仍然有两名登山客因为伤势过重而离开了队伍。不幸中的万幸,这两人都是在通过区被松雪裹挟向下时受了摔伤,向导们在事情发生后还连连感叹:倘若被冲入雪崩堆积区,那可真是神仙难救。
当天晚些时候,在二号营地逗留已久的荒野团队和刚到营地的几个团队几乎前后脚出发。詹妮弗过去看过许多荒谬的景象,在海拔6000多米处看到长龙般的队伍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从二号营地赶往三号营地需要攀上洛子峰的西壁,这段路对登山客的体力来说是个巨大考验。洛子峰就像珠穆朗玛峰的忠实卫士,它以直插云霄的冰雪城墙阻挡着游人的脚步,那倾斜可达度的山坡不仅仅让登山客产生无力感和震慑感,同时也彰显着这里随处可见的致命陷阱——雪崩、塌陷、落石......在雪山上,每分钟的耽搁都可能会使悲剧发生的概率大大增加。
一段时间的攀爬过后,登山客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三名女性团员找了个相对平缓的雪地坐下。詹妮弗的背包里装了几罐能量饮料,这会儿她又渴又饿,简直想把饮料统统喝光,想到向导的指示还是小口小口地往下咽。今日天气晴朗,挂在空中的太阳十分晃眼,但从她坐的地方能看到珠峰露出的一个小尖尖,狂暴的雪花就在那里拉成一张寒冰旗帜。
白色,白色,白色,到处都是冰雪的白色,偶尔露出山石的深色。目所能及处唯一的彩色来自颜色各异的登山制服,它们或者属于还在挪动的登山客,或者属于早已同珠穆朗玛峰融为一体的登山客。
死亡在这里就和吃饭喝水那么稀松平常。
在大本营之下就有用来纪念百余名遇难者的石碑,再往上走更有倒伏在这里却无法被运走的遇难者。第一具尸体是在团队翻越昆布冰瀑时发现的,很难说那是尸体还是尸体的一部分,但选手们不难想象在这可怜人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抬头看看高达数十米的冰塔就知道了。在那之后,小队又在穿过西库姆冰斗后发现了第二名遇难者,身穿蓝色登山服的登山客就静悄悄地坐在路边,外套脱在远处。后来他们又在洛子峰的冰壁下、冰壁上发现了更。这些尸体被称为珠峰上的“路标”,在低海拔处还好,高海拔处的尸体甚至每个都拥有“外号”,每个都象征着一个海拔数字。
团队在寒风中行进数日,团员们也从一开始的活跃变得沉默。没人敢不对这些前辈心怀敬重和同情,但也没人想成为“不语者”中的一员。随着海拔升高,生理反应加剧,一点点可能影响登顶的小因素都可能变成引燃脾气的□□,更何况是肉眼可见的、冲顶时最危险的拥堵。
三名女性对坐了一会儿,摄像机组在她们身边飞舞,个个都结着冰霜。
“真是活见鬼!”多洛雷斯率先说道,“叫我说每年就不该发放那么多登山证,看看这些人......如果现在山上摔下来一块湿雪板,估计明天我们大家都得上新闻。不,不用湿雪板,掉一块石头下来就能砸死好几个。”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且冒犯人,但詹妮弗决定不和她计较。
多洛雷斯的登山服被擦破了,那还是在约6800米处,一块山石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从高处砸落下,堪堪擦过她身侧。领队索登中途赶上队伍时还听见多洛雷斯在高声咒骂,不得不耗费力气教训了她一番。詹妮弗自己则一方面为竞争对手和同伴在这个海拔还有力气叫骂、还敢浪费体力而惊异不已,一方面又多少能理解对方的心情:石头再偏个几寸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同样的,南德娜也选择不和室友计较。
和詹妮弗不同,南德娜单纯是没有力气再计较了。她露在面罩外的皮肤惨白得像个死人,呼吸声沉重地像在拉风箱,随着每个动作都从喉咙里挤出一记呻/吟。“天呐,”她微弱地叫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你得吸点氧。”多洛雷斯说。
“索登说今天晚上开始会让我们配上氧气瓶。”詹妮弗说,“只希望在山上有足够的氧气,到8000米往上,或者冲顶的时候,要是氧气跟不上......”
“还是人太多。”多洛雷斯把喝完的罐子赛回包里,脱下厚厚的外手套动了动手指。她不敢把手在寒风中暴露太长时间,没几下就又塞回了手套里。“天知道一年发那么多登山证干什么,我简直不敢想到希拉里台阶会怎么样。”
话音落下,她们齐齐陷入了沉默。
詹妮弗努力调整呼吸,边站起身边思索着听到的话。上辈子她也不是什么攀冰专家,但近一个月的训练让她对冲刺雪峰有了长足的见解。8000米以上被称为生命禁区,人不必活动,只是待在这个高度,都在慢慢地走向死亡。虽说无氧攀登被登山界许多大拿认为是正统的不作弊的攀登,但在这个高度,缺乏氧气支撑,多数人都难以寸进,甚至会丧失生命。要登顶的人这样多,谁都不肯率先放弃,到山顶上该怎么办呢?
越是想,心里越是冷。
詹妮弗拉住绳索,竭尽全力跟上大部队。她渐渐觉得有场风暴正在珠穆朗玛峰上凝聚——而她不是唯一一个感知到暴风来袭的人,绝大多数登山客都对排长龙的现象满怀不安,但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爬得更快,不断上升,暗自祈祷自己不会成为被堵住的那一批。
八小时后,众人翻上最后几英尺松雪,到达三号营地。
詹妮弗到达时正看到几个夏尔巴向导在远处用冰镐敲击冰面,还有的在清点氧气罐,其他几个团队或有向导搀扶着队员前进的、有劳工用腰绳拉着队员前进的,但荒野小队被严格禁止此类行为,除了少数体力极佳的几个,大伙多多少少都有点东倒西歪。
比体力不济和头疼欲裂更让人绝望的是三号营地的景象。
如果说珠峰大本营是一座主城,那么一号营地就是座小镇,二号营地是一片集市,三号营地最多算是野炊中心。黄色和蓝色的帐篷零星装点在雪坡上,积雪埋到帐篷脚跟,让人不禁联想到被埋在白色糖粉中的黄色蛋糕。帐篷并不算多,至少跟大本营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放在45度倾斜的洛子山西壁上就显得过分兴师动众了。
“老天爷!”詹妮弗听见索登低咒。
“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普巴跟着检查了帐篷,最后也说。
在海拔7500米处的热闹景象实在非同寻常,别说在山上的登山者,就连屏幕那头的观众都看得目瞪口呆。
在亲眼目睹之前他们对珠穆朗玛峰的想象都是一座高耸的孤独的雪山,或许被风暴拱卫,或许被云雾环绕,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也可以是红点,蓝点,随便什么点,总之代表着登山客,在冰壁上像蚂蚁般缓慢移动。今日之后他们对珠峰的印象会完全改变了。
“这是场从未有过的冲顶记录。”一名解说在直播间里这样评价道,“过去我们从许多传说和传记里了解了圣母峰的样貌,也曾听过许多或激励人心或使人扼腕的攀登故事,但我们从来没有机会亲眼见证山的威仪和人的奋斗,更从来没有机会那么近在咫尺地看到冲刺全程。”
第五轮比赛也得到了许多媒体的关注。无独有偶,其中有一家媒体写道:许多年前,《进入空气稀薄地带》打动了我们每一个人,而现在,随着科技发展,我们得以和世界第三极进行零距离的接触,也亲眼看到了高原反应是如何摧残人类的身体,亲眼看到了高山堵车是怎样发生的。
在报道最后,该媒体呼吁在珠峰上的团队精诚合作,抓住最后的机会协调日程冲顶,不要出现96年那样由多种巧合造成的惨剧。
人人都在关心登山者过多会怎么样,却不是人人都意识到了这场大秀的真正主角。
不过一夜之间,珠穆朗玛峰将五名登山客从她身上甩脱,其中两名属于荒野团队。
15日傍晚,一名选手在步行时不慎滑落,旋即出现头痛和呕吐症状。索登不得不再度派遣向导把他从山上护送下去。16日凌晨忽然刮起狂风,另一名选手从厕所帐篷出来时不慎被狂风带倒,摔落至冰壁下方。索登组织人员和其他几个团队的夏尔巴人一起搜索,终于在第二天发现了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青年,同样将他送下了山。
至此,荒野团队32名选手减员至28名。
作者有话要说:96年是真的惨,2012年也是大堵车(文中有改动,并非现实伤亡状况)死了很多人,然后就是后来的雪崩死了很多人,再就是今年,2019年,又是大堵车,死了很多人。珠峰都被爬成长城,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