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走旧路

温酒斩青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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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白素贞,岑青的双脚再一次踏在义阳城的土地上。

    与三年前相比,这里破破烂烂的摊子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变化的只有来往的过客。旧的人离开,新的人进来,依旧是龙蛇混杂,泥沙俱下。

    望着远处那高高的任性楼,岑青笑了笑,想起当初自己在这里遇到法海的情形。

    那件事是一个引子,改变了她之后的很多事情。

    “接上这条没走完的道路,给你我之间做个了断。”她轻声地自言自语,法海此人,慈悲面目背后是森然手段,活了一千七百年,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的存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成仙。

    不远处张钰背着剑从人群中走过来,宛如纤尘不染的白衣仙子,停在岑青的跟前道:“如今杨家庄住的都是周围的人,自隆兴元年北伐开始,我姑母一家便已迁至宿州,岳宗师也在那里。”

    “那算了。”岑青原本想再次拜会下杨氏夫妇和岳雷,如今听到人不在,便应和了一声,对张钰道,“我们走吧。”

    “别啊,师父。”

    见她又要施展法诀携带自己赶路,张钰连忙讨饶了一声,随后可怜巴巴地道:“好师父,我都三年多没来过义阳了,就让我在这儿逛逛呗?”

    岑青哑然失笑。义阳这个烂摊子又有什么好逛的?张钰在山中修行三年,无非是想在熟悉的地方找回儿时的感受罢了。

    因此她点点头,让张钰自去游玩,自己则隐没在空气中,双指并拢,眉宇间微蹙,片刻后绽放出一道繁复无比却条理分明的法诀。

    下一刻,法诀像是被吹大的肥皂泡,把整个义阳城笼罩进去。

    “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岑青微微叹息一声,她神魂中的各式法诀在这三年中早已被她消化掉,就连天鹏九变也被她修炼到了第三段,一二段的进度更是惊人。因此她的神魂生出的神识,片刻间便已经到达了整个义阳城的角角落落。同样的,城中这些人的修为高低也被她一览无余,譬如张钰,在神识掠过她身边时候她的肌肉明显地绷紧了片刻,但绝大多数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岑青可以感觉到,自己如果借用身体上的媒介,比如一缕头发,一片蛇鳞,就可以把神识打入这些凡人的身躯,并且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

    “寻常人类真的是太孱弱了。”她收回法诀感慨一声,皱起了眉头。

    三魂强大者可以为修士,七魄强大者可以为武者,除了某些魔教利用信仰之力加诸凡人之身,能让其成为邪神外,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类,并没有什么力量可言。

    “豢养。”

    岑青沉默良久,吐出了这两个字。成为妖仙之后,她便明悟了:偌大的人间,只是神佛们豢养众生,压榨信仰的地方。

    神佛们需要的是一个对它们充满敬畏的人间,而不是一个混乱无序的人间,因而才会有圣人教化,因而才会有天人下凡,因此才会有仙子报恩委身于凡人的故事——总要给他们幻想。

    神佛强大而凡人弱小,修士处在正中间。

    先前白素贞告诉她渡过阴火雷劫,便能看透这个世界的本质,只是这个本质太过于残酷与恶心。若当初真的让白素贞委身与凡人去报恩,真不知她如何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毕竟,用千年妖仙的目光来看,凡人们的确是太过于脆弱易碎了。

    “然后就要众念皆寂,一心求道。”

    岑青忽然笑了起来。求道、升仙、得大自在,都是这些修士们甘愿或者不甘愿的选择,头顶繁华怒放,脚下万劫不复,是个人就会选择攀登,然后成为神佛中的一员。

    “令人厌恶的真相。”她说。

    法海大约就是难以忍受这种真相,又苦苦不得解脱,因此才会在前半生大肆杀戮,弄得杀孽缠身,遁入佛门。

    白素贞也明白这种真相,所以才会顺水推舟,舍了报恩的心思,在深山洞府清苦修持等待飞升。

    “啧!”

    虽然这种真相同样让岑青觉得不舒服,升起宛如被拘束在狭小的天地间,与蝼蚁米虫为伴的古怪感受,但是她的道心却明白这是不正确的,不应该的,即便它符合了一切正常阶级社会的特征。

    “大约就是因为这一点儿,我自从穿越起就对漫天神佛没有一丝好感吧。”

    人类孱弱,但孱弱是他们的,并不是神佛压榨他们的理由,神佛们唯一的理由,就是来自本能的贪婪以及欲望。

    岑青不知道其他修士在晋升金丹或者妖仙后会不会像自己一般生出这么多的思辨,但是她无论怎么想怎么思辨最后依然是把自己放到了神佛敌对的一方,即便心理上无法亲近这世上的凡人,也不能与神佛一般变成压榨他们的角色。

    “我从未想过前世的影响会如此的根深蒂固。”

    片刻之后,她笑了起来,又施展开了另外一个法诀。

    这道法诀依然是笼罩下整个义阳城,城中宛如被风吹过了一场蒙蒙雾雨。

    细雨之后,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有些人却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变得快了一些,以前怎么想都想不起的东西又似乎历历在目。

    狭窄的巷子后面,本来有两帮人正在械斗,细雨过后,两帮人停下了打斗,狐疑地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有些忌惮,最终各自拉着自己的伤者回去了。

    破落的院子里,有个正在哭哭啼啼的绝望妇人正要把脖子挂入梁下的绳套,细雨吹进窗子,拂在她的脸上。她怔了怔,随后眼睛渐渐清明,解开绳套,从门后抽出捣衣棍怒气冲冲地出门找不成器的丈夫去了。

    正在河边饶有兴致地教孩子们抓鱼的张钰也怔了怔,随后喜笑颜开起来,拉着那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进雾雨之中。

    她还记得岑青在创出这个法术后的解释:“我这个法诀的能力是洗涤三魂,其实只能让他们的眼睛看得更多一些,想事情更快一些,对修行却是毫无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