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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都后的第一个年,肯定是过得很嚣张的。别前朝新年大朝办得热闹了,连后宫的新年朝贺都办得非常盛大。最明显的一,就是今年后宫里来了好几位王妃。
藩王无事一般是不上京的,都只在自己封地附近活动,这一次迁都盛世,前朝也来了好几位藩王。但最是风口浪尖的汉王,虽然也要求上京朝贺,却没被许可。倒是汉王妃来了,赵王和赵王妃也来了,还有代王妃、安王妃等藩王妃腊月里都到了京城。可想而知当然整个腊月的庆祝活动更热闹了几分不,连次数也增多了。
这么一来,徐循和孙玉女倒也忙了起来——这种老中青三代家庭聚会的活动,青年一代没有人出面肯定是不合适的。太子妃直接把她们俩就当作是太孙妃的代表了。所以虽然位卑职,但也只能每天坐轿子往内宫赶。参与这些没完没了的洗尘接风活动。
因为很多藩王妃,成亲就藩以后,都是很多年没有探亲的了,连皇太孙成亲都没有回来共襄盛举,这一次肯定想见见太孙宫里的新人,奈何太孙妃又不在,只好把孙玉女和徐循都拉来见面。这长辈见晚辈,肯定也不好空手的,符合品级的首饰怎么也要赏两件。徐循和孙玉女遂得了许多首饰,都不算太名贵,但也直是好东西了。最好的一,就是藩王妃手里赏出来的,和她们平时得的首饰不一样,上头一般没有刻名。——没刻名,又不太名贵,且还是长辈给的见面礼,按例不登册,拿来赏人是再好不过的了。徐循已经给四个嬷嬷一人留了一枚金簪。其余几个宫女,一年忙活到晚,她预备也给赏一枚金戒指,好歹也让她们防身。
起来,也就是因为这些王妃们进了京,徐循才又见到了张贵妃。去年一整年的忙碌,使得张贵妃看来憔悴了一儿,但她的精神头儿还算不错,和王妃们笑的声音也很响亮。对辈们,她还是那样亲切,看戏的时候时常把徐循叫到身边挨着坐,正好太子妃也搂着孙玉女,这样她们就不必在偏殿里挨着低等妃嫔们坐了,可以跟在长辈们身边,享受比较好的景色和音色。
不过,徐循有时候还宁愿自己能在偏殿里坐着呢。在张贵妃身边坐,她心里一根弦老是松不下来:这蓝宝凤钗,虽然是被太孙揽到自己头上了。可张娘娘要是问起来,她也的确不知该怎么交代。
此外,座中都是超品诰命,正妃扎堆儿了,给她这个嫔妾的压力也挺大的。她是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多,倒不如孙玉女挥洒自如了。——好几个娘娘都对孙玉女很感兴趣,时不时就巡梭过一个眼神。孙玉女倒也是镇定自若,没有一局促。
关注孙玉女的原因,大家心里清楚,面上却都装糊涂,其中还要数汉王妃最直言不讳,某次宴会上,孙玉女随口了个笑话,她拿手帕掩了嘴,笑得前仰后合的,冲太子妃笑道,“嫂子,不是我,倒是可惜了的。我是没见着太孙妃,也不知她有多好的人品,心里就为这姑娘可惜。”
这话得,一屋子人都安静下来了,全看向孙玉女。徐循心里都替孙玉女觉得尴尬,她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敢到处乱看,也是丝毫不知孙玉女现在的表情为何。
太子妃的语气也是有惊讶,不过还是挺礼貌的,她,“这是怎么呢,弟妹。”
汉王妃韦氏当然也是个美人了,虽年纪大了,保养得是极好。看来珠圆玉润,十分和蔼可亲的,被太子妃一提醒,她好像也自知失言似的,握着嘴笑道,“是我失言了,不过,这事儿我也是有所耳闻——昔年在宫里,我可见过胡尚宫几面的。没料到她这么有福气,现在倒多了个当太孙妃的妹妹。”
徐循根本都听不懂,她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张贵妃,张贵妃好似根本就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笑着问徐循,“你今儿怎么没戴我给的那对耳坠子?”
徐循的心现在也立刻跟着吊起来了,她再顾不上注意汉王妃那边了,这里自己故作自然地笑道,“太沉了,坠得耳朵疼……”
张贵妃就疼爱地拧了拧徐循的耳廓,笑道,“要不是怕耽误了你,真想让你进内宫来和我住——可想想,你进来了,心里不知多怨我不呢,连太孙怕也怨上我了,这方才罢了,日后,多和你几个姐姐一道进来请安吧。住得远了,情分可不能远……”
着,又问起太孙,“太孙在新住所住得还习惯吗?今年夏天可有受什么委屈,觉得太孙宫有哪里还不够好?”
两人这边闲谈,徐循那边就听不清汉王妃和太子妃的对话了,你来我往也不知了什么,孙玉女忽然大声道,“皇爷圣明天子,行事自有道理,我心里怎会委屈呢?娘娘这话得,嫔妾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下倒是把所有人都给惊动了,众人都看过去时,汉王妃却是怡然自得,似乎根本没有听出孙玉女话里的恼火,她慢条斯理地挑剔着橘子上的脉络,反而冲孙玉女温厚一笑,道,“别的事,父皇自然是洞明烛照、运筹帷幄,可这婚事就难了。远的不,近的——”
她冲赵王妃努了努嘴,又是一笑,才道,“不过也没什么,横竖无子嘛,天家婚事,还不是以男丁为尊,不喜欢就废——”
“弟妹!”
“王妃!”
太子妃和张贵妃同时出了声,徐循从未见过太子妃面上如此霜寒,平日里和蔼的脸现在是完全挂了下来。不过,见张娘娘开声,太子妃平静了一下,也就不做声了。
就徐循看来,张贵妃是很不想掺和这滩浑水的,把汉王妃喝收了声,她也不话了,场面一时,倒有些尴尬。
赵王妃显然也很不舒服,她不比太子妃顾忌多,直接送给汉王妃两枚大白眼,方才温言问徐循,“你是哪家的闺女,和咱们国公爷徐家,可是亲戚不成?”
这明显是问出来转移话题的,徐循忙回道,“我父亲就是寻常塾师,世代住在南京,同国公爷就是同姓的缘分。”
赵王妃便头向张贵妃道,“现在宫中选秀也好,为咱们宗室子弟们赐婚也罢,多数都有选择这些良家女子的,我看着也很好。我们家大子将来若是择媳,也求一个这样漂亮懂事的良家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便把话题开了,到明年预定要办的选秀去了。“距离上回选秀,也有四五年了吧,明年不知要不要再选呢……”
好容易散了席,大家便各自回宫去了。徐循有心和孙玉女几句话,但两人分乘轿子,也没法。再孙玉女当晚侍寝,回宫以后直接收拾收拾就走了,徐循只好和当班的钱嬷嬷、孙嬷嬷八卦,她把宫里的事很仔细地和两个嬷嬷了,叹道,“汉王怎么样,我没见过不敢,这个汉王妃可是真够讨厌的了。”
两个嬷嬷也是咋舌不已,钱嬷嬷道,“有些话也就是她敢了,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但凡一句这样的话,皇爷不大发雷霆才怪。真是惯坏了,这些年,汉王都没见宠了,言行举止还是如此放肆。”
“这不是摆明了要挑拨离间吗?”徐循很有几分愤愤,“咱们宫里不得宁日,难道她有好处?这个人真损。”
骂了几句,表明自己高尚的道德水准以后,徐婕妤开始人性化了,她八卦道,“可汉王妃的那是什么事啊,什么胡尚宫不胡尚宫的,我可没听明白。”
这四个嬷嬷可以是各个都身怀绝技,赵嬷嬷料理内务是一把好手,把宫人们料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宫规礼仪方面十分在行;孙嬷嬷在梳妆打扮之外很会搞人际关系,李嬷嬷呢,光是从教坊司带来的功夫,已经足够让徐循受益无穷了,更别提她曾婚配过一段时间,是宫里最接地气的一个,钱嬷嬷则是宫中老人,人情练达不,宫中典故也知道得很多。所以一这事,徐循就很自觉地看向了钱嬷嬷。
钱嬷嬷沉吟了片刻,便道,“这事知道的人很多,告诉贵人也没有什么,您心里有数,别在人前露出就行了——太孙妃娘娘是家中幼女,她们家乃是济宁富户,原本有一长女,被选入宫服侍。她聪明伶俐,习字后好读诗书,很得仁孝皇后的喜爱,没有多久就转去当女官了。三十出头,已是尚宫,当时为太孙亲的时候,本来都定了是如今太孙嫔的。可具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忽然间又要去另选,总之皇爷令司天占卜时,卜得星气在济南一带,皇爷就令人去暗中查访,这些选秀的中人宦官们,就把胡尚宫的幼妹给选上了,言此女在当地颇有贤名,而且命相大吉,皇爷便令胡尚宫回家教养幼妹。后来选秀的时候,张娘娘和太子妃均暗中查看过,也觉满意,这么着就选定了如今的太孙妃娘娘。”
徐循还真不知道原来她亲身参与过的选秀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她也是听着迷了,不禁就问,“那大哥能愿意吗?”
太孙愿意不愿意,一般底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但孙嬷嬷那不是有个对食吗?这个对食刚好不还是太孙的大伴吗?另两个人就去看孙嬷嬷,孙嬷嬷也没装傻,摇了摇头,啧啧了几声,“肯定不愿意啊,可也不好什么——他不还好,顺顺当当地就把孙嫔给收了。若是一,激起皇爷脾气,孙嫔现在还未必在宫里呢……”
看来,她和王瑾在一块的时候也没少八卦太孙的事儿,这才对此事□心知肚明。徐循却没心思顾忌这个,她皱起眉头,都不知道疑惑什么好了,先想问:皇爷干嘛这么讨厌孙姐姐。后又更好奇胡尚宫的事,“哎哟,这么一,这个胡尚宫可是个厉害角色,从宫女做到尚宫,好稀奇呢。”
女官怎么都是有品级的,比起宫女那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富户之女,被选入宫服侍,三十出头,已是尚宫——这简单一句话背后,一个人精形象简直是呼之欲出。再阴谋论一想想,凭什么皇爷就看不上孙玉女啊?凭什么司天就选到济南啊?凭什么就选了胡善祥啊?要知道胡尚宫可是尚宫诶,六局一司里,最位高权重的也就是尚宫局的尚宫了,她们负责内外传递消息,把内宫需求反馈给外臣知道,也是很有和外臣见面的机会的,要同司天勾结……这,虽然玄幻,但也勉强还能成立。
“再厉害,也薄命。”孙嬷嬷也嗟叹道,“妹妹才封了太孙妃没多久呢,山东一带流行瘟疫,染疫没了。这人命真和草纸似得,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见了。”
钱嬷嬷也嗟叹一声,遂和孙嬷嬷起宫里女官的变迁。
徐循自己咂摸了半晌,见话题变了,也不敢再八卦下去——问几句是人之常情,寻根究底的,钱嬷嬷这个管女德的可要她了。
她坐在当地,禁不住是又想起了汉王妃的那番话,只觉得这番话里,真是没一句没有深意,没有用意。再往深里想时,不禁便想得痴了。
回过神来,亦暗道汉王妃厉害——就算明知是在挑拨离间又如何?换做自己是太孙嫔,就算明知她没安好心,恐怕也少不得要心气翻滚一番了。
忽然间,她很庆幸自己现在和太孙嫔是分宫住了。徐婕妤发了个抖,一时也是有惆怅:可惜了,张娘娘特地名让她多进宫服侍,不然,这一阵子,要是能不进内宫,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