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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进程至今还没几年,股份制改革也才刚刚推开不久,目前顶多只能算是试验阶段。
有的国企和地方企业虽然已经实行了股份制改革,逐渐转变思路方法,希望借助民间资本、外来资本的力量来把原本犹如死水一般的经济搞活。但在长期的计划经济惯性下,目前尚未显露明显的成效,这些企业依旧没有摆脱计划紧急模式下的行政隶属关系,甚至变得更为混乱,形势更加严峻。
这种初步合资的企业,董事会成员和总经理不是按照规定程序产生,上至董事长、总经理、各部门一把手等高级管理人员,下至各种技术人员,仍由上级主管部门任免,“去行政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与此同时,有的大型国企和一定规模的地方企业,甚至保留了改组前的党政班子,并将之并入董事会,以两套班子并存的形式,牢牢控制着新出炉的合资企业的各项决策权。
股份制改革推开的初期,对于明显处于弱势地位的民营企业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坑。
如果政府指派的人员光是占着茅坑不拉屎,那还简单。
关键是一座庙里供着的大佛太多,香火不够分,干活的人数还没领导的人数多。
一个部门里,九个官身一个打杂的,把各个部门都搞得乌烟瘴气,办公室政治氛围浓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有的企业改组为股份制后,仍需与地方财政部门签订承包经营合同,产权并未进行明确的“确权”行为。
也就是说,民营企业家入股了地方企业、甚至占了地方企业股份的大头,仍然不能‘当家做主’,无法插手企业的日常营运。这放在后世是不可思议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显得相当常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企业是亏了,但有人官帽子升了、荷包鼓了,里边的甜头让他们舍不得放手。
这种股份制改革后形成的特殊产物,在行政上依旧是政府部门的直属企业,在财务上的隶属关系归于当地财政部门,企业家作为董事长,一不能插手财务、二不能插手人手的升、降职,在企业里几乎成为吉祥物一般。
“那你找当地的大领导疏通疏通关系呗。”陆坤出了个馊主意。
现在不都讲究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嘛?各种歪门邪道都可以试一试,成与不成的,也没什么关系,社会的容错度,还是相对较宽的。
“找过好几次,没用啊。”李尔福急得拍了拍手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白瞎了我送了那么多回好东西。”
“那他们给你什么说法了没?”陆坤继续问道。
李尔福唉声叹气道,“说法倒是给了,但解决的办法却连屁都没放一个,每次都搪塞我,各种推诿。”
说完,李尔福还掐了掐嗓子,学着领导身边的大秘的话,“股份制改革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由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经济过渡的构成中,少不了主管部门的指引,进一步规范企业改制过程中的资产重组,给予指导意见,是政府有关部门的权利与义务......”
陆坤一听就知道,这是上边的人舍不得撒手,眼馋这个制片厂。
傻瓜瓜子是怎么彻底完蛋的呢?
竞争变得更激烈,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深层次的原因就在“合资”二字上。
傻瓜瓜子的品牌知名度在当时可谓是红遍一时,单个商品利润虽低,但企业的总体利润却很高。
于是地方企业主动上门提供“贴心”的合作方案,拿出一部分土地与现金,与傻瓜瓜子组成新的炒货公司。
但深层次的问题也来了,双方不同理念的碰撞,不是擦出了激情的火花,而是给企业发展泼了一盆冷水。
企业的财务和人事行政权都被政府紧紧握在手里,反而创始人连动用账上资金的权力都没有,人事任命权也被剥夺,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最终傻瓜瓜子由于其僵化的体制、计划经济氛围过浓,创始人与政府主管撕破脸等原因,迅速走向了末路。
“陆老弟,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呗?”李尔福大概是抽空喝了口茶,见陆坤许久不吭声,这才催促了一句。
他为了那个制片厂,可是花了不少钱的,要是连个水泡都溅不起,大概能心疼得三两年不痛快。
那可是好几百万呢!
除此之外,当初那些被他“忽悠”着一起入股的老友,也是他现在发愁的原因。
人家当初跟着一起投钱,那是信得过他,信得过往日的交情,一旦这事情搞砸了,自己得再拿出一大笔钱来赔给他们,要不然,自己的口碑在圈子里坏了,往后就没法做生意了。
现在可不是当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时候了,他的年纪上来了,想要稳定下来,给自己逐渐洗白,就不能跟以往一样,大赚一笔然后就往东南亚的那一潭浑水里钻,躲起来不见人。
陆坤琢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你那些朋友跟你一条心不?”
“一条心啊,怎么了?”李尔福抓了抓头上越来越稀疏的头发,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他们都是看着我的面子入的股,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的。”
“那当地政府有能给你说话的领导不?”陆坤继续问道。
李尔福稍微缓了一下才道,“有倒是有,但他不是话事人呀,这事儿上做不了主。”
“没事儿,这个事儿也不能全靠上边的人帮着老哥你出头,咱得靠自己。”陆坤随口道。
老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最妥当。人这一辈子,最大的靠山,只能是自己。
不展示自己的手段,往后行事,也没法随心所欲。
李尔福脸色稍稍严肃了些,沉声问道,“你说,我边听边记。”
“不用记,听着就成。”
陆坤摆摆手,虽然知道李尔福看不见,但还是客气道,“要不,你干脆继续增资入股算了。”
陆坤在说这话的时候,底气着实是有些不足,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用,一旦失败了,那就得赔更多的钱。
“什么?”
李尔福吓了一跳,“还继续增资入股?”
他一门心思地想着爬出这个深坑,结果陆坤叫他继续增资入股。
这不是闹呢嘛!
陆坤赶在他发脾气的时候给他解释道,“这也是避免不合格的大股东和管理层伤害中小股东的一种形式嘛。”
其实在陆坤看来,这次的事儿,李尔福完全可以钻一钻法律的漏洞。
香港那边多的是状师,只要花笔钱,给他们一段时间,好好找一找合资法的漏洞,最终完全有可能体面地解决。
“我的建议就是召开股东大会,然后再砸一笔钱,直接把政府持股淘汰出局,在董事席上一家独大之后,再收回人事任免的权力。”
政府的持股被稀释成小股东之后,不再拥有董事席位,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
李尔福和他的那些朋友已经占股超过了百分之六十,而政府手里持股只有百分之十几,只要李尔福舍得砸钱,把政府淘汰出局,并非不可能。
李尔福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虽然风险不小,但还是大有可为,一旦成功,他可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制片厂的话事人,这家厂子也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了。
“可是,政府能同意嘛?”李尔福心里直打鼓。
“成功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陆坤清了清嗓子道,“你也有正当的理由嘛,增资扩股对于那个制片厂,肯定是天大的好处,充实了制片厂的资本实力和抵御风险的能力,可以有力保障未来的各个项目的开展。其次,通过增资扩股东,重置股权结构,给予私营业主更多的权力,也能更好地实现企业改革改制目标嘛。”
“那要是政府不同意怎么办?”
李尔福承认自己有一丝丝心动了,但这个事情最大的助力显然是当地政府,当地政府里也并不都是酒囊饭袋,看不出他真正的目的。
“没事儿,政府可没有权力阻止你增资扩股。”陆坤笑笑道。
李尔福可是港人身份,入股制片厂,那制片厂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名正言顺的合资企业。
目前的合资企业法缺乏限定性规定,合资企业运营实践中的各种操作也没有明确的准则,很容易就会被钻了空子。
按照现在的合资法与相关的行政规定,增资扩股这事儿,并不需要征得三分之二股东、更不需要征得全部股东的同意,外资完全可以单方向注资扩股,如果原股东不认购新增股份,他所持有的股份自然而然地就会被稀释掉。
由于立法工作的相对滞后的原因,很多的合资厂经营一段时间后,都会通过增资扩股的方式,把地方行政势力逐出决策层,实现独资或绝对控股。
试问,一旦李尔福增资扩股,当地政府会跟进吗?
也许会,但更大的可能是不会。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政府也手紧。
虽然家大业大,但花钱的地方也多,政府不可能把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钱再砸回去。
行政化管理模式下,僵化的运行模式,政府显然无法临时掏出一大笔钱跟进,只能被动地被剔出局。
当然了,得罪政府绝不是一件好事,陆坤之所以问李尔福在政府里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就是因为这个。
只要政府里不是一片倒地反对,那就闹不出什么乱子。
另外,随着香港回归年限的临近,如何处理好大陆与香港、大陆企业与香港企业家的关系,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那要是我把制片厂拿到手之后,有人给我下绊子怎么办?”李尔福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要不然也混不出偌大的身家。
这些年之所以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靠的就是冒险而不激进,谋定而后动。
明面的刁难不可怕,背地里的刀子才叫人防不胜防。
“你别想太多了。”陆坤笑笑道,“你想想,制片厂最宝贝的是什么,最不值钱的又是什么?”
“最值钱的,无非就是各种设备和技术人才、以及各种熟练的工人了。”李尔福说了半句,后半句没说。最不值钱的,当然是那些以权谋私、只顾个人小利的行政化管理人员了。
国企、地方企业运营艰难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几乎具有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官味儿”太浓,贪污腐败现象太严重。
陆坤倒是没想那么多,笑笑道,“抛开设备不提,技术人才和熟练的工人说宝贵也宝贵,说不值钱,他们还真不值钱。”
这根年头,造核弹的比不上卖茶叶蛋的,并非一句空话。
这些技术人员一旦下岗,想要重新找到一份对口的工作,那真的是千难万难,只能被迫下岗,甚至换行。
毕竟这种显得有些“偏”的行业从业人员,想要在同一个市、甚至是同一个省内找到类似的工作,那真的是很难,而各种现实因素,又让他们无法背井离乡地工作。
这年头,内地制片行业内,就没有哪个制片厂混得好的,有财政补贴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被政府放弃的,更是只能自生自灭。
再者说了,哪有真正的一手遮天?大不了把技术人员、熟练的员工和设备全部搬迁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土地问题,压根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去到哪儿,当地政府都会帮忙想办法解决。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就添了几分底了,不过应该不至于要走到那一步。”李尔福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摆摆手朗声笑道。
羊城这边的投资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仅次于隔壁的深圳,在全国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倒不至于像个别落后省份,招商引资积极性很强,但却不安好心,打着各种坏主意,只想着动用各种行政力量把去那儿投资的商人身家榨干净。
老话说的,猪养肥了再杀,可个别目光短浅的,猪苗都不放过,手起刀落地就把能迅速长胖的金猪给宰干净了。
“那行,这事儿暂时就这么着吧。”陆坤笑呵呵道,正想挂电话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忙问道,“对了,今年一起赴京不?梅地亚中心那事儿。”
“我没邀请函呐。”李尔福笑笑道,“再说了,我这事儿要是办成了,到时候指不定多忙呢,估计也没那个功夫往那儿凑热闹。怎么,陆老弟你想试试身手?”
“嘿嘿,我就是想去见见风流人物,至于标王,那是想都不敢想。”陆坤笑笑道,话里带着真诚。
第一届央视“标王”,无疑相当瞩目,一旦确定‘标王’花落谁家,得主必定瞬间成为举国上下知名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观看,相应的企业也会犹如烈火烹油一般,极尽璀璨,而后不断走向下坡路甚至落幕。
与明面上的好处相比,无穷的风险,无疑更让人心惊胆颤。
如果说陆坤只是无意‘标王’的话,那李尔福就是压根就不敢往上凑了。
他明面上的产业极少,一个是和陆坤合资的电子厂,专门生产热水壶和电饭煲及相应零件,另一个就是刚才提到的制片厂。
事实上,李尔福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产业,就是那一间间极其低调的古董店以及各种保险机构里存放着的古董等各类宝贝。
李尔福虽然早已拥有了港人身份,但压根就经不起查。
哪怕是现在,依然没有把灰色生意完全停掉。
古董、玉石珠宝、香料、名贵木材等等......并不是每一件宝贝的来源都十分干净。
对他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最重要的,去梅地亚中心凑这场资本竞逐盛宴的热闹,会让他感觉很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