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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送梅回他父母家吧。”赖方直盯着阿圆,后者觉得心都痛了,她是希望小姐和梅少爷好,但没想到他们已经这么好啦。赖方看她肉疼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偏了,无奈解释道。
“有马,江户可有钱庄之类能存钱的地方?”
有马一愣,回过神来,心想,钱庄是什么?但是主子的后半句话她听懂了“回禀主子,没有。”开玩笑,整个江户从将军到走卒就没有不缺钱的,哪里还有人有闲钱去存?就算有点儿闲钱的,也都在家藏着或者拿去生钱了。
赖方放心的点点头,她一路行来,都没发现有类似的场所,所以才会在看到长屋的真实情况后做此安排。
“阿圆,你看,如果这钱不给梅带走,藏在哪里为好?”
阿圆一愣,也回过神来,不甘心的看看光秃秃的屋子,最终放弃的垂下了头,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放在小匣子里。她第一次停下来,赖方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说。阿圆恨恨得又掏了一处出来,赖方还是不出声,如此往复了四次,阿圆最终跳脚道“真没有啦,还要我拿什么出来?!这些是路上和“大家”说好的房费,这些是礼金,这是咱们一个月的房租。”阿圆把剩下的钱摆开来一一说明。
赖方看她急了,难得的开了个玩笑“其实,我刚刚一开始是愣神了,没想到你藏私,自己交出来了。”阿圆听了她这话,气得直吐血。
“在这闹市之中,人无我有,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钱财不是福,是祸。”赖方人小心老的说,权当生存体验了。其实她也太过小心了,一是江户的治安很好,再就是在武士独大的城市里,没有人会轻易得罪武士。
梅看看事情已成定局,再看看小匣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银钱,问“要不,我交给父亲存着,咱们应急的时候,或者走的时候再取回来。”
赖方摇摇头“实在有急事的时候,你的父母或者藩主不会袖手旁观的,再不济走的时候管你家里借些盘缠就是了。咱们在江户还要呆上半年,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她也是先断了自己后路,省得懒惰起来,靠着积蓄吃喝了。众人见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好再说,各自行事了。有马驾车送於须磨回父母家;阿圆去前面找“大家”签文书给房钱,顺便采购;赖方留守。
赖方见他们都走了,叹了口气,挽起袖子,用绳子绑上,开始干活儿。她拉开门,端着她们自己带来的木盆准备打水,斜对门的阿袖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提了个空水桶。见着赖方的装扮和手里的木盆,明显一愣,慌忙鞠了个躬。赖方仅是点点头,心想这样见了就鞠躬,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行至井旁,轻松的摇着辘轳,没几下,就把装满水的木桶摇了上来。她把水倒在木盆里,看了看拘谨得站在自家门边的阿袖,想了想,把桶扔下去,又摇了一桶水上来。
“你不是要打水么?”她举了举手里满满的水桶,问。阿袖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赖方这是帮他摇了一桶上来,慌忙上前,赖方把水倒进了他的水桶里。
“哎呦,还真是巧啊。”刺耳的讥笑声传来,赖方回头一看,阿生不知道何时换了家常穿的灰色衣服,懒懒的歪靠在门框子上,手里捧着个纸袋子,咔吧咔吧的磕着栗子,边说话,边呸的一下把栗子皮吐得老远。阿袖低着头,脸色苍白苍白的,赖方不理阿生,但也没安慰阿袖,把空桶放在井边,端起自己的盆子回了屋。阿生见赖方不接招,觉得她是被自己说破了,狼狈而至。这男人女人都好色,她家那个侧室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去向阿袖献媚,这阿袖平时看着老实,其实也是个有心机的,下手快着呢。
阿生为自己识破了两人的苟且而得意,嚼嚼嘴里的栗子,觉得今儿这栗子格外甜。他看看所有屋子都关了门,吃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就回了屋,留下了一地的栗子皮。阿生回屋,屋里燃着火盆子,屋子小,这时候就显得好,稍微烧一会儿,就暖融融的。他再看了看水缸里满满的水,都是他家那口子临走提好的,面有得色的啪啪两声,把木屐随便一甩,赤脚上了榻榻米。他百无聊赖的在榻榻米上翘着二郎腿仰面躺着,回想了下今天的约会,又摸出那人送的“美艳仙女香”看了看,又闻了闻。要不是看这个商人出手大方,他才懒得应酬她,论长相和人品都比自己家那口子差远了。
他哼着小调,用手指匀了些瓷罐子里的细粉,抹在了脸上,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滑滑的细细的,想今儿让那人牵了牵小手也不亏。他没高兴多会儿,看着昏黄的铜镜里怎么也照不真切自己的样子,气恼的扣上了镜子。忽然,阿生想到了什么似的,拿着瓷瓶,眼睛一转,放在了妆台上最显眼的位置。看你这次,还能不能忍住不生气,哼。他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阿袖蹲在自家一叠半的小空间里,正给一会儿回家的两个妹妹做饭。她们年龄小,还在长身子,每天这时候他都给她们加顿餐,做不了什么好的,早晨的剩饭兑点儿热水罢了。即便这样,两个妹妹也高兴得不得了。他守着烧水的灶台,借着那点儿火暖暖身子,隔壁阿生家肯定燃着热乎乎的火盆子,他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家里的碳都是用来做饭的,那烧一会儿就没了的火盆子,对她们家来说太奢侈了。
阿生家的女人心疼他,早起都是她做饭打水收拾屋子,阿生就闷头睡。等她女人去奉公了,他吃了女人做的热乎乎的饭还去和其他女人约会。有时候,阿袖心里的小魔鬼按压不住的时候,他就总想去和隔壁的女人说,你被你家男人骗了,你对他这么好,他其实一点儿都不珍惜。
忽然,他又想到了今天新入住的邻居,那样的贵人,也送男人回家探亲,她自己却留下打水清扫呢。是不是,只要他也找个人嫁了,日子就好过了?他双手拍拍自己脸颊,晃晃脑袋,不许自己软弱。他如果放弃了,之前的坚持,显得多么可笑。他才不要和隔壁的阿生似的,为了点儿吃的喝的玩儿的,成天和女人暧昧,他要洁身自好。可是,他脑子里又闪过赖方的脸,如果是给那样的人做侧室,其实也不坏吧。他暗自想着,水开了都没注意,氤氲的水汽蒸腾了整个屋子。
赖方倒不知道院子里的两个男人都各自在想着什么,她不关心。认真的擦着地,打扫卫生,能让一个人很放松,看着经过自己努力变干净的地方,心里很满足。地只有四叠半榻榻米,好擦得很,她连带着把阿圆屋里也擦了,因为提水不费力,她又提水把一叠半的空地用水浇了个透,直到飞不起尘土为止。
做完这些,阿圆也回来了,两手又拿又提的,她背着用草绳捆好的一摞榻榻米,两手端着两口铁锅,铁锅里堆着冒尖的东西,手臂上还挂着架子木桶什么的,根本看不到她的人。赖方估计了一下,最沉的,就是那两口锅了。她过去接过来,阿圆抹了把脸“这大冷天的都能走出汗来,早知道,就让有马送我一段儿了。”
“哎呀,小姐,你把我们屋的地都擦了?这怎么行呢!”她先去了赖方屋把买给她们的东西放下,才回了自己屋,一进门,看到干净的房间,心里一咯噔。她边说,边放下东西,顾不上收拾,慌忙拉着赖方去了她的房间。让赖方坐着,做什么都让她来,边低声道“小姐,在天守阁只咱们俩时,那是没办法,权宜之计。现在,有有马,有梅少爷,您不能再这么做了,有失身份!”
阿圆麻利拆了包草编织的袋子捆着的木炭,生了灶,烧了锅热水。一个是通通灶热热锅,一个是去去屋子里的寒气,再就是就着热水她好干活儿。边做着这些,她边想到了这木炭的价格,絮叨着“小姐,您应该多留些银钱的,您是不知道这江户城的物价有多贵!这碳像我这么买的,没有。都是一升两升的买,一天买一天的,今儿也是我没问清楚,才惹了笑话,人家非要送我回来,我都没敢,生怕被人当肥羊盯上了。”
赖方看看地上的炭包,也不大,顶多两斤,这都是大户了?她不是不知事的,这一天,要烧饭,要燃火盆子,不都得用碳,一升两升,烧一下就没了。阿圆舀了点儿热水倒进木桶里,又从桶里倒了些凉水,兑好了,满意的点点头,把榻榻米里外里的擦过,铺在了空地上。又把木架子放在灶台隔壁的榻榻米上,摆上瓶瓶罐罐“这些东西也是一点儿点儿买的,这些都是从‘大家’那儿淘弄的,她那儿东西全着呢。”把带来的被褥夜着堆放在角落,多余的衣服和书等小物件都放进了墙角的箱子里,也就算大致规整好了。赖方一直知道阿圆手脚利索,这次又感叹了一把。
阿圆把矮几靠着墙和被褥箱子一溜放好,尽量省出中间的空间来,摆上行灯。顺便指了指放在灶台旁架子上的灯油和蜡烛“小姐,这是灯油,菜籽的,沙丁鱼的太难闻了,差点儿没给我熏死,发明这灯油的人该拉出去游街!蜡烛您也省着点儿,两百文一支呢!现在想想,咱们在藩主府的日子还是太好过了,藩主撑起这么一大摊子,也真不容易。”
赖方被她难得忧国忧民的样子逗乐了“感情早该让你出来了!”
“嗯,小姐,您得想想生财之道!以后回去了,也得想想。”
“是!还得替将军想想,这么大的天下,怎么维系。”赖方笑着调侃道,活儿都让阿圆麻利的干了,她就干瞪着眼,还不能调侃调侃阿圆啦?
阿圆却认真的点点头,道“嗯,本来只觉得赋税太重,要求大名们敬献的也太多了,但现在看看,也确实不容易。”
赖方却收了笑容,她想到的,是将军大人蜿蜒山间的仪仗队伍,还有那三个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农民。阿圆见她不出声,知道小姐又在神游了,最后理顺了一下物件,满意的点点头。轻轻退出了屋子,顺手拉上了门。阿圆收拾好她和有马的东西,和对门阿袖还有他的两个妹妹聊了会儿天,又和颐指气使指使阿袖干活儿的阿生绊了会儿嘴,赖方也一直猫在屋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日头慢慢沉了下去,院里又进了人,阿圆赶紧出去,看到的场景吓了她一跳。
於须磨没带帷帽,红肿着双眼,一身的华服早不知去向,只剩一身耗子皮似的暗无光泽的灰衣服,后面的有马,尴尬的挠挠头。
“梅少爷!你这是怎么啦?小姐,你快来啊!”阿圆顾不上院子小,惹人疑窦,大声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