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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夏末, 可是江户却到了最热的时候,不同于和歌山依山傍海, 江户城的夏末秋初,比盛夏的时候还要闷热许多。一阵风吹过, 极高的湿度让空气都有些凝滞,人就像放在笼屉里蒸着的包子,湿漉漉的。倒是风吹过时,掀动着树叶的声音,反而让人觉得清爽。
室内,三郎佐盯着正在看信件的吉宗,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滚动了一下。吉宗说有话要说, 自己却看起了信件, 他的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却又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和宁静。他现在就像富士山下的岩浆,随时都要喷薄而出。长久以来,他和吉宗之间, 有种默契也隔着层窗户纸。别跟他说什么勇敢, 自信,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每面对吉宗,他连呼吸都要轻轻的来。生怕吉宗听到他如雷的心跳,他想陪伴,静静的看着,又不想被发现。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是一缕清风, 将吉宗轻轻环绕。
三郎佐自问不是个懦弱拖拉的人,可是他被这种暧昧的氛围禁锢着,什么都不敢说。吉宗又哪里看得进东西去,她自想明白的那刻起,最想做的,就是抓着三郎佐,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尽。可是,他们之间的气氛那么好,对于再进一步,她又渴望又有些畏惧。总说勇敢无畏,可是,人们在坦露自己的时候,总有几分忐忑。有面对自我的忐忑,有对自己在意的人反应的不确定,人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活着,可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又怎么会不在意他的看法。
吉宗似是对三郎佐的目光有所感,她享受这种暧昧气氛的时候,也感觉负疚,她把彼此的关系,禁锢在这种气氛中,享受着,却不愿意前进。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感情这件事上,变得自私。当她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时,心也越来越硬。或者,说是理智吧,不用过多的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情绪,只要得到结果即可。可是,这种果决,用在感情上,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她活了这么久,都没谈过恋爱,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这么说有些奇怪。可是,她也是在最近才开窍的。不同于面对竹时的那种莫名冲动,也不同于她和於须磨最安逸的时候那种宁静,没有和真宫理的对阵,不包含龙造寺忍的利益取舍,也不是对久的好感和欣赏。三郎佐就是三郎佐,无法衡量,形容。她不知道人如果完全理智,是否有办法客观的描述自己的感情和对人的情感。这好像本身就是个悖论,完全理智的人,能体会沦陷感情中的恣意么。理性和感性,像事情的两面,又像磁铁的两极,无限接近却无法接触。
吉宗觉得自己心里像开了锅,热水咕嘟咕嘟的冒着,要掀翻盖子,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温度最是炙热,贸然出手,容易被烫伤。
可是,
吉宗抬头,和三郎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可是,这种温度,要是不喧腾,也会热到内伤。吉宗忽然觉得横在两人中间的桌子有些多余,要说,矮几也挺好的。三郎佐站着目测了一下横在两人之间的桌子,觉得有些不方便,当他看到吉宗也同样嫌弃的看了桌子一眼时,忽然觉得释然了。
三郎佐咧嘴笑了,如同正午的太阳,晃得人眼疼。吉宗先是有些被人看破的脑羞,可是看着那笑容,怎么也气不起来,心里反而松快了。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张桌子而已,起身如果麻烦,挪走就是了,她天生神力的胳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吉宗坐在椅子上,手扣在了桌沿,还没使劲儿就见桌子对面也横出一双手扣在了桌沿。两个人的笑都没收,默契的往一侧挪开了桌子。桌子委屈极了,你们嫌我碍事,自己走开就是了,干嘛推我,我老老实实呆着,碍着谁了?可是吉宗和三郎佐平时挺机灵的人,都没想到,现在他们只是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中间终于没有桌子横着了,就像推开了隔在两人中间的障碍。
三郎佐在吉宗不躲避的眼神中,跨前一步,弯下腰,扶住了吉宗两侧的椅子扶手,把人圈在了椅子上,也圈在了他的双臂间。吉宗轻轻后移,后背贴紧了椅背,双手自然的搭上了扶手,和三郎佐的手仅有一个头发丝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像目光一样碰撞,热切又直白。吉宗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郎佐,觉得有些晕眩。总算知道为什么接吻要闭眼了,因为靠这么近,不闭眼会晕。因为想到了接吻,吉宗的眼神自然的滑到了三郎佐的唇上。三郎佐觉得自己被吉宗调戏了,困难的咽了口口水,出声道
“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从喉咙到心口的位置好像被一双手攥紧,拧转。嗓子干涩,有些痒痒的。
吉宗看着他上嘴唇磕碰着下嘴唇,呼出的热气直喷额头。她整个人就像炒菜的时候,热油下锅一般,刺啦一声,炸了。
吉宗一手抓住三郎佐的衣领,一手自然的绕过他的脖后,把人拉近,自己也贴了过去。
“嗯”吉宗的唇碰触到三郎佐的唇时,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或者两个人都有?
原来,这就是他/她的唇,微凉/温暖,干爽/湿润,两个人像第一次吃糖的孩子,轻轻舔舐,试探,又欣喜又舍不得吞咽,三郎佐因为被吉宗抓着,放在扶手上的手,一只慢慢上移,抓住了椅背,另一支自然的摸索上了吉宗的手臂。
吉宗的腿贴着三郎佐的,两个人都被对方的体温烙着了,却舍不得分开。不知道是谁需要空气,先推开了对方,可是随即又像磁铁的正负极,快速吸在了一起。
两个人之间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转,窗外的风吹起一阵又一阵,却点滴都吹不进两人之间。
他们分开,又在一起,缺氧的时候再分开,可是又舍不得的飞快合拢,窗外路过的小鸟偷看一眼,也觉得脸红,根本分不清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吉宗觉得自己像第一次学会游泳的时候,仰面漂浮在水面上,看着高高的屋顶,摆脱了重力的牵引,好像真的像鱼,能在水中嬉戏;又像小鸟,可以冲向天际。他们的吻,不急切不具侵略性,只是黏着,好像他们的感情用什么话语描述都不恰当,只有身体上的接触,才让他们感觉满足。哪怕是碰触对方的头发,指尖,都让他们感觉喜悦。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喜欢过自己,喜欢自己的身体,感激自己,感激自己的身体,因为对方的碰触,而体会到的喜悦和包容。
当两个人额头轻抵,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窗外的风才真的吹进了两人中间,带走些许热度。
“你,你真的需要说些什么了。”三郎佐闭着眼,痛苦喘息道。
吉宗和他离得那么近,又不是真的不经人世,一愣后,闭着眼笑了起来,浑身发抖的。满足又带着些虚脱,这种缺氧过后,大量摄入氧气的感觉,就像失重,让人感觉轻飘飘的。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的位置,噗通噗通剧烈的跳动着。
她的手滑到三郎佐微微有些刺手的脸颊上,在她眼里,三郎佐新生的胡渣都显得那么可爱。她已经退无可退,只得把头后仰,轻轻推开了三郎佐一点,可是他们身体又都舍不得分离,忠实的黏着在一起。
吉宗终于看到了三郎佐因为欲望而炙热的双眼,吸了口气,郑重的问
“三郎佐,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三郎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吉宗郑重之重的说的话,竟会这么简单,不过,好像也不简单,里面包含了许多他不知道的郑重。这话,听上去有些多余,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在一起”了,可是,这话又让人那么喜悦。原来捅破的窗户纸后面,是阴霾里倾泻的阳光,夏夜里那股凉爽的微风。
吉宗看着三郎佐的呆愣,深吸了口气,是她说的不清楚么,还是她的心意,没有传达到。她又说“我想我们能在一起,永远。”
曾经,吉宗也不知道永远是多远,总觉得这种陈诺或者要求,像孩子间的戏言,谁能保证永远,又有谁会停止在哪个点呢。可是,她现在,真的很想给他们的关系,加一个期限,而唯有“永远”,能让她感觉舒服。
三郎佐看着吉宗,他的头是晕的,可是又无比清醒,他郑重的扶上吉宗肩头,低声问
“不后悔么?”
吉宗看着他,轻轻摇头。三郎佐忽然撤离了吉宗身旁,让她有一时的惶恐,好像万丈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她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三郎佐。而她的手,也真的被三郎佐紧紧的攥在了手心。
三郎佐攥着吉宗的手,微微后退,在吉宗疑惑的眼神中,轻轻跪在了她的座椅前。吉宗觉得呼吸一顿,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也不由自主的覆上了他的手。
“我以灵魂启示,我的人,我的灵魂,我的生命,乃至我所有的感情,喜怒 哀乐,从此,全部都属于你。“
三郎佐跪地,握紧吉宗的手,虔诚的低头吻了上去。吉宗觉得鼻酸,感动,幸福的感觉原来有酸有甜。她轻轻低下头,吻在三郎佐低垂的头上,柔软的唇轻轻磨蹭他的头发,低声说
”我也是,不管哀愁还是喜悦,逆境还是疾病,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吉宗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一阵温热,除了温,还有什么濡湿了她的手背。三郎佐的背脊那么挺拔,现在却在微微颤抖。吉宗觉得那滴泪,像是滴落在她心里,她的眼眶也泛了红,泪水顺着脸颊,落入了三郎佐发间。
两个人像交颈的天鹅不忍分开,又像刚刚吵架和好都带着不好意思的孩童,他们抱在一起,再也不肯分割。
许久许久,等两个人的情绪逐渐平静,吉宗扶着三郎佐的胳膊,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互相环着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模样,都默默在心里镌刻。
”三郎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三郎佐看着吉宗,郑重道”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行。“就算吉宗现在要他的命,他也会欢喜的双手奉上,可是,他知道,吉宗不会。
”只一件,你要说到做到。“吉宗的手,抓紧三郎佐背后的衣服,有种执拗。
三郎佐点点头”我答应,我也一定会做到。“
吉宗先是皱眉”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就答应么?“难免太不郑重。
”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求什么,我都会做到。即使是我的命。“三郎佐在笑,眉眼都在笑,他现在已经拥抱了整个世界。
”我不要你的命“吉宗下意识的反驳,她怕的就是这个。
三郎佐用唇轻轻碰了碰吉宗光洁的额头”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只是说,连我的命都可以给你,还有什么不可以呢。”像哄孩子一样拍哄着吉宗。
吉宗用胳膊抵住他,郑重道“我的要求,是你从今往后,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自己,遇到危险,也不要挡在我的前面。你在,我就在;你好,我就好。我要你像爱护我一样爱护自己,忠于我一样,忠于你自己。我要的,就是你!你,你明白么?”
三郎佐下意识的想出言反击,可是看着吉宗认真劲儿,还有她话里包含的意义,嘴角都扬了起来。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将军大人说起情话来,居然能甜死人!
“我若有危险,你可会置身事外?可会不伸援手?”三郎佐放低了声音,诱哄道。
吉宗锁了眉头,半晌,轻轻摇了摇头,神情里有些懊恼。
三郎佐见她松口,赶紧说“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和我,怎么样?”
吉宗想了想,这和自己的要求又有什么不同?不过,也差不多吧。她点点头,自保,她可以,三郎佐也可以,而只要他们安好,又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呢。
三郎佐收紧了手臂,吉宗满足的贴近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活着,真好。
他们至此,拥有彼此,也会更好的爱护自己,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往后,有人比他们自己,更爱自己,爱逾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