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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下起了连绵的秋雨, 纷纷扬扬的,从监牢的木栅栏里头吹进来, 飘到人身上彻骨地凉。
这雨丝,平常人都受不大住, 更不必说是有些受了刑的犯人了。
秋雨增添了身上的苦痛,让那些伤,如蛆附骨一样钻到人身上。
不断的从牢狱里传来犯人低低的哀叫声。
牢狱的尽头,钱玉咬着牙把身上伤口的腐肉一点一点的剔出来,过度的疼痛让她绝色的脸白得像是吃了寒食散一样。
“呃…嘶…”
“玉儿啊,真是委屈你了啊。”旁边牢狱里替她望风的钱世勋听了她低低的吃疼声,叹气心疼说, “你要是个男儿身, 爹也就设法让陶大夫给你治伤了,你说,这世道又没有女大夫……唉!”
“呵…不就是个伤么,爹扯这些做什么?”
钱玉脸色苍白地微笑说着, 眼睛一闭, 把膝盖磨破的一块肉削了下来,看血水渗着脓留下来时,她赶紧拿陶大夫偷偷带过来的酒倒一捧在手上,然后将那烧酒在伤口上使劲地揉,直揉得血肉模糊,血泡的腥味混着烧酒的味道冲进她鼻子时,她又咬牙把金疮药一股脑儿的抹在上头。
“啊……”
又一阵疼痛袭来, 激得她一阵晕眩,勉强靠着已经发霉的土墙,等着慢慢缓过劲来。
木霆那混账真是想要她的命,她背上全是淤青不说,被马拖着在地上拉时,皮肉全都磨开了,砂石都混了进去,差点割断她的经脉。
背上的那些棒伤容易好,这些混了砂石的伤口,可不知道什么才能好了。
“玉儿,好了没有,似乎有人过来了,有脚步声!”
她正虚弱地歪头休憩,就听见她老爹警惕的声音,她心里一惊,忙颤颤巍巍地把染满了血的外衣慢慢披在自己身上。
动作间又带起一片疼痛,她几乎要没有知觉地晕过去。
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她赶紧咬破一点舌尖,让这刺疼的感觉激醒自己。做完后,她虚虚地对旁边牢狱笑了笑,“好了。”
钱世勋皱眉点头,还要再说什么,监管他们的牢头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拎着食盒头低着的女人。他赶紧闭上了嘴。
女人穿锦缎戴玉首饰,身上套了一件衫兜,不时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地样子,倒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偷偷过来给情人送东西的。
“木夫人,这就是钱家父子的牢房了,您看着人,可要顾些时候,方才小的们把他们放一间牢房,都被头儿骂了呢。”
牢头小心翼翼地给那低着头的女人开了钱玉的牢房门,一面在交代她说,“小的就在外头给您守着,有人过来了,就通报您。”
“劳烦了。”女人压低声音说着,从手中递给他一锭银子。
“哎,夫人说得哪里话,这不是小的们的分内之事么。”牢头笑着接过来她的银钱,偷偷放在手里掂了两下,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听见那牢头喊“木夫人”,钱玉心里一阵欢喜,以为是木雪过来看她了。
转念一想,木雪就是以木姓称呼,也该是木姑娘才对,这“木夫人”又从何而来?
正奇怪,那和牢头嘀嘀咕咕说话的女人就走了进来。被衫兜遮着脸,又背光,钱玉一时看不清她的脸。
但想想,这青桐里,除了木雪她哪里还认得别的什么人,来人一定是木雪无误了。这么想着,钱玉两眼放光地盯着来人看,正想喊她,那女人就走近了她,把衫兜从头上取下来,一脸心疼地唤,“少爷!”
钱玉眼珠子里的光慢慢暗淡了下来。人也没精打采地缩回了原处。
原来不是她。
“少爷,您不认得奴婢了么?”看她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女人连忙上前道,“奴婢是钱月啊!”
“钱月?”钱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瓜子脸,长削眉,的确是长得有些眼熟。“你……是我们府里的钱月?”
过了大半年,她其实已经不大认得府里的什么钱月钱星了,要不是钱月这个丫头在她房里当了十几年差,她就是见了面,也认不得她人长什么样儿了。
“是奴婢啊少爷!”来人正是钱玉房里的大丫头钱月。
见钱玉认出了她,她高兴得忙把手里挎着的食盒放到钱玉面前,从里头拿出了许许多多吃食,“少爷,听人说您被抓到牢狱里来了,奴婢就赶忙带着东西过来了。少爷,您怎么伤得这么重,这是谁,竟然对您下这么重的手!”
说完,她嘤嘤地哭起来。
她老爹就在她隔壁牢房呢,这女人怎么只把食盒往她这儿拿。
再说,钱府不是被抄了么,她已经问过她爹了,府里的下人都一齐被关到牢狱里来了,这钱月还是她们家的家生奴婢,是怎么逃过这牢狱之灾的?
莫非……
想着想着,钱玉眉头皱得可以打结。眼珠子一转,她忽然计上心头,装作伤感的模样套她话说,“我方才听那牢头唤你木夫人——我走了半年,竟不知你找了个如意夫婿——你好歹服侍了我许多年,看我如今这样子,该是不中用了。否则,我怎么也要送你一份成亲的厚礼的。”
说完,偷偷看她的动作,见她拿菜的手一顿,哭声也哽住了,扭扭捏捏地不敢看她,一副有事难以启齿的姿态。
钱玉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少爷…实不相瞒…”扭捏了好一阵,她才头皮发麻地抬头跟她道,“奴婢…奴婢跟了木家大少爷了。”
果然!钱玉心里冷笑,她就说呢,怎么就这丫头一个人逃出生天了。怪不得她不到她爹牢房门口去,原来是没脸面对主子。
“哎,这也是人之长情。”钱玉半是真半是假地叹了一声,慢慢看她说,“我和爹落了难……木霆……木家不愁吃穿,你过去了,就是当个姨娘,也好过继续当丫头了。”
“可是少爷,奴婢想跟着你!”她话没说完,钱月就哭着一把抱住她,“木霆不是人!少爷您要了奴婢吧。”
嘶……我的伤口啊。钱玉疼得脸上一阵扭曲,想把怀里人推开,忽然想想可能她还有点用处,龇牙咧嘴一阵子,还是努力扮演着钱月幻想出来的多情的公子样子,拿没有多少伤口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别哭,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
“少爷……呜……”她说完,抱着她的人把她抱得更紧,哭得更惨了。
钱玉忍着耳朵的荼毒听她慢慢说,才渐渐理清了她今儿个为什么过来。
钱府被抄之前,府里有些颜色的奴婢,她老爹都放她们离去了,只有这个钱月想等她回来,所以一直在府里守着。等官府派人过来查抄时,因为她容貌尚可,就被木霆带了回去做姨娘。
没想到木霆被她上次打得不行了,买回来女人也用不了,只能把全部的气撒在她们身上。
“他一有不顺心就打奴婢,还……”说着说着,她涨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钱玉估摸着依木霆那渣滓的性子,就是用不了,也定是在房事上狠狠折磨了他府里的女人一番。
“你肯和我说这些,我知道你还是把我放在心上的,只是我如今深陷囹圄,也不能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钱玉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哀婉道。
“少爷…奴婢没用…不能救您出去…”
钱玉虚弱一笑,“无碍,你好好的过着你的日子就行。”
她向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也从未为自己有绝世倾城的样貌而高兴过。但如今,她却无比庆幸她生父母给了她这样一副样貌。
凭她现在这个气若游丝的病美人样儿,她相信,就是阎王看见了,也会动容几分的。
果然,在听见她的一番安慰后,钱月立时不愤地抬起了头,“少爷,奴婢没用,不能救少爷出去,但奴婢知道少爷聪明绝顶,定有办法自救,少爷您说,若是要奴婢做些什么,奴婢定义不容辞!”
“这…”钱玉心内窃喜,面上却还是有些推脱,“若是被木公子知道了……”
“少爷,您才是奴婢认定的少爷!”
“唉…钱月…你是个知心的,等我若是能出得去,我一定带你离开木府。”又装模作样了一番,钱玉方吩咐钱月,让她留心木霆平常都跟什么人来往,把这些人的身分记下来告诉她。
“奴婢知道了,少爷您快吃东西吧,您受了伤,行动不便,奴婢来喂您。”
钱月谨慎地听完,拿起食盒里的东西对她说道。
毕竟有求于她,钱玉自然答应了让她喂。
燕窝粥还没喝到嘴呢,忽然她眼尖地捕捉到她牢房外似乎有几个熟悉的人影在晃动。
她心里一惊,一个不好的猜想慢慢从心里浮出来。
猜想还没成型呢,就见木雪带着钱多和钱珠,三个人已经站在了牢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忽然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觉。